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性命双全 第198章

作者:阳台上的灰著

唐牧之点点头,转过身,继续走路。

……

从唐牧之进入天国,六百年的时间过去了。

华金纳疲惫地低着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计时,她在和唐牧之第一次谈话后不久就丧失了这个能力。

“明明从前坚持过七百年的……为什么……”华金纳有些痛苦地想到。

上一次唐牧之报给她的时间是五百七十年,华金纳之后大致算了一段时间,至少现在,唐牧之还没有破了自己的记录,但她已经认输了。

唐牧之则是一点没变,他依然背对着她向“无限”其本身行走,而且坐下来休息思考的次数更少了。

除了第一次,华金纳没有在唐牧之行走时打扰过她,现在她会趁着他休息的间隙询问时间,两人有时会聊天,华金纳现实世界中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唐牧之则不过二十多岁。

但六百年的时间已经让他们彼此超越了年龄相交,这算是忘年交么?华金纳认为是,唐牧之觉得不是。

过了许久,华金纳终于看到唐牧之不再走动,他停下来转过身,而后盘腿坐下。

“华金纳,好像有六百年了。”唐牧之盯着她,目光似乎更亮了一些,他轻声开口,声音像是直接印刻在华金纳脑海当中。

“你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我上次教给你的打坐方法没用么?”

华金纳长叹一声后开口:“这么说,距离上次你停下来已经过去三十年?那么至少前十年是有用的。”

唐牧之:“这次我有了新的收获……观,我发明了新的内修法门,叫做无相观,其实和佛门自家的观法撞了名,但却有不同之处。这个名字取自禅宗六祖慧能,我记得跟你讲述过他的故事。”

华金纳低眉阖目,半晌后想起:“哦……我记得他——明镜亦非台。”

唐牧之点点头:“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倒是认为十分符合如今我在天国的处境——”

【于相而离相,外离一切相,名为无相;能离于相,即法体清净,此是以无相为体;于诸境上,常离诸境,不于境上生心。】

第320章 再见

华金纳听完后闭眼沉思了一阵,而后慢慢点头回应道:“从前听你讲过许多佛经的故事,这句话,我似乎也能理解一些。”

“你的意思是,天国就是‘相’,而你我所在此相之中,要做的,就是看破这个相……你能做到吗?”

唐牧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华金纳发现每次唐牧之结束观照之后,眼中的神光都会更加明亮一些,到现在,那神光似乎就是一切的光,万物起源的光,涵盖始终的光,明亮透澈。

“我看破了,现在在我眼前的,是天国真实的模样。”唐牧之说道。

他花费六百年洞观天国,最终凭借法体清净悟得无相观,此刻天国所装饰掩盖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无所遁藏。

上下四方的星云,还有脚下踩着的石路,现在早已消失不见,这里只有一片沉重的黑暗,华金纳和他的肉身没有丝毫动作,两人的位置和进入天国前一样,华金纳盘坐着,而唐牧之原地站着。

这就是扫相,天国的相不是外在的星空,于天国中,相是内外涵盖的一切的真实和不真实,而真正的真实因为天国的内外所掩盖着。

扫清了相,唐牧之看到的不仅是天国本身的模样,还有时间几乎静止的外界,“独行者”号孤零零地停靠在码头,船上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桅灯没有了闪烁,船上的旗帜亦不随风飘动,距离唐牧之进入天国,仅过去一个刹那,大约0.018秒的时间,于天国,这刹那便是永恒。

时间……这天国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一样,但唐牧之的意识因为天国的作用而无限延长了。这里除了他和华金纳两个人,只有那扇门是真实存在的,那确实是天国的出口。

“这就是天国,华金纳,你能看到么?”

华金纳问他:“你看到的是什么?”

“黑暗,一片黑暗空旷的时空,时间和空间都是有限的。这条路,还有漫天的星辰,都消失不见了。”

华金纳眼神黯淡:“我能猜到天国是什么样的,但我从未见过真实的天国。”

唐牧之叹息道:“可惜,同样身为能力者,你我修炼的体系不同,方向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你恐怕很难练成无相观。”

华金纳摇摇头:“不必为我惋惜,如果那就是天国真实的模样,我宁可不去看它……你要做的事情,完成了么?”

唐牧之道:“没有完成,甚至可以说我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我扫清了相,照见了天国的本质,却没有能力去脱离它。”

“你会放弃吗?”华金纳右手抖动了一下。

“……不会。”唐牧之饱含歉意地对华金纳说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用了六百年完成了看破,却没有迈出第一步,我照见了天国,但这个过程不是化无为有,没有变不可能为可能,我还要用更长时间的洞观打破天国法则的桎梏,到时我会自行从天国出去。当然,如果你仍能坚持的话。”

华金纳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勉强笑了笑:“作为天国不合格的造物,我将坚持到你成功的那一刻,千年、万年……我会一直等着,等到你伟大事业的完成。”

唐牧之站起身,语气真诚地说道:“谢谢。”

华金纳语气犹豫道:“再多聊一会儿吧,三十年没有开口说话了。”

“好。”

……

其实过去六百年,唐牧之和华金纳聊了许多,有时一聊就是三五天的时间,当然在天国之中这些时间自然算不上什么。

“我所好奇的,依然是你的身世……我不愿相信,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会是肉体凡胎孕育而生。”

唐牧之闻言笑了:“那你觉得我该和耶稣一样出生在马厩吗?”

华金纳摇了摇头:“出生在什么地方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生你的人应该不一样。”

“可是我的母亲唐媛,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那你的父亲呢?你之前告诉我,你曾经猜测过,你的父亲是一个大家族的落魄人物,但他的血脉里面有着特殊的基因。”

“我也告诉过你,那个想法后来被我推翻了,虽然那人在我出生的前一年到过唐门,但他和我母亲不可能有那么深的交集。”

“那个人叫吕义(吕慈第四子)对么?为什么不去向他求证呢?”

“我求证过,他比我母亲更加普通,我甚至用共情的能力进入过他的内心——一颗空虚落寞的心,此生纵情声色,却从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人。”

华金纳沉默了一阵,依然追着这个话题不放弃,“你就要结婚了,会去香江看望唐媛么?”

“嗯。”

“那这次,你会问她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吗?这些年,你愿意往别的方向上探索,却不愿意问她?”

唐牧之笑了笑,没有告诉华金纳,自己面对唐媛的时候,会对这个世界产生疏离感,而且他预感到自己的出身之谜依然是不可触碰的大火球,唐媛凡人之躯,未必扛得住其中的因果报应。

华金纳想了想,最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经典记载处子怀孕的事情,圣母玛丽亚,她所产下的就是上帝的恩典,上帝语言的化身,上帝自身的化身耶稣,人类理解不了上帝,所以上帝就设计出耶稣来引领人类,在我的故乡南美洲,也有许多类似的故事,或许你就是书中描写的那种人。”

唐牧之摊开手:“华金纳,如果我是耶稣,那么你跟我待了这么久,觉悟了么?还是说受到了上帝的感召?”

华金纳反问他:“耶稣尚要经历苦难,漫行苦路才能成为圣,难道我听了你的一番话就应该觉悟?”

唐牧之:“首先,我不是耶稣,我是个残酷的刽子手,只会夺走他人的生命,不会费力气去让他们认清自己,也不能将他们搬到别的路子上,毕竟道路就在自己脚下。

其次,你是纳森卫,你的道路已经清晰可见了,就是守护纳森,守护神树,你的意志已经生长在纳森的‘神林’,谁也没法再影响你了。”

华金纳费解地问道:“这也是你‘观’的结果?为什么你会对纳森有如此了解?”

唐牧之转过身:“你就当是吧……我们聊的太久。那么,华金纳,我要继续了。再见。”

“……再见。”

第321章 万年一叹

无相观练成以后,唐牧之目光所及看到的只剩下一片漆黑的空间,惟一的光源便是华金纳身后天国的出口,现在的他仍然不能接触到那扇门,因为它和这里并不在一个空间。

况且此刻华金纳还没有放开门的权限,和天国之相一样,都不是真实的。

照见天国,彻底理解了天国的本质后,想要从这片空间脱离出去,需要大罗洞观的力量。

唐牧之秉持着王阳明格竹子的精神,开始在天国空间中修炼大罗洞观。

内修观法的好处就在于,不需要天国给予的虚假反馈,唐牧之凭借照见天国之后获得的巨大观力,轻易便越过了大罗洞观的前两层境界,坐忘和虚心。

这些严格来说都是走出天国的准备工作,接下来是“不染”,在天国中不可依靠真炁,唐牧之唯一能做的就是纯粹只以观力做到不染。

不染,顾名思义,就是不让外在的一切,包括时空的变化,要让一切规律全然无法对自身产生影响,将自己投身另一个时空上去。

唐牧之从前称那个空间为“大罗天”。

从大罗天观察事物是什么样的?唐牧之早已将半本大罗洞观烂熟于心,其实对于那个时空也有了自己的推断。

首先视觉上,身在大罗天而且练过大罗洞观的人,其观看的本领,应该有些近似阳神。

以阳神之躯观看事物有两个区别于肉眼的地方,一个是因为阳神移动速度理论上讲是无限的,所以只要想,能在瞬息之间观察到一件物体的上下四方,可谓看的是一个全貌。

其二是阳神可以穿透现实的事物,所以以阳神之躯去观看事物,可近可远,可观外表也可转念间看到事物的内在。

而大罗洞观亦是如此,只不过原理和阳神有着本质的区别,大罗洞观能够超脱时空本身观看事物,虽然具体的状况唐牧之难以想象,但一定拥有和阳神相近的特性,而且更加全面,也更为复杂。

一切首先为了安全考虑。大罗洞观的修炼方法依照的时空是现实世界的时空,如今唐牧之想要在天国中修炼大罗洞观,必要使上十二分的小心。

若是没有完全练成不染就进入大罗天,到时候的结果就是半截身体在大罗天,半截身体在天国空间当中,因为修炼大罗洞观的进度是无法确定的。

而唐牧之笃定自己悟得无相观照见天国真实之后,观力已经达到要求,然而一旦肉身进入大罗天,无异于断了线的风筝,想要回来却是万分的艰难了。

好在现在身处天国之中,这里虽然别的没法练,却可以修炼大罗洞观,只要唐牧之一直修炼到“泰定”的地步,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唐牧之推断这仍旧是可行的,脱离天国需要进入大罗天不假,但进入大罗天或者说其他时空,又何必按照半步八奇技的方法?其中的原理唐牧之都悟到了,何不另辟蹊径重新创造一个他能适应的大罗洞观呢?

然而不去大罗天观照却要拥有泰定的能力,其花费的时间自然也成指数上升。

唐牧之打定这个计划之后,心下却是对华金纳的状况有些担忧,六百年,华金纳已经有奔溃的现象了,但不管是她还是唐牧之自己,都不愿意轻言放弃。

于是唐牧之开始了,依然是“观”,但这次他观的不是天国,也不是外边的世界,而是变化本身,照见了变化,那也算和大罗洞观一样了。

天国当中有什么变化?

这里的时间只在刹那之间,只是于唐牧之感知到的是永恒而已。

一个独立的时空,刹那间能发生何种变化?

唐牧之以永恒观测刹那,由浅入深,不断建立新的时空尺度和作为参考,直到发现原来刹那的时空也有其细微的变化……

就这样,又是数千年过去了。

……

这是难以想象的痛苦。

不管是思考还是运动,很快便会察觉这种行为没有意义,最终只剩下一片虚无。

华金纳看到眼前的星空,亘古不变的星云,似乎是静止的,有时好像也动一下。

她整张脸被天国之门发出的光芒照耀,她看了一会儿,很快又将眼睛闭上了。

华金纳发觉自己忘却了很多事情,比如不远处那个不断行走的背影——那是谁的背影?马斯……唐牧之……哦,她又想起来了。

记忆中依然清晰的是关于纳森的种种,那熊熊燃烧中的神树,神树根系构建的联系,具象化成为一条清晰的道路,跨越了一切的时间和空间。只有回忆起这条道路和纳森王的时候,华金纳才能感到自己真实存在。

否则她是什么?某个人脑海中的幻想?在漫长的时间面前,这些都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