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耶律承基
林之孝只问起家计，只说家道艰难，已无以为继。“目下银库存银只剩三千五百两，而下月各项支出，只算大宗的，也将近四千两，就算腾挪支借对付过去，下下月便要断了。上半年虽然还有一笔银子收入，但要到六月才得，中间两月，算上一些杂项支出，最少也短了一万两银子。”
当然，荣府还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但林之孝故意说的严重了，也好说服主子们，“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我们府里人口太重了，不如把那些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开恩放几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运，二则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月钱，再者里头的丫头也太多。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 ，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女孩子们大了的，该配人的配人。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
贾珍朝林之孝点头笑，难得有个好管家！旁边宝钗和黛玉略一沉思，都有些疑惑，这林之孝不会是大哥哥的人吧？
但那边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听了他这话，简直像晴天霹雳，荣国府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贾珍还不忘添一把火，“据我所知，当初为了修这个园子，老太太、太太们还有大妹妹都把体己的嫁妆全都拿出来了，可以说，荣国府现在除了门口的牌子值钱，内里其实一干二净了。老太太，这就是我今儿想和你说的。这不是我为我家晴雯找场子，故意为难老太太和太太，实在不忍心看着荣国府一点点毁在像李嬷嬷一样的人手里。长痛不如短痛，古人说剜肉治疮，正当其时！”说的真个是情真意切，俨然就是一个不计旧恶的正人君子，伟岸丈夫。
现在连老太太都被怔住了，荣国府已经是个空壳，这让她如何相信？
贾赦本来老神在在，万事不关己的样子，一听府里都败落到这样了，心中一惊，便口不择言的骂起来：“家里的事，老太太早就交给老二家的来管，我从来也不问的，现在搞成这个样子！要再这么管下去，干脆明儿都去街上讨饭算了！”
邢夫人趁机说道：“自己管不好，早点交给别人管啊。硬抓在手里，现在好了吧？大家都喝西北风去。”
王夫人听了又恼又悔又恨，她不得不向老太太请罪道：“这两年媳妇身上不好，家里的事渐渐的都放手交给了琏哥儿夫妻俩管理，谁料现在成了这样，媳妇也焦急万分。”说着眼泪也下来，就要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让鸳鸯扶起王夫人，叹道：“这些年我也老了，想着你们都是能干的，便只享福，旁的也不管了。唉！”
凤姐在一旁赶紧跪下，这责任转一圈竟然稳稳的落在了她的头上！
“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家里现在是有些亏空，但这都是建了大观园以后才有的。先是修园子，后是省亲，哪一样不是海量的银子？我为这儿想尽了办法，才支应过去。”说着，委屈的哭起来。
那邢夫人不依不饶道：“连量入为出的道理你都不懂？亏你还学人家管家？”
凤姐哭道：“我也想量入为出，但哪些支出，从哪里支，从来都是外头定下的，我一点也做不的主。”
邢夫人还要教训，老太太喝止了她：“凤丫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孩子，我不怪你！”
凤姐方才破涕为笑，膝行几步，仍抱着老太太的腿。老太太抚着她的头颈安慰。
贾政背着手，急的在房中转圈。
贾珍见她们都失了分寸，忍不住转过头笑出来。
不料正好被碧纱橱里的宝钗黛玉看的分明。
黛玉小声啐道：“我就知道哥哥憋着坏主意呢！”
宝钗附和道：“大哥哥什么时候吃过亏的？看吧，还有好戏看呢！”
贾政终于停下来，问贾珍道：“珍哥儿，你觉得如何？”
贾珍脸上很严肃，“叔叔，林管家说的，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早就该遣散一半以上的人出去，最好只留四分之一就足够了。”
“什么？”老太太惊讶一声，反对道：“不行，真按你说的做了，咱们荣国府连脸面规矩都没了！如何让往来的勋贵看得起？”
贾珍好生劝道：“可脸面也当不成饭吃啊！反正不过艰苦一两年，到时候宽裕了，再一点点恢复就是了。神京内的穷官儿也不差咱们一家。”
老太太脸上越来越那看。
贾珍则继续道：“人少了，每个人各司其职，自然麻烦也就少了，老太太和太太落得清静，大妹妹管家也不用那么辛苦，如此，竟没有一处不好的！”
贾政为人迂阔，没什么主见，听了贾珍所言，觉得句句在理，处处都好，忙向老太太请主意。
贾赦反复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不说话。
老太太沉默不语，连鸳鸯都瞧着她，她的一句话，决定着荣国府里大都数人的命运。
“不行！”老太太权衡再三，还是拒绝了：“宁可我们自己俭省些，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去！”
贾政为难道：“纵使咱们再俭省，只怕也不够维持啊！”
老太太出人意料的看了一眼贾珍，才道：“我这里还剩下几千银子，你们拿去应应急，若再少了……你们自己去想办法！”
王夫人瞧出老太太的意思，但她却没有开口。问贾珍借银子，丢不起那人！
老太太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她借吧？
贾政则从来也没想过要借银子，何况是向贾珍借！他对老太太说：“母亲，你的体己只剩这么一点了，儿子再也不能要你的钱来填补家用。”他看了看王夫人。王夫人更加恼怒，生硬的道：“老爷，我的体己还要预备给宝玉娶媳妇用，动不得的。”
于是，场面冷了下来。谁都拿不出主意。
“唉！”贾政贾赦兄弟俩一筹莫展，只剩没有抱一起痛哭流涕。
这时候，凤姐走上来，对贾珍道：“大哥哥，你一定会帮我们的，对不对？随便借我们三五万两就行了！”
贾珍还么有开口拒绝，邢夫人忽然一句：“借这么多，拿什么还他？只怕将来利滚利，把你赔进去都还不清。说不定到时候拿这个宅子做抵押！”
众人一听，还不是这个理儿？
只有凤姐心中笑：“区区三五万，还用的着她赔？大不了陪他三五晚，也就足够了。”当然，这么不要脸的话，凤姐是说不出来的。
已经没有办法了，除非贾珍能慷慨的无偿资助他们，但显然贾珍不是那样的人！
贾珍估摸着差不多了，忽然道：“老太太，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说？”
老太太意动，但怎么落的下脸？便当作没听见。
王夫人打定主意不说话。
只有凤姐催道：“眼下都火烧眉毛了，还有什么能不能说的？大哥哥，你快说罢？”
贾珍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只好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贾珍这才说道：“既然老太太和太太都不相信我，不如咱们换种方式，由我按照荣国府正常年份的收入额度，每月支付给荣国府，荣国府则将收入来源交给我管理，直到荣国府收支平衡，我也收回了我的钱，就两清，咱们互相监督，如何？”
那邢夫人立刻反对道：“你还说没有包藏祸心？什么是收入来源？一定是将田地房产店铺全交给你？”
“是暂时代管！”贾珍必须解释清楚了：“所有的产权，田契，房契等等，全都不动，都是你们的，也不要你们的抵押。就性质来说，就相当于你们派我当个总管，其他的不管，只知道每月收多少银子，若哪一个月亏了，都算我的。”
贾政想了想，田契房契又没过户，怎么也不算谋夺！他征询贾赦的意见，贾赦与说不出所以然来，怎么看他们都不吃亏！
老太太心里也提不出反对意见，便问林之孝，“咱们府里每月进账多少银子？”
林之孝默算了一下，才说道：“咱们府里的田租房税店铺杂项收入共分春秋两季，去年总收五万一千两，比前两年五万五千两略少。这么按月算下来就是四千二百……不，四千五百两左右。”
贾珍笑道：“既然这样，那我每月便支付给荣国府四千五百两。”
凤姐却道：“大哥哥如何这么小气？不如凑个整数，五千两！其他的我们就不操心了。”
贾珍为难道：“大妹妹，我每个月都要亏几百两了，你还要加，一年下来，我得亏上一万两银子。不成，不成，做不得！”
凤姐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微微点了头，她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五千两，大哥哥你每年赚那么多银子，放都没地方放，还不如让我们给你花掉一点。”
贾珍沉吟不语，只是为难。“老太太，按理，我不该反对，但若只是这样，荣国府仍旧人浮于事，纵然每个月我愿意给再多，将来也仍然不行的。只求老太太肯准，多少将府里的人照林管家的法子裁减一些，加强管理，如此才是中兴之兆！”
贾政也赞同道：“是该裁减，珍儿说的甚是！我们也不能让他吃太多的亏，只不过一二年，等我们府里缓过来，便不必麻烦珍儿了。”
老太太想了又想，始终看不出藏着什么祸心，反而成了不少亏。难道真是冤枉了他？
老太太犹豫半晌，还是点了头，“只将使不着的遣散，也要给足银子，不能让她们说贾府克扣了。”
贾政如今对贾珍的观感大好，走到他跟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这裁减的事，我就交给你了！”
贾赦惊讶道：“咱们自家的事，如何交给他？”
王夫人也道：“老爷，不如交给琏儿妥当一些！”
谁知贾政只是摇头，“琏儿一心住在外头，何曾关心过家中？眼下只有珍儿可以信赖，不叫给他，交给谁？”
说的好有道理！竟然让他们都哑口无言！
荣府男丁总共就那么几个，贾政贾赦不会管，贾琏出局，贾宝玉就算了，贾环贾兰更不用说了！
老太太几番欲言又止，就像贾政说的，不交给贾珍，还能交给谁？
可贾珍还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叔叔，这事儿交给琏兄弟吧？你看，我平时也忙……”
贾政却不悦道：“只有你与这边没有利益牵扯，能狠得下心，其他人才没有话说。不然无论交给谁，总会出乱子的。也不占你太多时间，让琏儿媳妇帮你！不要再推脱了！”
隔壁宝钗惊讶的发现，贾珍这样的操作，怎么和薛家的合作方式一样？她悄悄的告诉了黛玉。黛玉还担心贾珍吃了亏，眼泪朦胧的感激他是好人呢！
“呸！就知道哥哥不愿意吃亏的。”
过不多久，贾珍忧心忡忡，摇头哀叹着出来。他悄悄的对林之孝微笑。林之孝急忙低下头，生怕旁人瞧见了，匆匆的离开了。
宝钗和黛玉便跟在贾珍身后，贾珍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等到过了后堂，进入穿堂的时候，黛玉才质问道：“哥哥，你告诉我，你每月可以从这里赚多少银子？不准骗我！宝姐姐都告诉我了，她们薛家和你就是这么合作的。”
贾珍将她俩带进旁边的厢房，又让莺儿紫鹃在外头守着。
黛玉嗔道：“你快告诉我！”
贾珍悄悄的说道：“怎么着也得有一倍的利润，你哥哥才会干啊！”
“啊！这么多？”两个女孩儿异口同声的喊道。
贾珍急忙用手捂住她们的嘴，“我的小祖宗、小宝贝，你们不要乱张扬好不好？”
“谁是你小祖宗了？”
“谁是你小宝贝了？”
两人同时泛起红晕，娇羞不已。
黛玉恼道：“你怎么能赚这么多？太黑心了！”
宝钗也道：“就是！”
贾珍笑道：“不如哥哥每月都给你们一百两封口费怎么样？”
“呸！”黛玉羞道：“才不要你的银子呢！”
贾珍奇怪道：“那你要什么？”
“我要……”黛玉横了他一眼，“不告诉你，等我想好了再说！”
贾珍点点头，“那行，只要我有的，只管拿去！那宝……钗妹妹你要什么？”好险，差一点就喊成宝儿了。
宝钗笑道：“我也不要！我只想说，大哥哥真是好手段，果真没吵一句嘴，整个荣国府就都归你了！”
贾珍笑道：“你说错了，这是双赢！你看，荣国府得了好处，不会破产了吧？只准我亏本赚吆喝，就不准我趁机发点小财？”
宝钗道：“我是说，你现在就是荣国府当家，想裁谁就裁谁！”
贾珍傲然道：“那是应该的，谁叫她们打了我的晴雯？总归要有点利息！我这个最是死心眼儿了，如果谁欺负了我，我还不一定会报复，说不定忍一忍就过去了。但谁要是欺负了我的女人……”他看着黛玉和宝钗，“还有我的妹妹，那就是动了我的逆鳞，管他是天王老子，我非报复回来不可！你们都是我的心头肉，我疼还来不及呢。”
黛玉羞恼道：“谁要听你说这些了？没脸子的，你和你的心头肉说去吧！”
宝钗只抿着嘴笑，眼神中闪过温柔。
贾珍笑着抓着她们的手，一边一个，“咱们出去吧？呆久了，她们还不知道咱们在做什么呢！”
“呸！”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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