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食草龙
港区安静得吓人,以至于克里姆林号的汽笛声惊起了方圆五百米内全部的飞鸟,才给这座饱受摧残的军港带来了一点生机。
人们躲在防空洞中歇息,或在宿舍废墟下的篝火前跟朋友们讨论着那支不可思议的舰队,但在沿岸的好几百米内,都听不到一丝人声。
“……”
想象中盛大的欢迎会并没有出现——或者说,大克也没有产生过什么自己会受到欢迎的、一厢情愿的想法。
满是弹坑跟焦化土壤的泊位上,那排成一列,孤零零地望着他舰体,满眼复杂跟怀念的少女们也是让他鼻子又一酸。
“……这里的情况……比较艰难,你也看到了。塞壬就没有停过对港口的轰炸行动,我们在欧洲的所有港口都放弃了,而为了保留再次探索北冰洋的可能,已经最大程度地调集船只援助符拉迪。”
带头的苏维埃罗西亚在看到大克从舰艏跃下时,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希望你不要介意,苏联还要去安排换防的事情,在这里不只是舰娘需要战斗,男人一样得上战场……我们有时候也得做点战舰之外的事情。”
她本能地觉得这个打扮如同从上个世纪苏联水兵征募海报上跃出来的壮硕男人值得信赖,而他刚才荡过十几公里区域的灵能波动也从侧面证明,他是个心智跟肉体都十足强大的人类,跟以前遇到的指挥官候补不一样。
“开玩笑吧,那起码有四层楼高诶——”
而仿佛唤起了水星纪念的幻痛一般,队尾的老婆婆脚踝一扭,想起了自己因为身子不利索从高处跳下把脚挝了的经历,同时也往大克那里投去更多看稀有动物一样的眼神。
事实上,除了罗西亚,其他姑娘们看大克的眼神除了愧疚,伤感之外,也都是差不多的惊诧。
“至少他们有在战斗,情况比我想象的稍微好点。”克里姆林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在他身后,Z-23并没有学他那样狂野地跳下来,而是老老实实地跑下阶梯,在他身后拍了拍短裤,捧着文件夹,一幅准备好回答问题的样子。
大小舰娘沿着他们走过的道路陆续往港里行进,登陆的原赤色中轴队伍中,有很多姑娘都朝大克这边投来担忧的眼神,但在确认他情绪稳定之后,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快马加鞭地前去苏联告知的休息用建筑,避开这个容易触了他霉头的时刻。
她们都怕踩雷,甚至最为“不知好歹”的大凤也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温婉、乖巧的模样,和姐妹们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讨论明天要转去哪里,或者在港区休息上几天。
而作为行动方便的舰娘中最后一个下船的、贝法注视着大克的背脊,发现他尽管依旧挺直身子,但那种能把他个头拔高一小截的气势已经不在了,还是略有些担忧地走过来,问道:“我们要把柴郡转移出来吗?”
“最好转移出来,让布里同志一起上岸吧,都是同志,可以信赖。”
得到了大克的肯定答复,不消一会儿,贝法便跟布里、阿贾克斯一起推着正挂着点滴睡得很香的的柴郡从坡道上走过,此时大克已经把全部的登陆名单交给了苏维埃罗西亚,后者和塔什干一合计,觉得这么多舰娘肯定能帮她们度过难关,一时间士气大振:
“……现在我可以确定你不是个‘复古’的人了……同志,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敢顶着‘分离’的罪名跟北联政府对着干的……而且你还有这么大一批追随者。”
罗西亚在放下名单,多次端详大克帽子上那枚红海军专属的星星标志之后,有些抑制不住,怅然地叹了口气。
“至少你还敢叫我‘同志’,说明他们没把你们逼得太紧。”大克看了一圈这帮姑娘——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跟着一同嗟叹地说。
怎么讲呢,这群姑娘看起来捂得还算……严实吧,拿来对比重樱那种一年四季都是热带风情的舰装,虽然主炮防护还是稍微松散了一些,但勉勉强强能称为保守,让他眼睛能搁在正确的地方上。
当然,也跟他没有心情去欣赏有关系。
“毕竟无论谁被406毫米炮顶着鼻子,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罗西亚严厉道:“至少这方面……他们还做不了我们的主。”
第215章 我们曾死去千百回
“看起来你们并没有丢掉信仰。”
“从没丢过,但碍于现状,即使我们里里外外宣扬红色的伟大之处,如今的政府和人民,也不可能只凭我们几句话就去尝试改变。”
罗西亚的眸子里灌满了对自己能力局限的懊恼:“可惜我们只是战士,格局有限,无法给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恢复真正联盟的方法……如今的北联对比苏联,只是受制于塞壬而组建的,貌合神离的寡头集体,加盟国的数目也远少于苏联时期……由于乌克兰的农场不完全归联盟控制,现在内陆的粮食也并不能说是宽裕,当然,在这里我们还是能吃得饱饱的。”
“不必这么说,罗西亚同志,你已经是在和世界大流作斗争了,这份热忱很难能可贵。”
克里姆林也明白,舰娘们疏远涉及到规则制定的相关工作,无意干涉人类内部事项,但有些时候,战争光靠优秀的军人是打不赢的,如果没有一个合适而稳定的后方环境,缺乏补给只会饮恨沙场。
丰富的补给又要仰仗强大的国力,而光靠剥削,国力是很难得到长足发展的。
新生重樱联合有历史上强大的舰队为基底,她们犯的错都能从海上讨回来,而如今的北联,虽然看着仍是国土广阔的工业国,但它的问题其实比重樱更严重。
归根结底还是国有部分损失了太多,政府分化严重,很难同心协力负担一场战争,舰娘们得不到自上而下的支持,光靠热忱是没办法打仗的。
舰艇维护、协防人员的投入,用掉的都是大笔大笔的钱。
即使是强盛辽广的大陆国家,依然在不断寻求更多条件优异的出海口跟海外商港——就是因为海上交通的低成本高运载量,能够不断地周转产品,形成良性经济循环,一旦被封锁成为彻底的内陆国家,如北联这般陷入寡头泥潭之中的国家就会显现出一身的毛病来。
现在看来,符拉迪虽然比之横须贺好上一点,但主要得益于部分沿海地区奉行的一套特殊的战时管制措施,至于内陆,不知道是什么鬼样子。
油气卖不出去,作战争消耗的话,没经过特殊加工的燃料舰娘们又用不上,有点鸡肋,甚至于控制油气的“大亨”们也都维持不住自己的“体面”了。
“同志,我就敞亮问了——你的苏联到底跟我们的是不是同一个?”一旁的甘古特总觉得大克的说话方式,思想还有他的穿着打扮,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五十年代风情,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比较敏感,她有些不安地想要大克给个说法:
“记录中预定开工的苏联级战列舰只进行到第23计划,但24……听上去只能在梦里实现了。就感觉你是从冷战初期时空旅行过来的一样。”
“如果你说的是我记忆中的苏联,不是。但如果你问的是我现在跟你们讨论的这个,那就是——而且我都站在你们面前了,相当于最好的实物证明——我来自1959年的苏维埃,跟你们的时代相差一百年以上。”
大克拿出神通送给他的终端机:“在我们那个时候,想要把计算机浓缩到这么小的体积……是不可能的,但相应的,利用泽洛开发大脑,我们具备了人脑辅助机械计算机进行数据分析的技术,从战舰核心对战场分析的速度,比如弹道、地转地磁等等的计算速率上讲,反而是我们的技术高级一些……”
大克看向甘古特的舰装:“但在不考虑泽洛这种资源运用的情况下,你们的材料学确实超越了我们百年以上——我有理由认为,两个的苏联处在完全不同的空间中,时间也对不上号,虽有相近的地方,但决定性的共通点,只有意识形态……”
“是这样吗……我大概理解了……”甘古特心想——自打经历了余烬舰队那档子事儿以后,她似乎也开始接受时间旅行跟平行世界这样的说法了。
要尝试去理解它,而不是用不可知论覆盖它,这就是北联姑娘的思考方式:
“能问一下,59年苏联最高领袖是谁吗?”
“约瑟夫·斯大林同志。”
“……嘎。”
甘古特跟旁边的恰巴耶夫交换了一个眼神,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但59年不是已经由玉米棒子……好吧,是不同的时间线,不同的世界,姑且这么认为吧。”
甘古特按着自己的眉心,一幅有些头疼的样子:
“……在这里站着也讨论不出什么来,走吧,去里面开瓶酒热热身子。”
“还在备战状态,不能喝酒。”
大克摇摇头。
“诶,原来同志你是那种非常自律的类型啊……但是舰娘的话,如果不是真心想喝醉,基本上不可能喝多的。”
一捞自己披着的兽皮大衣,甘古特露出一个有些可怜大克的表情:“我以为我们能借着欢迎会好好喝一顿呢……如果你怕影响作战的话……”
“符拉迪还远没有安全起来,甘古特,不要松懈了。”
罗西亚再次严厉地瞪了她一眼:“观察者随时可能杀回来,这次她不一定会抱着玩乐的心态了。”
“喔,我知道了……同志,之前白令海撤退的时候,阿芙乐尔为了掩护我们受了重伤,现在的维修压力比较大,可能会需要明石跟布里帮忙——我刚听到你叫布里同志来着。”甘古特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发,看上去自来熟且不拘小节的样子,但她实际上心底比周围几个“年轻人”更为激动。
“如果能帮上忙的话。”大克跟上了这些往港内转移的姑娘们:“我也有个问题,甘古特同志,为什么你不叫‘十月革命号’?”
“……喔,说起这个来,自然是因为不想触了那些资本家脆弱的心灵。苏联级的战列舰无论如何都是‘回不去’的那一批了,但对他们来说,似乎我还有拉拢的价值,呵呵,真是一帮蠢货。”
挂上几分嘲讽的意味:“怎么不见他们敢在阿芙乐尔面前大放厥词呢——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刚从建造机里跳出来不久罢了,没什么威严。”
甘古特若有若无地瞅了一眼额头上刷刷往下淌冷汗的水星纪念,后者自大克到来之后,便一直保持着一幅紧张、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心中有很多事情想跟大克倒腾倒腾。
“不过无论是甘古特也好,十月革命也好,都只是称呼,只要后面加了‘同志’,我就乐于接受。”
“看得出来敷衍他们费了你很大的劲儿,放心吧,这种日子不会长久了。”
大克面容阴沉了片刻,但很快就在升起的阳光之中重新舒展。
“Z-23。”
“什么事,水星纪念同志?”
“……我还以为你只是开玩笑的……想不到……你真的加入布党了……”
而在大克身后交流,听闻Z-23的称呼中蕴含的认真跟严肃后,水星纪念眉头不着痕迹地抽搐了一下,看向大克背影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奇怪:
“你们誓约了?”
“如您所见。”
“别误会,我倒不是对你们的感情问题有质疑~我比较好奇,究竟是在结合之后,你才加入了布党,还是在结合之前,就——”
“水星纪念同志,这属于私人问题。”
一旁的罗西亚厉声道。
“达……我不会再问了……”
“……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有意向了。”
Z-23并没有扫水星纪念的兴,而是眼神游移了一下:“我不希望被人误解成靠指挥官的关系,才成为党员,但现在看来……确实还需要继续努力。”
“……”
这姑娘怎么比苏联那家伙还要认真啊!
某种意义上碰了一鼻子灰,在甘古特跟罗西亚的硬核注视中,水星纪念蔫了下去。
“……克里姆林同志,我们很感激你和你的舰队帮助我们抗击塞壬,但你麾下的舰娘不可能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她们同样有着自己的家和国……总会有分别的一天,那时,你又要作何打算?”把水星纪念瞪得不敢开口以后,罗西亚又轻声问道。
她自然是希望这些姑娘们多留一些时日的,但罗西亚有个优点,就是她从不对自己和别人说谎,她知道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那些姑娘说是以盟友身份帮北联驻防,但还是要通过大克为纽带,才能维系这份脆弱的信任。
如今的北联给不了大克什么,却要仰仗他,这种依附的态势很容易腐蚀一个人,很快整个远东都将是他说了算了——
“重樱的姑娘会回到日本共和国去待命,而铁血的姑娘们……我们要想办法帮她们回家。”
回答这个问题时,大克身上的气势猛然高涨:
“但在帮她们回家之前,我们首先要把自己的家装点起来……西伯利亚大铁路还在正常运转吗?”
“部分区域瘫痪了,但至少从符拉迪往莫斯科方向的线路还是能正常通车的。”
“空中运输呢?”
“我们有15架伊尔-76和3架安225,你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只要能一次性投送足够多的人就行了,到时候需要运用这些交通工具——现在符拉迪的实际管理者是谁?”大克满意地点点头。
“由苏联跟我共同管理——莫斯科的那些胆小鬼大概是把我们当成了封疆大吏,给足了自治权,但卡军费跟食物也是毫不含糊,呵呵。”虽然笑出了声,但罗西亚一点笑意都不带:
“至于我们出征时,由安德烈代为管理,他是我们的人,靠得住。”
罗西亚后面有半句话没说——全俄联邦,包括北联其他加盟国境内,除了莫斯科,伏尔加格勒,你只能找到这么一座城市,还留存着对苏维埃的敬畏了。
“带我去见见他,还有,我要找个机会跟苏联详细聊聊,也叫上安德烈。”克里姆林迅速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停船挽叹并非他的风格,那纯属浪费时间。
“好,等她安排完了,我们去托卡内夫灯塔。”
“为什么要去那里?”
“方便说话……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支持我们的事业。”
若有所指地答复后,罗西亚挥了挥手,示意塔什干把车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