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大家族的子女的婚姻均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男子还好一些,可以娶了正妻后再择选妾室,而女子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嫁人或者不嫁人全看家里的话,几乎没有跨社会阶层的嫁娶……除非是落魄的低阶武士无法维持生活,被迫入赘给有钱的平民商贾之家。
水原优子因为性格的缘由,总是习惯性的护着妹妹,但作为长女,她必定是需要先出嫁的。
此时的九条夫人回想当初的自己会觉得有些可笑,因为如今的自己过的很幸福,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可那时候的水原优子根本不想嫁人,就如同每一个单身狗都想象不到日后的伴侣是谁一样,想到以后枕头旁边要睡着一个现在还不认识的陌生人,内心便会产生抗拒感。
于是当时的水原优子做出的决定是外出,她偷偷换上了男人的衣服,决定离家出走,这是一个很有魄力的决定,也相当胡来,但在误打误撞之间,她救下了当时趁着年轻也偷偷离家出走的九条新城。
说到这里,九条新城露出了‘当时太年轻’式的神色,也提到了自己被绑匪五花大绑后,突然被水原优子救下的经过,原本夫妻两个含情脉脉还打算撒一波狗粮,但被苏白咳嗽声打断了。
问题并不在于救人的过程,而是在于水原优子和九条新城因为这件事而结识,继而相爱,双方约定终生,决定成为彼此的伴侣,并且告诉了对方各自的身份,到这里为止,时间过去了大约一年左右。
原本到这里都是双方圆满的结果,但令两个年轻人都没想到的是,当时九条新城在出走的一年时间内,被家里强行定下了婚事,同样的事也发生在了水原优子的身上,只是因为优子离家出走差点把父亲气出脑梗,婚约反而只能顺延到了水原香子身上。
于是狗血的事就发生了,九条新城的婚约对象就成了水原优子的妹妹,水原香子。
说到这里,苏白很古怪的看了眼九条新城:“她过去可是你的未婚妻,也是你妻子的妹妹,你居然没见过?”
“水原一族虽是地方豪强,但距离京都有一段距离,过去两个家族之间靠着政治联姻维持稳定。”九条新城摇头:“我甚至一次都没去过水原家。”
日本方面的习俗比冲国还要严峻,出嫁时候,都是把女方接过来,连姓氏都直接改了,可见嫁出去的女人就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当年九条新城学儒上头,也是为了爱情拼命的小伙,知道自己被定下了婚约者后,直接自闭绝食,倒逼父母亲推掉婚约,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是政治联姻,但好在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折,因为水原香子的婚约本就是继承于水原优子的,只要水原氏答应,两人的婚约可以继续下去。
但这里就必须出现一个牺牲品,原本的水原香子的婚约必须被推掉,那她作为九条氏未过门的媳妇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现在突然嫁不出去了,以江户时代的人们的眼光必然认为她是异样……要知道这种事其实并不罕见,冲国古代也有,三国蔡文姬,未过门时丈夫死去,被冠以克夫的名头,哪怕才名容貌在外,也无处婚嫁。
对水原香子最好的结果就是和姐姐一起嫁过来,只是不能作为正室,而是作为妾室。
但年轻总会带来冲动,也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是我的错。”九条夫人轻声说:“我没考虑过香子的处境,回到家中就知道婚约的事后,我太冲动了,什么都听不下去,便和她争吵了起来,而香子也一直都对我的不辞而别而耿耿于怀,我们甚至没有好好的谈过一次,之后九条氏和水原氏商量后,还是决定延续婚约,也成全我们,但香子……她作为牺牲品,被迫下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商人,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九条夫人愧疚的咬着下唇,她掩饰着自己的神色,黯然道:“她本可以嫁给一个更好的人,却被迫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颠沛流离。”
在这个时代,嫁人都是一生的事,这里可没有什么离婚,寡妇都被人所看不起。
这件事放在现代人来看,或许是个小矛盾,但从长远来看,水原优子和水原香子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改变。
但如果说是因为这件事而产生强烈怨恨,以至于死后也怨气冲天未免有点说不过去,更何况,水原香子是被人为杀死的,她的恨意不该对着曾经的亲姐姐,而是应该向着凶手,除非……九条夫人便是杀人凶手!
但这个可能性很低,她没有动机和理由杀死水原香子,即便存在什么缘由,如今也早已木已成舟,她甚至杀人也不需要自己动手,更不可能再去樱花林,甚至还把两个孩子带着,为母之人哪怕双手染血,也不会将孩子带去看埋葬着尸体的景色吧,否则那得多丧心病狂?
苏白寻思理的碎片还不充足,只能继续问:“后来呢?”
九条夫人摇了摇头:“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已经很久没和她见面了,但是我的确是对不起她,如果是因为这些她来找我寻仇,我也能理解,毕竟让她的人生变成这样的是我……”
“仅仅是这样,还不充分。”苏白摇头:“怨灵的产生的前提是与人的因果,如果你们的因果关系已经断裂数年的时光,再如何强烈的恨意也不该维持到现在,怨恨无处生根,怎么都不可能缠上九条夫人……因果的存在绝不是仅仅因为久远的过去,还是因为现在。”
他将面具覆盖在面容上,遮挡住半张面孔,透过狐狸的眼瞳看向九条夫人,望见她的躯壳上闪烁着盈盈的蓝色光泽,心中略微了然,轮回者的手指敲了敲狐狸面具的鼻尖。
他不急不缓的说道:“夫人,您一定还隐瞒着什么吧?”
九条夫人张了张口,她摇头说:“我没有隐藏什么。”
苏白挑了挑眉毛,对方如果坚持不肯说,他也没办法,只是时间不允许继续优先下去了。
视线余光瞥见莲华已经从单手变成双手,并且额头微微见汗,她也感受到了更加强大的压力。
伴随着众人交谈的过程之中,怨灵的暴走也越发剧烈,恐怖的震动和冲击仿佛铁锤砸在铁毡上,不断的震动着庭院,也令地面的鹅卵石接连弹跳继而下落。
“有些,遏制不住了。”莲华的呼吸节奏乱了,她的指尖上浮现出了轻微的裂痕,指甲的裂痕中涌出鲜血,滴落在地面上:“它在愤怒……”
愤怒?为什么愤怒?
苏白看了眼九条夫人,意识到了她的言语中如果没有谎言便是故意在隐瞒什么。
他来不及说些什么,急忙上前想要帮衬一下莲华,但触碰到她的后背时,发现她的体温惊人的低,如同一个冰块,触碰的瞬间,仿佛人体的热气和温度都在源源不断的被抽走……这种生命力量的流失的感触,好似先前和深海化的光辉抱拥时的感受。
“你这样的撑不住的。”苏白发现这热量流失的速度居然比深海还快。
“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莲华没有回头,声音吃力的说:“果然,还是没能问出来什么……”
“你早就猜到了?”苏白望着莲华流血的手指:“你猜到他们都不会说真话?”
“人所知晓的真实,和怪异亡魂持有的真实,是不同的。”莲华艰难的说着:“真实是什么,问询是问不出来的,这和你想要查访案子……不一样。”
“真相不是只有一个么?”
“真相不止一个,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真相。”莲华凝视着怨灵,她的手掌冷的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逐渐失去支撑的力道:“想要探查真相,就代表要深入谁的内心,谁会将内心剖开给你看呢?没有谁会这么做的,所有人都会说谎,我也是,你也是……所以真相只有每个人自己能看的见。”
苏白默然,他苦笑一声:“你是对。”
这又不是一本推理小说,讲究什么线索,谈什么证据,说什么真相,都是一种愚弄和嘲讽。
真相,真相,这种东西想要编造多少个都很轻松,而真正的真相谁都不知道,每个人心底都藏着自以为是的真相,这种真相是对是错,对那个人来说根本不重要。
九条夫人坚持她不知道,不是她不知道真相,而是她根本不清楚自己知不知道,或者说,笃信着自己并不知道全部,至今为止都只是愧疚罢了。
可怨恨不可能凭空而生,它为何而来,为什么而出现,为什么而形成,是被谁所害,这一切答案都只有它自己清楚,想要看透怨灵持有的真相,就必须看穿它的内心,这代表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苏白点了点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走什么弯路。
莲华的手指颤抖着,最后一点压迫感都在消散,怨灵的咆哮声越发刺耳。
苏白托住莲华染血的手指,低声说:“莲华,可以放手了。”
女孩点了点头,靠在苏白的怀里,垂下右手,随着她将灵力散去的那一刻,压迫着怨灵的无形墙壁消失了,它如同开闸泄洪而出的奔流,怨灵化作无形却有质的洪流,宛若血红色的池水呼啸而至。
苏白抱住莲华,没有半点反抗,只是闭上眼睛,任由怨灵躯壳内奔涌而出的赤红色池水将他淹没,顷刻间人影便没入了怨灵之中,几乎瞬息之间整个庭院都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