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黄昏
其实，见到夏毅拒绝，荒神如今内心反而轻松了一些，可能是因为夏毅的身上有着他这腐朽之神所不具备的东西吧，一种对美好的向往，一种对共存的期望，他们这些老家伙看不到光，但年轻一辈心中有光，如果可以发扬光大的话，或许才是真正让人族荣光存续下去的方式。
“夏毅。”
就在夏毅不打算做任何停留直接离去之时，荒神叫住了夏毅。
“你反悔了？”
夏毅回过头，看上去似乎很急着回去，夏毅的眼中满是对于家乡的思恋，荒神自认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一个一心归乡的人，就算是为了人族也事不过三，而这也是夏毅第三次正式拒绝他，他也是一个老顽固，他并不怪夏毅。
是他不好，是他无力，让夏繁身受重伤，让夏毅无法和亲人一起守候在后方，都是他们老一辈太无能，为了不让后辈肩负重担，他必须付出更多更多。
“我说出来的话从不反悔，你回去前去见见你的女儿吧，她就在荣光要塞，她因为保护我而身受重伤。”
“夏繁她……保护你？？”
夏毅的不太相信，夏繁会保护荒神？退一万步来说荒神需要保护吗？荒神可是当今人族第一强者啊！
“嗯，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虽然我并不需要她的保护，但我依旧感激她的选择，见完她之后，如果可以的话我请求你再去见一面人神，我不是很懂你的想法，但人神一定能懂，哪怕他无法给予你任何帮助，可至少也可以鼓励你。”
荒神叫住夏毅之后只说了这两点，没有要求夏毅为了人族而战，没有再强迫夏毅去做什么，只是让夏毅去见两个人。
“我会的。”
夏毅点了点头，这两个小要求他不会拒绝，荒神听闻微微一笑，来到夏毅面前伸出手想要摸夏毅的脑袋，夏毅下意识的想要退后一步，荒神察觉到这或许有些不妥，笑容慢慢变得尴尬起来。
“荒神？”
夏毅见到荒神这幅模样，也不知道荒神是怎么了，荒神苦笑两声，叹了口气后用手捂住了面庞。
“抱歉，你性格上有点像我死去的孩子，一样善良一样倔强，关于曦族的问题他和我吵了一次又一次，他总是说我们因为有人性才可以被称之为人，失去人性而残存苟活便早已不再是人，他太想要做出改变，以至于瞒着我匆匆渡劫，却死于天劫之下。”
“而你的女儿夏繁在我眼里就像是孙女一样，我或许把我对于自己孩子的期待多多少少有些强加于你，但养育了夏繁的你也应该能够明白这种感受吧？”
“多多少少能懂吧……只是你身为神，就没有培养第二个孩子吗？”
夏毅确实懂得荒神的感受，因为他就是抱着让夏繁以后得以承担人族重任的想法把夏繁养大的，夏繁也的确继承了些许他的精神，这是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期望。
“我不配作为人父，这一点我清楚，我将一切都献给了人族，与其让下一个孩子被我逼迫，在成长之中与孤独相伴，我宁愿让它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况且如今的人族又是这样。”
“你夫人呢？”
“也死于天劫之下。”
荒神神情淡漠的说出了这番话，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就连我曾经也是，你没有来到前线之前，我们九位神道将军都是好不容易在天劫之下活下去成神的，天劫让我深刻的感觉到了我们人族的艰辛，力量往往伴随代价，很多人在守候之前，便先倒在了天劫之下，我幸能成神，所以我应该肩负起那些倒在天劫之下的意志。”
“天要我们灭，我们定不能灭，仅此而已，我的父亲也是人神的弟子，他也死于天劫下，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后方，你探寻出了一条新的路，至少天劫不会轻易夺去新神的生命，我的家人都为了人族献身，我思恋他们的最好方式就是毫无保留的为了人族。”
“所以我羡慕你还可以回家，还能见到你所爱之人，先前我或许也是有些嫉妒你吧，已经失去一切的我唯独不能再失去人族的荣光了，这是我活着并站在这里的全部，既然已经没有了家人，那么就把人族的所有人都当做是我的家人。”
“人神很喜欢把我们叫做孩子，喜欢摸我们的头，而我可能也继承了这个习惯吧。”
荒神说着说着，给夏毅看了一眼他那腐朽的手腕，夏毅认得这是什么现象，他在法神界见过，腐朽的诸神就是这般。
“明明有着混沌力，为何不用？”
“除非我有信心百分百突破境界，不然我绝不会用。”
“那你为何让我……”
“因为我觉得你百分百可以。”
荒神再一次伸出了手，夏毅这一次没有躲，说实话，其实以荒神的年纪，别说是父辈，就是爷爷辈也绰绰有余，况且被荒神摸几下头又不会少两块肉。
“作为前辈，包容你们这些后辈的任性就是我们的责任，我可能一直搞错了对你的看法，我太希望你帮我承受重担，但我却忘了你也只是一个新神小辈而已，之前三番五次逼你还真是不好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荒神如此说着，夏毅却听出了不同的味道，于是伸出手抓住了荒神的手腕，往其中打入了不少生机和少许混沌力，这些混沌力都是夏毅在千年万年的痛苦之中凝聚而出的。
“因为我是小辈，所以接受我的任性吗？你可真是懂得要如何激我，我知道你也不会放过这个攻下曦族圣地的机会，我怎么劝你估计都没用，但我还是想说一句话……”
“放过他人，放过自己，现在还来得及。”
夏毅希望荒神放弃进攻，荒神没说什么，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就是这一点和夏毅永远也无法达成共识。
“黄昏的最后一束微光，人族最后的荣光我不可能放下，无论如何。”
1
荒神离去了，手掌的温暖还停留在夏毅的头顶，夏毅颇有些烦闷，这时候来豁达老前辈这一套，让他怎么好意思去大力指责荒神？本来有很多不吐不快的话都只能憋在心里。
目送着荒神消逝在星空的彼方，夏毅向着荣光之塔走去，和夏繁以及人神见一面之后他就可以回到后方见那些让他魂牵梦萦了两万年的人。
荣光之塔第二层，夏繁还在养伤，元神伤想要痊愈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更何况她当初受的伤本就不轻，若不是鸿蒙混元体，说不定都已然逝去。
盘坐在房间之中静静冥想，开门的声音让夏繁的注意力回到了现实，夏繁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看上去有些苍老，不是很有精神，更谈不上干净整洁的人，但她知道那是谁。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夏繁迅速站起来，再也忍不住眼泪扑上了上去，整个人都深陷在那个人的怀里。
“爹，欢迎回归。”
夏繁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夏毅出来代表着人族和曦族之间的仇怨应该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了，夏繁在夏毅被关进混沌火池的这段悠久岁月里深深的感觉到了无力，而夏毅的意志支撑着她。
“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你在曦族都看到了什么，了解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夏毅不由的询问夏繁这一点，夏繁从夏毅怀中抬起头，随后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夏毅的额头之上，许多记忆和思绪向着夏毅的识海铺开来，夏毅就如身临其境一般感受了一遍夏繁经过的岁月。
不得不说，曦族没有让夏毅失望半分，它们真的太优秀。
“爹，我想救它们，我想救人族。”
在夏繁的眼中，曦族和人族都很可怜，但这份可怜在夏毅眼中却又显得有些不真实。
“小繁，你的初心很好，但我们或许并没有余裕去关心那些本就比我们强大的生灵。”
“曦族比我们强？”
夏繁不是很能理解夏毅这句话的含义，夏毅盯着自己这个义女，虽然他不是夏繁亲父，但从小看她长大，教她修炼，她还是婴孩的日子还历历在目，这种感受即便是真正的父亲也差不多如此。
也因此……夏毅并未真正让夏繁苦过，他可是神，怎么也不会苦了一个孩子。
“你有过饥饿的时候吗？有对明日迷茫的时候吗？孤独过吗？在黑夜里一个人哭过吗？有过被病痛折磨的无奈感吗？有过不知道自己价值，只是一心为了一些小鸡毛蒜皮的小事付出全部的时候吗？”
夏毅稍微问了一些问题，夏繁摇头，这些她都从未有过，她知道夏毅口中所指的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不同，并非是她对人族和曦族的悲伤，也并非是因为没有夏毅陪伴在身边的孤独。
“你或许不懂饿着肚子还要死撑，都没心情去思考明天，只是当下活下去就很不容易的日子，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母亲会在哪一天离我而去，但绝不是遥远的未来，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思考活下去以外的事情都太过于奢侈。”
“我的父亲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他挺不尽责，但他似乎也有对的地方，我作为牺牲者，我的妹妹获得了良好的条件，我是哥哥所以得让着妹妹，我知道对错，但我还是会嫉妒，我曾也是一个嫉世恨俗的小人，当你学会在天空翱翔的年纪，我还在阴暗的角落里挣扎。”
“所以你也应该试着去理解我们人族为什么会那么的不甘，曦族不会饥饿，没有病痛，不像我们，指不定哪天忽然就会面对生离死别，去以更全面的目光打量世界，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夏毅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席话，夏繁认认真真的点头，不得不说这一番话让夏繁似乎有些懂荒神了，夏繁拿出一本书和一颗神石，夏毅看到书和神石的瞬间非常意外，特别是神石之中被封存的那张照片。
“时光也过去得太快了。”
看着自己小时候的身姿，夏毅不由一阵苦笑，荒神说他是人族第二位全神，也代表着他此刻在人族的地位，人族第二强者，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个位置上。
“是挺快的，爹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稍微回家一趟，你就在荣光要塞养伤吧。”
“嗯……”
取走书与照片，夏毅离开了夏繁的房间，直接上到了巨塔顶层去面见人神，人神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提出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
巨塔顶层，荣光之厅内。
夏毅单膝跪地，人神倒在石椅上缓缓转过，本就浑浊的双眼暗淡无光，人神的气息已经无法用虚弱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似有似无，很是虚幻，就如抓不住的云雾。
“你出来了？进步很大啊，有你和武泰，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人神……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虽有诸多不便，但我这老不死的再撑一段岁月没有问题，我还放心不下你们啊，怎么也放心不下啊……”
人神还有放不下的东西，这些东西让人神强撑着最后一股意志，夏毅到了现在算是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人神腐朽的身躯了，是那一股不甘的意志，曾经距离大帝就差一步的准帝之念。
“您可要多活一些时日，如果我和荒神其中之一能达到准帝的话，哪怕无法让您恢复实力，延年益寿不是没有任何问题，人族以后的路无论是什么，我认为您肯定都想要见证。”
“那我就祝愿你们并等待着那一天吧，其实我也还想再看看这片星空。”
“一定会的。”
夏毅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湿润，人神这个状态已经不是少许混沌力可以拉回来的了，人神仅是靠着一股不愿消逝的念头强撑，因此让人神满意，让人神有所期待，让这一股念头拥有更强的意志才可让人神坚持得更久一点。
人神的耳目都已经腐朽，和夏毅对话都极为辛苦，因此夏毅并不想人神太劳累，也就没说太多话，浅谈几句便直接告退。
2
离开荣光之厅，巨塔外非常安静。
这里之前本该有许多人不停忙碌着，但他们都随着荒神出征了，宁静的荣光要塞空旷而又死寂，唯独抬起头立刻就能看到绝美且永不消逝的星空。
“宇宙……星空。”
夏毅随了修真界的说法，把宇宙叫做星空，因为后者更为具备一些人情味，也更符合人族的崛起史，因为人族一直以来想要伸手触及的就是这片充满着漫天繁星的天空。
稍微迟疑片刻，夏毅不再停留，转身向着后方飞离。
时隔两万年的星空赶路让夏毅再一次领略到了星空之美，曾经他很少去注意，特别是成为修士，修为越来越强，直到像现在这般可以随意游历星空之后，夏毅发现自己对这片一直未曾完全了解的荒野失去了敬畏。
到底是什么时候抬起头仰望星空的时候会不再感动了呢？
是曾经被生活击垮的时候？
还是正因为“强大”的时候？
自己应该是非常喜欢星空的才对，他依稀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前世之中好几世都经常和雨儿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星空诉说梦想，似乎自己越是强大就越是变得非人，力量让他失去了对许多东西的敬畏。
敬人？
他可一念屠戮。
敬天地？
他可毁天灭地。
敬正义？
当强到极致，他即正义。
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强，他却很少反思力量本身，他经常觉得有力量不是好事，因为会承担很多，也时常感叹有力量太好了，因为能改变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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