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私人画师 第179章

毕竟为了战胜强敌，血液中的生命之火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大概只剩下七八年的寿命可用了吧？在这场未成的婚礼过后，我终究是像父王一样，渡过了虚妄而毫无价值的一生呢……难道这就是家族中人的宿命么？

“抱歉，我回来迟了。”

这样想着的同时，耳畔之处仿佛出现了幻听。梅薇娅自嘲地笑了一笑，然而睁开眼睛之时，她却露出了惊异的神情——从数个月前初见之时开始，就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心思的洛伦斯，正面带歉意站在身前。这一瞬间，刚才那些后悔、怀疑的心思全部被抛在了脑后。

看到梅薇娅怔怔地站在原地，洛伦斯低声问道：“梅薇娅，你还好吗？”

“别问了。”说着，梅薇娅走上前抱住了温捷斯的身躯，她一时有些贪恋于这温暖的怀抱，用并不熟练的人类语言柔声说道，“亲爱的，我们将婚礼进行下去，好么？”

第八十三章 殉情

“就用红绫来代替吧……我来帮你缠上。”

“嗯，好的。”

“有点弄脏了，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

“好了，我们开始吧。”

“嗯……要怎么做？”

“请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亲爱的，你愿意许下誓言，珍惜这份姻缘，一生一世都爱着我，永远在我身边保护我吗？”

“我愿意。”坚定的回答。

“轮到你来问我了。你说这一句，‘你愿意许下誓言，珍惜这份姻缘，成为我最忠实的后盾，在任何时候都支持我的事业吗’。”

“梅薇娅，你愿意许下誓言，珍惜这份姻缘，成为我最忠实的后盾，在任何时候都支持我的事业吗？”

“我愿意！”

彼此深情地对视了一会儿，只见梅薇娅的眼眸中泛起了水濛濛的雾气，带着羞涩之意说道：“虽然好像有些反了过来，应该是我保护你才对，不过没关系……亲爱的，请亲吻我吧……”

在两人的不远处，站在这死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区域，望着那边洛伦斯和梅薇娅的互动，杰圭琳和尤妮卡兄妹一时有些恍然。三人都很清楚，就在洛伦斯和梅薇娅交换誓言的这一刻，他就和若林王室没有什么关系了——他选择了一条更加艰难的，几乎看不到未来的道路。

亲眼看到伊丽丝城毁灭，看到父王走向堕落，看到昔日的臣属变成失去人性的亡灵，看到人类同胞死在身边，甚至就连挚爱的恋人都尸骨无存……无人知道这短短半年的时间里，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王子殿下到底经历了多少残酷的考验。如果是这就是他的归宿的话，但愿他能因此而获得幸福吧。

远远望着最终相拥在一起的洛伦斯与梅薇娅，尤妮卡一时心有戚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视线的余光处闪过了一缕细微的寒芒，却是一位身穿红袍的人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了广场附近的屋顶上，举起了长弓……

“殿下，小心！”

尤妮卡大喊着，“唰”地抽出了短剑，向洛伦斯飞奔而去。然而在这个距离上，纵使她的速度再快也来不及了。她眼睁睁看着一支幽冷的箭矢朝着广场上相拥的两人疾驰而去，眼看着就要贯穿这对刚刚成婚的新人。

箭矢射出之时，梅薇娅正羞涩地垂着眼睛，等待着来自爱人的吻。听到尤妮卡的声音她还有些不解其意，紧接着，她只觉自己的身体被猛地推开，毫无防备的她径直摔倒在了地上。从未遭到如此对待的她，略感恼火地望向了洛伦斯，然后，当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内心陷入了一片冰凉。

洛伦斯的胸口被一支漆黑的箭矢所贯穿，被钉在了地上，刺眼的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处冒出，霎时染红了他的衣襟。

“洛伦斯殿下……”

直到此时，才赶到洛伦斯身边的尤妮卡，蹲下身子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后，脸色一时苍白无比。她重新站起身来，目光锁定了不远处屋顶上的红袍人，浑身骤然爆发出了极为冰寒的剑意，向着凶手疾驰而去。

梅薇娅狼狈地爬到洛伦斯的身边，想要扶起他的身躯，却发现他的身体被箭矢牢牢地钉在地上，反而因为这番动作牵动伤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梅薇娅的眸中满是泪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悲恸的心情让她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反倒是洛伦斯艰难地握住了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

“梅薇娅……守护……的承诺……我做到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洛伦斯每艰难地说出一个词，就有一股鲜血涌泉似的从伤口处冒出。面对这副情景，梅薇娅只能徒劳地用手去按住伤口，带着哭腔说道：“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我马上就找人医好你，你不会有事的……”

洛伦斯勉强露出了笑意，温柔地望着梅薇娅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是你……让我看到了希望……”

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般凄然坠落，和那刺眼的鲜血融在了一起。自从父亲被杀后，梅薇娅久违地体验到了失去所爱之人的感受，此时她很不得死去的人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要被一个个夺走……我们明明才约定好了，要相守一生一世的……”

洛伦斯的眼神逐渐黯淡了下来：“对不起……我无法陪伴你了……请你好好的……”说着，他伸出手，仿佛想要去擦拭梅薇娅的泪水。然而他的动作才进行到了一半，就无力地坠落了下去。

那极其轻微的“啪”一声，犹如千钧磐石般击打在了梅薇娅的胸口处——时间也仿若停滞在了这一刻。

就这样，她沉浸在悲恸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几乎微不可闻的泪珠坠地之声，让梅薇娅茫然地抬起头来。她看到了那位穿着黑色魔法袍的女孩，站在边上正不可置信看着死去的洛伦斯，眼眶通红，就连眼泪正不断地涌出都毫无自觉。

和梅薇娅对上视线时，杰圭琳茫然地问道：“他死了吗？”

梅薇娅一时心如绞痛，低声应道：“嗯。”

杰圭琳喃喃地说道：“……明明刚才都还好好地和我们说话……向我请求带他回来这边……为什么突然之间就……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心软答应他的……”顿了顿，杰圭琳露出了仇恨的神情：“都是你的错……为什么非要强迫他结婚什么的啊，要不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明明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他的，结果他为了保护别人而死什么的……”

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位和自己同样悲伤的女孩，梅薇娅露出了凄然的笑容，她俯下头，温柔地亲吻了一下洛伦斯的面庞，替他阖上了眼睛。然后梅薇娅站起身来，远远注视着正在和尤妮卡战斗的红袍人，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广场上的，正在和温捷斯对峙的第三位来到这里的魔神大殿主祭。她的眼神中泛起了一抹决然的意味，低声自语道：“是的呢，都是我的过错……现在，到了我为自己犯下的所有过错赎罪的时候了呢。”

柔唇轻启，悠远而悲伤的歌声再次在天地间徜徉开来——

“告诉我，何为悲伤？

闭上双眼就也看不见伤心事。

不曾享受过温暖，

就不会明白伤痛。

在心海中，凭吊忆不起是谁的温柔声音……”

恍然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父王遇刺身亡的那个时候，父亲在临终之际对她嘱咐道：“我走了以后，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愿意在危难的时候保护你的人……只要那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你的夫君……”

而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兄长也以类似的口吻对她说过：“亲爱的妹妹，我无法保护你了……以后别那么任性了，找个人照顾你吧……”

哥哥、父亲……是的呢，我找到那个愿意保护我的人了呢。可是，这种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他在危难的时候替我挡下了夺命的一箭，自己却倒在了血泊当中，就这样抛下了我一个人。在我觉得自己离幸福近在咫在的时候，他就像当初的你们一样……突然离我远去，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有一条小船，

带着汹涌的叹息，

消失在心中的波涛之间。

为什么要寻找不知缘由的温暖？

内心充满困惑……”

我的歌声，你们喜欢吗？

其实啊，我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哦。

我的灵魂，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我是保留着上一世完整的记忆出生的，当我知道自己出身在王族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成为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主角，所谓的家人也好，部下也好，都只是NPC一般的存在，他们会众星拱月一般为我服务……当初天真的我，并不知道世界竟是如此残酷——这是一个在魔神大殿统治下，崇尚力量讲究成王败寇的世界。

直到失去亲人的时候，才知道这份感情竟是如此沉重。

直到接连遭到背叛的时候，才知道信任是需要苦心经营的。

直到最终变成孤家寡人，就连依靠的人都找不到的时候，才开始回味过往温馨平淡的时光，去贪恋那份以前从未珍惜过的微不足道的温暖。犹如搁浅在岸的鱼儿一般拼命索取着氧气，为此不惜赌上了一切。

“……生命的船，

在荡漾微波之间启航。

在没有星星的夜晚破浪前进。

黑暗的另一端，

只能望见你的身影。

前往记忆中的没有浪花的水域，

直到能自己找回，

确知未来会彼此相爱的悲伤……”

但是，迫不及待地倾尽了全副身家，结果却是赌输了呢。无能的我，终究是没法成为故事中战胜一切奸佞的主角啊……事到如今，已经变得一无所有的我，也没什么好畏惧的了。我好累……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下一次来生的话，请给我一个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好了，拜托了！

这样想着，露出了释然的神情，梅薇娅肆无忌惮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走向了前方露出惊疑之色的魔神大殿主祭。

悲恸而令人震撼音色在天地间飘拂，从梅薇娅身体里释放出来的浩瀚的生命力，正在这个阴沉的世界里激起了剧烈的震荡，那宛如破壳而出的凤凰般的绚烂身姿，染红了视野中的一切景象。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旋律，成为了她最后的绝唱。

临终之际，梅薇娅的脑海中闪过了和洛伦斯初见之时，他为了守护那些人类拼死战斗的身影，闪过了小时候和父母以及哥哥四人一起用餐的温馨场景，闪过了自己穿越之前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恍然之间，她听到有人温柔地对自己说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看到有人站在前方，对自己张开了双臂。她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但是，这已经无所谓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投向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第八十四章 私密对话

发生在惑之国的这场动乱，最终以梅薇娅·瑟卡丽熙燃烧了自己的生命，和魔神大殿的两位主祭同归于尽而告终。

经此一役，不仅在诸国当中最具有浪漫之风的惑之国濒临灭国，魔神大殿也因为损失了三位主祭而元气大伤……再加上前段时间发生在罪之国的那场惊天大战，以及更早一些时候那座白色城池的跌落，这一切都仿佛预示着魔族正站在决定未来命运的十字路口，接下来所做出的任何抉择，都事关种族的存亡。

至于尤妮卡一行人，则在王城之外，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山坡，由尤妮卡细心地洛伦斯和梅薇娅两人整理好装束之后，将他们埋葬于此。

尤妮卡神情肃穆，耐心地在石碑上铭刻着两人的名字。在这期间，杰圭琳坐在稍远一些的土坡上，看着尤妮卡的动作怔怔出神。很显然，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留意到杰圭琳的神情，尤妮卡轻声问道：“杰圭琳小姐，在这之前，你试过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死亡吗？”

“死亡，我……”

杰圭琳刚要出声，却又陷入了语塞。

这是最为可笑的一点，被世人所厌恶成为了邪恶的代名词的魔女，却从未接近过死亡。就算是被她亲手剥夺的生命，也只有当初为了保护爱琳而杀死的那个军官一人而已……除此之外，她对死亡简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正如尤妮卡所说，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了友人的死亡，对她而言还是第一次。

尤妮卡幽幽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杰圭琳呆呆地看着神情忧伤的银发少女，只见对方不待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洛伦斯殿下就这样死在眼前，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向茜雅交代才好了……可是扪心自问，我自认为我已经很努力，我差不多做到所能做到的所有事情，但就算是如此，我也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无论是洛伦斯殿下也好，还是为他而殉情的梅薇娅小姐也好，我拯救不了任何人……也正是因此，现在的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呢……”

“嗯？”杰圭琳的思绪依然有些茫然。

“那就是，我终究只是我自己而已，我没法成为像是茜雅或者爱琳她们那样的英雄。和她们在一块儿待得久了，我好像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无论陷入怎么样的绝境，事情都会有转机的……肯定会有人站出来逆转局面，让大家都获得美好的结局的……但是，我不是她们。仔细想来，我明明有那么一丝机会阻止悲剧的发生的，只可惜我终究还是自私的人。你知道么，只要有那么一点点自私或者犹豫的心理，你就错失了拯救别人的机会。像是茜雅还有爱琳她们那样，总是能在关键时候拯救别人，所需要的是怎么样坚定的意志，不畏强敌的勇气，还有那一颗时刻为他人着想的纯澈心灵……我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在眼前……如果是她们的话，如果是爱琳或者茜雅的话，一定能找到拯救所有人的方法的。如果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位在这里就好了呢……”

说话之间，持着短剑的手轻微地颤抖了起来，尤妮卡心有不甘地闭了闭，低声说道：“如果是她们的话，肯定能听懂梅薇娅小姐的歌声中流露的情感的，也肯不会坐视屠杀发生在眼前置之不顾的……那悲恸的旋律，真的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呢。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留下来和她并肩作战就好了呢……”

“那不是你的错。”边上传来了温捷斯的声音，“那些都是我做出的决定，洛伦斯殿下的过世也是我的责任，你不必过于自责……”

“是我的错。”尤妮卡摇了摇头道，“我太习惯于依赖别人了，行事缺乏主见……这样的我，哪怕是获得了圣阶的实力，也并不能称之为强者……如果我连这份责任都不敢担当下来的话，就永远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性。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未来的成长，我也得铭记着这份无法推脱的‘罪’前行。”

说着，少女的眸中透出了坚定的神采，墓碑上“青月历三零三年，春”的字样也刻完了最后一笔。随后，重新她站起了身来，转头对杰圭琳说道：“接下来，洛伦斯殿下交代的那些幸存的人们，还是要麻烦杰圭琳小姐掩护将他们送回若林了呢……我决定在这个世界再待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救出更多的幸存者……”

为什么我要替你们做这种麻烦的事情……

杰圭琳瞪着尤妮卡，这种别扭的心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这就意味着她答应了这件事之后，不得不和讨厌的茜丝雅娜见面。有些愤恨地看了一眼尤妮卡，杰圭琳忽然出声问道：“你刚才说，如果是爱琳的话，肯定就拯救所有人……你明明很讨厌她不是么？为什么你会如此相信她”

“讨厌……是讨厌过一段时间呢。”尤妮卡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低声说道，“但是，我一直都记得的，当我中毒动弹不得被兽人包围的那个时候，只有她不顾自己的安危找到了我……还有她背着我徒手攀上峭壁的画面，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我并没有资格讨厌她，我只是在痛恨我自己而已……我只是，看到她和茜雅走得那么近，有些不甘心而已……”

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尤妮卡不由咬住了嘴唇。却听杰圭琳自言自语道：“那么，我算是被她拯救了吗？如果不是她的话，我那时或许会死在鲁道夫的手中，他是对我的母亲因爱生恨，才会动手想要杀我吗？可是，纵使在那个时候被爱琳救下了，她最终还是拒绝了我的请求呢……她宁愿和讨人厌的公主待在一切，也不愿意带我逃离那个讨厌的环境……”

还是第一次换个角度去回忆自己当初和爱琳发生的事情，杰圭琳不禁露出了迷惘的神情，自语道：“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她都没有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我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原谅她的，明明都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