作者：九渊
他陈述着一个简单的逻辑。
而苏青月先是敲了敲门，等待了一小会——不，她在敲门的时候，高频的振动已然随着她的动作而流转避难所的内部上下。而获取的模糊回应，则是这座避难所内已经没有任何活物的结局。
“青月，我来开门吧。”胧握着提尔锋走到门口，便要将封闭的门暴力开启。
然而苏青月只是摇了摇头，用指尖不间断地敲击着大门的表侧，感受着振动回馈中映照出的机械结构。
——胧在平时，不会在我没有开口时，便擅自去做一些可能会造成一些后果不明的事。
——她一定是感觉到了……感觉到我和平时有些区别。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忧心。
——啊……虽说有些多此一举，但被关心的感觉，还算不错。以及……我刚刚是打算做什么来着？
——接触这里的亚空间？
‘咔哒——’一声脆响，有着手动和电动两种模式的门户被连锁的振动开启了其后方的机械结构。一座圆柱形的封闭舱室慢慢弹出，然后封闭的结构转变为开放，却并没有显露出向下的路。
“一部电梯。”苏青月轻声说道。“或者说，一座气密隔舱。所有的结构都进行了开罗尔物质的镀层处理。而它在提供出入能力的同时，应该也负责运送某种货物。”
她率先走进了电梯，而胧跟在她身侧。隔舱的侧面有着手动操作的提示按钮。显然这个世界的人类并不需要考虑智慧鬼怪的侵入。
“运送将要变质的尸体。”通讯对面的多萝茜说道：“这个世界的人类用BT的聚集来保护自己——他们制造出全封闭的避难所。在检测到鬼怪潮聚集时便人为地制造出死亡从而吸引BT的聚集。然后，BT会被阻挡在避难所之外。成为天然的防护屏障。而等到鬼怪潮过去之后，他们再将尸体用电梯送出。而带走了尸体的BT自然也会逐渐消失。”
“但这计划中存在一个缺陷。”苏青月打量着不断下行的电梯。示意胧运作装甲，隔断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而她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在这么做。
“嗯。”多萝茜回应：“尸体的质变需要时间，但是可以用开罗尔物质加速。对BT的吸引需要时间，但同样可以用技术手段克服。唯一没法克服的，是只有‘有灵魂’的活物死掉之后才会引发BT聚集。而这就意味着不能够用克隆技术制作出空白工具人然后使用。”
电梯到站，门户开启。
映入眼眸中的是一座打扫得整整齐齐，就像是游戏里常见货运站点的广场。许多精巧而整洁的机器有条不紊地自主运作着发出阵阵低鸣。然而这些超时代的科技造物却并不怎么引人注目。因为在广场的最中央，有一具孤零零的少年尸体安静地坐在一张合成出来的金属座椅上端。头颅被外力贯穿，垂落在扶手旁的手指末端，挂着一把只能够击发一次的枪。
自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既然没办法用克隆人类来即时创造死亡。那么仅剩的手段便是用残存活人的生命来制作牺牲。只要‘王座’上始终存在着‘祭品’。那么，被吸引而来的‘恶兽’便会在不得其门而入之时成为‘国度’的拱卫。
但人总有用光的时候。那么最后的人，便注定死于孤独。
苏青月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情感——大群的人，在广场上立下团结互助的约定。中群的人，互相依偎取暖，各诉衷肠。小群的人，彼此怀疑，冷漠，敌对，歇斯底里。但无论是哪个阶段，总有人站出来，总有人，坐在椅子上，对着自己，举起手中的枪。
而最后，一个最年轻，最孤独的人，在寂静中走上了尸体应该呆着的地方。
灵族的双眼有些湿润，但很快这多余的情感便被抹消。
而下一刻，或许是因为联通了内外，或许是因为单纯地到了时限。那具明显没有成年的尸体于顷刻间完全变质，化作焦油溶解殆尽，而一只新生的BT随即诞生，以焦油构筑成为人的轮廓，并安静地悬浮在大厅中央的座位之上。
四周一片寂静，苏青月靠近了它。
隔断呼吸，隐藏心跳，将生命的征兆，隐藏在完全覆盖的装甲之下。
她走到焦油人形的面前，直视着人形的空洞双眼。然而焦油的人形却只是空洞地注视着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在游戏中，普通人之所以看不到BT。是因为BT的本体实际处于冥滩之中。而遵循同样的缘由，BT实际上也看不到普通人。只能察觉到呼吸和心跳。只有在触碰时，才会进行捕捉。”苏青月轻声说道，她的声音并不传入空气之中。
“但是，按照你们刚刚得出的结论。这里就是冥滩，那么，它应该能够直接看到我们的行迹，就如同我们能够直接看到它一般。”
一侧，解除了头部护具的胧保持着闭气状态。就像游戏中的主角一样近距离地维持着潜行，而眼前的BT却依旧一动不动。
“它有脐带吗？”通讯对面的楚先生问道。
“有。”苏青月回答，那枚新入手的开罗尔结晶被她随手磨砺成锋刃。而眼前的BT也的确有着一根脐带从体内伸出，向上延伸，不知道抵达了什么去处——在游戏中，脐带便是BT之所以以怨灵的形式存在的缘由。只要将其切断，它就会立刻脱离冥滩，前往彼岸，然后转生成为新的生命，当然被打爆也是一样的效果。
“切断它试试？”
脐带应声而断，而下一刻，失去束缚的BT便猛地升向天空——
然后，停滞。
没有撞上开罗尔结构的大厅顶端，而是单纯地维持着悬浮。它的知觉似乎也随着斩断脐带的动作而有所察觉。而下一刻，它便猛地调转躯壳，朝着苏青月所在的位置发起了猛烈的进击！
‘嗡——’空气在力能的作用下扭曲颤动。
它的形体支离破碎——念动力冲击在顷刻间便毁灭了它的结构。而当它死去的瞬间原本在大厅蔓延开来的焦油泥沼也完全不遵循物理规律地流散泯灭，只是几个呼吸，地面上便只剩下光滑的一片。
“它没有前往彼岸。我解决掉它了。”
“这说明在这片冥滩之中，没有彼岸。”——或者说，这里就是彼岸。
是冥滩，也是彼岸。更是人类挣扎求存的人间。
“看来情况比预想中还要更加复杂。”苏青月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好。只要注意力不要转移到奇怪的地方，那就会很好——她随即转口问道：“能够给出一个足以解释当前情势的理论模型吗？”
“很遗憾，情报的收集还远远不够。”通讯对面，楚先生看了一下手表。“而且，我今天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只能说，选取保守行动的策略是正确的。”
“嗯，是正确的。”苏青月点了点头，体味着自己思维中变化的心绪。而下一刻，她的精神力猛地向外延展！
精神力扫描，打开！
忽略地下，忽略被云层遮蔽的天空之上，极限距离压制到一百公里之内，呈矮圆柱体将精神力扫描向外延展！
视线猛地上移——俯视的点位于两千米处的高度，而检索范围内的一切大小细节都映入认知之中。她看到了隐藏的格兰塞法，她看到了漆黑的荒芜大地朝着四周极尽蔓延。她看到三五成群的鬼怪零散而且稀疏地出现在这荒凉的野外，但却没有目击到哪怕一只野生的BT。倏然，她看到一只鬼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疑惑地抬起头的瞬间却被她将精神力收束然后集中灌输！
‘噗——’八十二公里外，一只章鱼形的鬼怪猛地一抖，身形变得僵直，然后化作一只活体的泥雕木塑。用以支撑其行动的简易心智被蛮横且快速地被抹除掉。而它随即漂浮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这并不是一只强大的鬼怪——或许已经抵达了入魔级巅峰。但肯定没到真魔。而它却对精神力扫描有所察觉。这便意味着比它更上级的鬼怪大概率会有更加敏锐精确的回馈。
而精神的链接随即挂载。
——多萝茜。
苏青月的意志链接上了格兰塞法。她看见有些疲惫又似乎想要大声争辩什么的楚先生被乔半强制地搀扶着送进了休息舱。而她的心绪随即和多萝茜相连。
——“看来你对自己的境况有了正确的认知，苏。”
她的行动，似乎并未超出多萝茜的预料——而证据便是在楚摘下眼镜时。多萝茜并没有使用通讯器继续对话。
——嗯，A级的灵族体质的确让我变得更加情绪化了一点。但还不至于仅仅只是局势比较压抑就让我惊慌失措。我试了三次，每一次，只要我试图窥探亚空间。我的情绪，直觉，乃至于身体，都会竭尽全力地阻止我那么去做。如果我执意如此，那么或许我会忍不住一边打滚一边哭泣也说不定。
既然忌讳是亚空间，那么单纯的灵能和精神力扫描便未尝不能动用。先前的风险固然依旧存在，但目前看来似乎依旧可以背负。
她看见格兰塞法正在朝避难所移动——这原本才是正路，正常的精神力者只要展开扫描或者团队的匿踪能力不太夸张，那么都大概率会和初见的大群BT直接撞上。而接下来，在鬼怪大潮抵达之前，在避难所内进行成功藏匿的难度应当不大。
而既然是主神刻意安排的‘新手村’，那么这里便大概率存有线索。
苏青月的念头转了转，那只章鱼头鬼怪被抹去神志的坐标便被标注，然后和对应记录一起发送给了正确的地方。而当她的念头转完的时候，珍妮便也从格兰塞法上落下，隐匿身形然后奔向坐标所在的地方。
——“我还挺想看看你一边打滚一边哭泣的样子，苏。”
多萝茜走到船边，注视着天幕之上一望无际的阴沉云海。极远处，有一片云的颜色似乎有些斑驳。
——恶趣味的家伙……哭给你看我倒是不介意，但在那之前，我们至少需要先解决眼下要面对的问题。多萝茜，我觉得楚其实已经有了猜测。而我觉得你应该也有。如果你觉得我现在还不适合知道，那么我会保持沉默。但作为团队目前最大的情报获取源，想要对我隐瞒的真相未必就能够持久缄默。
她很快就获得了一个回复。
——“……苏，我的确猜到了一些东西。但那种猜想实在是过于可怕。我目前给你的建议是遵循直觉和情感，不要接触这个世界的亚空间。也不要用精神力直接扫描天顶或者地底或者我们的主线目标。而在此之外……”
格兰塞法的阴影出现在避难所的顶端。轮回者们降下，并开始对这座送货上门的新手村避难所发起探查。且在同一时刻——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验证这片领域的规则和秩序。以及，找到能用的势。”
远处，云的颜色突然大快大块地变得深沉。而很快，翻转的彩虹，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下雨了。
第一百九十三节o雨中小故事
雨。
时间的雨。
在这个世界中，开罗尔物质大量汇集，并在空中沉降之后，便会形成能够让区域物质所经历的时间大幅加速的降雨。
严格来说，这其实算是这个世界观中最大的机遇之一。如果北冰队中的轮回者们能够再强大一些，如果队伍中的龙，吸血鬼，恶魔，巨魔等力量层次和寿命在某种程度上挂钩的轮回者们能够兑换得起A以上的纯粹血脉。那么，只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去淋一段时间雨，战斗力便会自然而然地大幅上涨。
然而很遗憾的是，北冰洲队目前并没有这样的高血统轮回者。而血统层次强化到A级的成员中，无论是灵族还是黑光还是资讯施法者，战斗力都不和年龄挂钩。
遗憾。
遗憾的结果，便是在暴雨降下之前，便先一步将格兰塞法收入亚空间碎片中。而这座新发现的避难所，便是轮回者们临时的据点。
值得一提的是，珍妮及时地带回了那只被苏小姐的精神力冲刷成白板的鬼怪——而在初略地研究了一番，并什么都没发现之后。苏青月便将这枚样本交付给了多萝茜。然后转身离开，和其它的大多数轮回者一般，在这间避难所里搜寻必然会存在的线索。
…………………………
苏青月其实并没有多么认真地去搜寻线索——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多大经验。而胧和团队里的其它专业人士必然要比她动手靠谱得多。原本她倒也是有事必躬亲的习惯，但随着对轮回小队统帅时间的增长，这种粗暴的资源浪费行径，便也逐渐地从她的行动中消除。
——没有必要。
——现在，这支团队是属于我的。我的权威已经确定且没有替代品。那么，我就应当在适当的时候放松权力，给自己削减点压力的同时，也增强一点团队的协作能力，和其它人的主观能动性。
她想到，迈着不紧不慢地步伐走进避难所的下层——精巧的金属回廊和自动门构成了一系列繁复而又便于通行的建筑结构。而所有隐藏的房间都在她的精神力扫描之下无所遁藏。
她已经找到了这座避难所的物资合成工厂。菲奥雷正试图用他的神经链路直接关联这里的操作系统并下载资料。和一开始的计划一样，死亡搁浅世界观的超级3d打印技术能够极大地提升团队的阵地制作能力。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轮回者们便可以让避难所长出机械的腿或者履带在这荒原上行进。
她也找到了避难所里的档案室，文书储藏室——精神略微有点不振的楚先生被打发到了那里去收集信息。或许那里有开罗尔物质的详细运用手段，或许，那里能够找到链接开罗尔网络的秘钥。
当然，秘钥和重要的机密更有可能待在这座避难所的指挥中心里。而苏青月同样定位到了它，并让团队中最擅长搜索物品的人员派了过去。胧，珍妮，还有自告奋勇的刺客安德森先生。而除此以外，便是多萝茜临时鼓捣出来的鬼怪研发小组。以及虽然分配不到什么重要任务，但姑且随便安排一个搜索方向，好歹让他们有点事做的其它人员。
所有人都在忙。
除了暂且还融入不了团队，姑且让他们待在多萝茜附近安全区域的部分新人以外。唯一比较悠闲的，便只有苏青月自己。
而苏青月在思考。
——这一次的世界，感觉情况比预想中要复杂很多。
——任务没有规定完成时间。而且唯独我的力量有些受限。
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掌，念动力运作着而瀚空权杖漂浮在身后。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其实并没有受限，只要放开手脚，覆盖大洲级别的精神力扫描和亚空间的直接碰触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使用，而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只不过是自己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后果……在过往的世界中，使用力量，从来不需要考虑后果。
而上一次存在后果问题的……是拉弥娅的源世界。
苏青月的手指划过光洁的金属障壁。回廊之中，靴尖触地的声音构成一连串的震荡回音。她微微闭上双眼，不使用灵能，而是单纯依靠着自己的直觉朝着某个方向前进。有时候穿过自动开启的门，有时候跨越一架楼梯。
——这个世界的开局，和拉弥娅的源世界很像。而区别在于，上一次，有主神为我界定我使用力量的安全区间。而这一次，我得靠我自己。
——很像，但却有微妙的差距。而在轮回世界之中……通常情况下，主神不会无的放矢且北冰洲队也不应该受到惩处。那么……上一次的源世界经历，是否可以算作是主神所暗中安排的，一点暗示，或者一次课前补习？
她想了想，自己在拉弥娅的源世界中。严格来说并没有拿到太多的收益。因为拉弥娅亚空间的特殊性，自己的灵能可以随环境而临时增长。而自己最终度过任务的手段，也是站在最安全的区域，进行暴力的碾压。
自己并没有完成课程——因为自己在最后降低了任务的难度。那么，假如自己在上个世界中，并没有按照自己一向会遵循的保守策略，而是采用激进的手段，挑战那AA级的真正高难任务呢？
苏青月回想起了源世界中最后面对失位恶魔的那场战斗。想起了自己在那场战斗中所即兴发挥出的各种超前技艺——那些技艺因为缺乏打磨而需要消耗大量的灵能并伴随着可怕的肉体损耗。而现在的自己，就算竭尽全力，也难以复现出一招半式。
——而且，光凭这些。我打不赢那只复活后的同位体多萝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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