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使用键盘的人
要是只有这样，女人当然不会有半点心绪起伏。一个板着脸的漂亮小姑娘算什么？她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但惊骇早就在刚才塔露拉劈头抛下一句话时就开始了：
“您好，尊敬的长生者凯尔希女士，我们又见面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舍瓦塔会议吧？”
十几年前的回忆一下子栩栩如生起来：妖异的菲迪亚族男子身后跟着个德拉克族小女孩，这古怪而不协调的景象袭击着已经活了一万年的凯尔希。而那个举止端庄淑雅彬彬有礼的大家闺秀，很难和面前凛然严肃英气勃发的少女重合。
迎着凯尔希诧异的目光，塔露拉微微点头：“我们整合运动告诉了我很多东西，还允许我对您说很多东西……我对此有所异议，但这是大家讨论通过的决议，所以身为整合运动的成员，以及整合运动中央执行委员会执行委员，我将帮助您尽快了解情况。”
过于直白的交流让凯尔希相当不适：“……谢谢。”
不过她可不喜欢在对话里被人牵着鼻子走：“恕我直言，您代表着黑蛇吗？”
“并不，虽然我曾经扮演过他的继承者这样的角色，但我不认同他的观念，现在也已经与他决裂。”塔露拉平静地回答。
“黑蛇，源自乌萨斯的苦难和贫瘠。”凯尔希淡淡地补了一句，“它并没有这么简单。”
“可它跑了。”塔露拉回答。
凯尔希慢慢地转过头来：“……什么？”
“祂在之前一直用灵体形态观察着我。在之前的某次行动中，祂主动现身向我承认了失败，承诺不再对我做出不利行动，主动撤回了对我的附身诅咒。”塔露拉揉着太阳穴，“当然，黑蛇的承诺并不可信，我自己认为我自己不够可靠。所以虽然审查委员会的源石技艺、灵能检测和心理健康调查结果显示本人完全正常，但我主动提议让自己只处理事务性工作，不在战略决策上行使权力。由于我和您之前的一面之缘，中央执行委员会决定由我来迎接您。”
“……堂堂不死的黑蛇，为何会选择遁离？”
“可能是因为我军在那一战中以对方八分之一的伤亡杀死了三名乌萨斯皇帝内卫和两百名乌萨斯百战精锐，并使用钷素燃烧武器彻底无害化了内卫的邪魔碎片吧。”
“……”凯尔希咽了一口唾沫，“贵军……何方神圣？”
“整合运动，是一个致力于用自己的观点、方法和手段改造这片大地的革命组织。”塔露拉声音平静，“这个组织中的相当一部分成员是感染者，领导岗位上也曾大量活跃着感染者的身影。不过现在不多了。”
凯尔希的瞳孔微微收缩，瞬间有了不好的联想：“你是说……”
“因为我们在经过治疗后都恢复了健康人的身份。”塔露拉不动声色地回答。
“……”
“只是有一小部分术师为了施法强度，对脱离感染者身份很抵触。我们正在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
“……”
“您完全可以提问。”塔露拉微笑起来，她第一次对康曼德口中的“装逼”有了理解——这种别人无可奈何自己轻而易举的感觉，真的很爽。
“荒谬。”凯尔希简单地回答，“这比轻松杀死三名乌萨斯内卫更为荒谬。”
塔露拉付之一笑：“其实情况并没有您想得那么夸张，整合运动和它的支持者们也没有彻底攻克矿石病问题。我们只是有着用之不尽的特效药。”
“这比你们已经完全搞清楚矿石病更让我惊讶。”凯尔希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露拉身体微微前倾，表情神秘莫测：“人类，不是乌萨斯（熊），不是伊特拉和埃拉菲亚（鹿），也不是菲林（猫）和佩洛（狗），没有任何种族特征，作为泰拉亚人遗传基因最主要来源，生物学意义上的纯种人类——特效药就是他们的血清。”
“这不可能！”凯尔希触电般高喝。
“的确，我们又不能真的从他们那里定时抽血。”塔露拉摆正身体，淡定地回答，“我们是靠生物工业产出的克隆血液制药，才能那么奢侈。连给贵方的样品都直接一给一箱。”
“那是一集装箱……”凯尔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激动程度很快恢复到略有激动，再转眼就恢复了平静，“你们的处境极度危险。”
“当然，我们没人天真到以为矿石病和感染者只是个医疗层面的技术问题。这，更是社会问题。”塔露拉表情严肃，“整合运动，还有113师，都以改变这片大地，不，这个世界为己任。”
“用什么？”这回摇起头来的变成了凯尔希，“一座雪原上的实验室和小工厂？一群贫农、游击队和感染者奴工？你们的第一个敌人，可就是拥有帝国的军队，用战争红利创造过自己盛世的——乌萨斯帝国。”
“那么，您就自己去看吧。”塔露拉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我们有那个能力。哦，正好就到了。”
凯尔希从车窗向外看去，看见了雪原上的……
一排排温室大棚和无土栽培场，和在路上行驶的大型履带式拖拉机队？
PS：美军步兵的问题是讨论现代化步兵最好的案例。因为步兵，特别是轻装步兵，相比与同时期的其他技术兵种，是最接近靠人解决问题，而不是用机器来解决问题的兵种。再想想《士兵突击》？
为什么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时，不怕苦摆在不怕死前面？因为战争这种事情，它不是有钱和不怕死就能解决所有事情。“美军有钱干嘛要流血流汗搞XX”的想法不算错，不全对。再比如用巴斯隆、VT-8、莱特湾的“塔菲-3”护航驱逐舰队啥的论证美军不是少爷兵不怕死，也不全对。美军受个人英雄主义熏陶，在热血上头时是真不怕死。但是怕苦是真的，普遍不愿执行高风险任务也是真的。然而在战争里，这种躲不过还必要的苦永远少不了。
我举个例子：渗透侦察。这个搞得渣是美军的老毛病了，因为它又苦又危险，还真就是只能人去做。这个苦不肯吃，结果就是阿登和第二次战役：这两场战役中，美军的失误都与前沿侦察拉胯密切相关。
结果美军掌握着绝对的制空权，居然对当面敌军的数量增加和明显攻击预兆（比如说清除己方雷场，出现工兵器械，番号明显增多等等）没有任何意识，最终导致了历史上的严重后果。
再乳一下美：二次战役里，美军跑得比当年的叶志超还远……
第十章 新的世界
几辆履带式雪地运输车行驶的路面已经开始变成硬化路面，成排的预制模块化房屋远远可见。塔露拉明显地兴奋起来，打开了话匣子：
“集村并寨的工作非常成功！这是我们在西北冻原建立农村基层体系的最主要方法，吸收尽可能多的农户。得益于西北冻原生存环境恶劣的局面，只要能解决生存保障的问题，在西北冻原吸纳人口就一般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我们正是组织生存危机最为严重的小型村庄集村并屯。现在这个就是标准的大型集镇，拥有200～300户家庭……”
凯尔希一晃脑袋：“请不要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我需要尽快见到你们的领袖，和那些能改变世界的事物。”
“无关紧要？！”塔露拉瞪起眼睛，然后露出哑然失笑的表情，“浪费时间？啊，您居然说基层工作是浪费时间……行吧。”
凯尔希冷漠地瞥了眼塔露拉，不再言语。
车辆停稳，塔露拉推开车门下车，向着迎上来的村长和驻军排长敬礼：“你们好。”
排长显得很激动：“首领同志，欢迎来到辛比尔斯克镇！”
村长老头则十分淡定：“您好啊首长，好久不见了。”
气氛友好，态度融洽。直到两人离开，塔露拉也还是笑盈盈的。但当她回头看见刚刚下车垮着个批脸的凯尔希时，也只能苦着脸叹气。
“您的人气倒是很好嘛。”凯尔希想了想，试图缓和一下生硬的气氛。
“这都不行那就什么都别干了。”塔露拉笑了笑，“黑蛇摆了我一道，连我自己都不太信任我自己。既然不适合站在能决定最终结局和同志生命的位置上，那最适合的还是充当一个凝聚人心，鼓舞士气的……偶像。”
凯尔希微微点头：“是这样吗？面对前途不大的未来，您倒是很乐观。”
“前途不大的最多是我个人。整合运动、感染者乃至这片大地的未来，我坚信是光明的。”塔露拉摆手，“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您认为这个村镇在军事上是什么？”
凯尔希一怔，把目光放开，看向这一排排组装房屋区域外环绕整个村镇的铁丝网、瞭望塔和镇区边缘的防御工事，以及不远处的部队营房和高高竖起的通信天线。
塔露拉在旁边补充说明：“这些村镇由小型村落合并，或者在原本地理交通条件较好规模较大的村落上发展而来。无论是哪一个，我们都以武装工作队建立起了政权机构，组织民兵，同时进驻一个排到一个连不等的正规军。
“集镇除了居民点外还将成为一个堡垒，成为整合运动向西北冻原辐射影响力的据点。这里的防御力量对乌萨斯地方驻军以下的武装和地区土匪而言坚固至极，还能通过无线电报告敌情。每个集镇由此可以控制周边大片区域，迎击乌萨斯部队和清剿土匪的整合运动部队也可以依托这些村子储存粮食弹药武器装备，获得民兵民工支援。这种看起来没什么的小村镇，是我们掌控西北冻原的基石。这能说是无关紧要吗？”
凯尔希微微点头，继续观察这处不大的集镇。
论起这个村庄蕴含的技术水平和生活水平，整片大地上胜过这里的地方数不胜数。但这里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越是观察得仔细，这样的感觉就越强烈。与她到过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
——活力，这座村庄和其中的人焕发出来的无与伦比的活力。
中老年们似乎对整合运动制服般的军绿色棉大衣非常中意；年轻人们有不少因为自己穿着牛仔裤和短风衣兴高采烈。不仅是衣物，他们乐意长时间地在西北冻原的冬天室外活动，肯定也不再担忧粮食和燃料，所以才会顶着寒风和雪花努力工作——多干一天就能多领一天的薪酬。
思考着的凯尔希踱到了村中心规模最大的建筑群附近——挂着合作社牌子的邮局、银行、诊所工作地点和小卖部而已。她最先进去的是门口漆着红十字的小小诊所。
最近刚从村镇医生训练班毕业的小姑娘有点害怕，因为这个气质出众表情冷峻的陌生女人进来看了看器材和储备药品，就开始问比她毕业考试还难的问题。傻乎乎地答了几下后，那个女人又走了出去。
“短期训练班三个月培养的初级医生。”塔露拉对转身出来还是面无表情的凯尔希说，“处理源石病的办法一半是无脑打血清，能力水平只限于最常见的疾病。您不会指望他们个个在专业能力上能与您相比吧？”
“当然不会。这些医生的配属情况怎么样？”凯尔希看起来漫不经心地问。
“第一期训练班为百分之七十三的集镇提供了卫生小组。第二期训练班也接近了尾声。”
“能普及到这个程度……”凯尔希沉吟片刻，很快又向塔露拉抛出了许多问题。从集镇的军民混合性质问到邮局、银行和合作社的营业范围，最后甚至从塔露拉手中要来了几张整合运动发行的纸币，走进了合作社的小卖部里。
东西很多，小孩子的零食与文具玩具，大人的烟酒，家庭所需的副食品调味料和各种农具工具，甚至还有衣服和猎弩……总之，生活所需的一切必需品几乎都可以从这里买到。对于西北冻原而言，这平平无奇的一切未免太丰盛了些；按照上面标注的价格和塔露拉表示的当地农民收入水平，未免太便宜了些。
不过这里也不像装模做样的地方：刚刚买走的塑封腊味在货架上留下空缺，开封的整包作业本瘪了下去，刚刚进出的人们给光洁的地板上留了不少泥脚印，穿着制服的士兵正在拄着拖把跟新来的顾客交谈……
等等，那个士兵是个萨卡兹？！
凯尔希惊愕地看着在这片大地上永远被人又恨又怕的萨卡兹人跟乌萨斯村民们兴高采烈地扯着家长里短。
“好家伙，大首长来了……对了都快到学校放学的时候了你还呆这儿干嘛？”萨卡兹战士先闭嘴立正向塔露拉敬礼，然后嘴里絮絮叨叨地赶人手上忙着从冷柜里取出只烧鸡，拿起摆在案板上的菜刀动手切块，再用油纸包包好东西，递给乌萨斯族老头，“这是你的烧鸡，卤猪头肉，还有花生米，齐了没？”
“齐了，齐了。”笑眯眯的老头拎着东西悠然自得地走了。柜台后的萨卡兹战士却咔嚓一下立正，再次行礼，表情相当激动：“首长好！”
塔露拉再次还礼，严肃地回答：“没有事情，坐下吧。”
凯尔希默默地走了一圈，什么也没买便走出门去。塔露拉跟在后面，听见凯尔希开口问：“这个‘农村合作社’几乎是整合运动一手建立起来的，你们的成员作为个人却还是在这里花钱才能购买东西？”
塔露拉微笑起来：“我这么说吧，泰拉各国还在为金银本位而讨论；西北冻原上的经济建设，可是在基于实物抵押，依托乘数效应发行信用货币。我要告诉您，这处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无法之地的西北冻原，现在，是掌握在整合运动手中，拥有政府、财政、法律、国防的政治实体。”
“你们一定是投入了大量的资源建设这里。”凯尔希心平气和地说，“而且绝大多数都不是泰拉人的。我想，路灯、灯泡和电热炉，或者说这整座村子里除了人以外的一切，都是那些人提供的。”
“当然如此，我们卖命，他们补上我们没有的所有东西。”旁边传来清冷的女声。
凯尔希转过身，看见白色斗篷下穿着雪地迷彩、动力外骨骼和作战装具，肩挎突击步枪腰别长刀的霜星。霜星对她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转身向塔露拉敬礼：“首领同志，雪怪报到！”
后面是正在运输车们旁整队的士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转眼间列成三排横队。
“好。”塔露拉笑起来，“嗯……继续说吧。”
霜星一点头，然后继续对凯尔希说：“这只是我们当中的玩笑，但他们确实令我们感慨。他们有着铺天盖地的财富和鬼神也不能相比的强大力量，甚至有着用自己的血液治疗矿石病的‘神迹’，却毫不犹豫地向我们宣称世界上没有‘全知全能者’，并告诉我们‘神迹’是怎么实现的。”
“……很有意思的说法。”沉默的凯尔希最后回答。
“您似乎很不喜欢说话。”
“考虑到我当前的处境，保持沉默无疑是一种拥有比较优势的选项。”凯尔希淡淡地回答。
“……我们的任务是带您去见他们。赶快出发吧。”霜星刺探情报失败，最后只好这样说。
雪地车队重新上路，把小小的集镇留在身后。又是漫长而毫无变化的雪景，除了路过好几个集镇外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中间也没有停车。
然后，即使是在高速行驶，充斥着发动机低吟和路面颠簸的雪地车里，人们也感受到了情况变化。
颤动更加剧烈了。
几乎每辆车都悄悄违反了纪律，摇下车窗。总有人稍稍把目光从自己负责的警戒区域挪开，看向远方阴沉的山脉——反正是最安全的绿区……
不，重点不是这个。
那不是山脉。
一排巨大的方正物体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将这片盖满积雪的平原直接拉向黑夜。
那是移动城市还没有连接起来的各大区块。
等离子反应堆震耳欲聋的轰鸣被引擎区完善的防护和隔音抵消，但启动时依然将恐怖的咆哮和颠簸传入地面，传向了整片雪原，唤起了人们对巨物的恐惧——以及清楚这种力量掌握在自己一方手中时的豪情。
炽热的空气从各个底盘的巨型履带组中喷出，金属与金属的剧烈摩擦犹如雷鸣，响亮的霹雳回荡在移动城市区块们四周。喇叭里响起的警报声就好像是巨人刚出生时的啼哭。
数层楼高的巨型履带向四面八方扬出尘土。长长的队列慢慢动起来了。速度非常慢，就好像重病卧床的患者终于能勉强下地时一样缓慢。
凯尔希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泰拉文明最闪亮的技术成果；用发掘遗迹或“神圣漫长”的制造仪式才能得来；代表着富裕和强大的移动城市，正行驶在泰拉最荒凉的原野上。
“——第一座移动城市的建立只是时间问题了。”塔露拉平静的声音里有着盖不住的得意，“没有核心城区块有点麻烦，还是得自己造；但雪原上总有以往其他移动城市迁移时被迫遗弃的各种区块。费点工夫，我们就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座移动城市。您怎么看？”
“……”
凯尔希最后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