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耶律承基
一大早，宝钗从梨香院出来，后面跟着莺儿，连声呼唤，“姑娘，姑娘！南边来的信！”
宝钗欣喜的提着裙角转回去，从莺儿手里接过信封，打开了匆匆看过。
莺儿笑着问：“是不是太太就要回来了？”
宝钗却不搭话，将信折好收在袖中，咳了一声。
莺儿忙扶着她：“可吃了药出来的？”
宝钗摇摇头，只往外边走。
莺儿不好多问，小心的陪在宝钗后面。这段日子她们姑娘总有些烦心事。先前不知怎的和宝二爷闹了别扭，好在宝二爷性子软，又一阵风似的，没几日也就好了。可恨那些底下的婆子嚼舌头，说了些难听的话。传到太太耳中，太太大发雷霆，教琏二奶奶狠狠治了几个不知死活的，才渐渐的熄了谣言。只是姑娘最近越发的心思重了。她虽说不出为什么，但隐约觉得，若是太太回来了，也许就会好一些。
她疑惑的追上去，“咱们这是去哪儿？是宝二爷那里还是四姑娘那里？”
宝钗瞥了她一眼，方才展颜笑道：“你想去哪儿？”
莺儿想了想，“还是去四姑娘那里吧！说不定香菱她们今儿也来了，茜雪上次还说要送我一瓶玫瑰露，我可记着呢！”
宝钗笑道：“难道咱们家里就没有了？”
莺儿却道：“是她自个要送我的，和家里有没有不相干呢！”
宝钗暗自叹一声。自从哥哥离了神京，母亲接着去了金陵，单只她一个人留在荣国府，难免有孤寂无依之感。虽说有姊妹们伴着一块儿，姑母也时时关心，但日子长了，亲戚们即便不说什么，底下的人见风使舵，搬弄是非，也着实令人烦恼。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尤可虑的，先前母亲与姑母商议之事，竟渐渐没了下文。如今她都不敢再将那个金锁戴出去，生怕让人嘲笑。上次宝玉也为这事闹了一场，好在都瞒着老太太，不然还不知怎么样呢！
宝钗心事重重的慢慢往前走。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从角门进了南北的夹道，过东院，穿东西角门，对着凤姐院不远，有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三春便住在这里。
走近门口，就听见里边的笑声：“要是宝姐姐在就好了！”
宝钗整理好情绪，俏脸又泛起笑容，推门进去，“什么事情等着我呢？”里面姊妹们果然都在。
宝玉忙迎上来，让宝钗坐了黛玉身旁，自己也挨着坐了。“宝姐姐，香菱姐姐从东府里带了好多东西。里面有几方上好的徽墨，我特意为你留着。”说罢，从一堆纸笔文玩中挑拣了一个精巧的小盒，交给了宝钗。
宝钗只略看了一看，笑道：“果真是正宗的徽墨。香菱妹妹，你今儿怎么搬了这么多东西来？”
黛玉在一旁掩嘴而笑，对香菱道：“想必是你糊涂了，将你的嫁妆家私也带了过来。是不是哥哥要娶你过门了？”
香菱的脸红扑扑的，急忙道：“不是，不是。前些日子，老爷特地花高价从江南采买回各种绫罗绸缎、笔墨纸砚，还有许多说不出名的玩意儿，一车一车的往家里送，我们都得了不少。这些是老爷专门送给各位姑娘们的。”
黛玉拣起一个笔筒，随口道：“这是不是你们挑剩下不要的，才给了我们？”
香菱正要解释，只听惜春笑道：“林姐姐，哥哥早就预料到你会这么说，他便先把最好的拿出来，剩下的才分给我们呢。”
黛玉眉眼飞扬，放下笔筒道：“哼，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什么好东西，我都给你们就是了！”说罢，自己板不住脸，笑出声来。
一旁的探春接过笔筒，“林姐姐，你若不要，全给我好了。我最喜欢这些玩意儿了。上个月我央二哥哥出去给我买，可没这个好。”
黛玉笑道：“便送你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或者看上了什么，列出一个单子，都交给惜春妹妹就行了。咱们队里就数她最会做生意了。只是说好了，我们可没钱！”
惜春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三姐姐的钱自然不能要，但是林姐姐你是我们这里最有钱的财主，除了老太太赏你的，我哥哥哪次少了你的？我都怀疑到底谁是他亲妹子了。”
黛玉笑着挽住惜春的手，安慰道：“好妹妹，我给银子就是了。”说完，转眼就对迎春、探春、宝钗道：“你们都瞧瞧，我还没花他家多少银子，便吃起醋来了。”
“谁吃醋了？”惜春恼了，上前就要挠她。黛玉赶紧躲在宝钗身后。
宝钗抱住惜春，笑道：“你还不知道颦儿那张嘴？且饶她一回吧！”
惜春便不去管黛玉，“宝姐姐，哥哥让我问你一问，姨妈什么时候回来？说是咱们两家合作上的事情，去年的结余，今年的预算都须商议一下。”
宝钗闻言叹道：“才得了妈妈的信，说是年前受了寒，一直没好，只好在家中养着。恐怕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惜春点点头，又道：“既然姨妈回不来，哥哥说，跟你商议也是一样的。宝姐姐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到咱们府里一趟，可人姐姐、银蝶姐姐，还有蓉哥儿媳妇会专门接待你的。”
宝钗微红了脸颊，笑道：“我向来只在闺中，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如今妈妈和哥哥都不在，我相信珍大哥哥不会亏待我们家的。”
惜春拊掌笑道：“我哥哥又猜着了！”
宝钗疑问道：“什么猜着了？”
惜春命茜雪捧出一叠本子，“这是账本，哥哥让我交给宝姐姐的。宝姐姐若有疑问，只管指出来。若有一两银子的差错，我们赔上十两去！”
宝钗惊讶神色一闪而过，珍大哥哥却是一个精细体贴之人。
她命莺儿接过账本。
宝玉却不赖烦道：“好好的说笑，怎么又扯到账本的事了？平白污人耳目。林妹妹，咱们玩咱们的，让她们说去！”
黛玉看了眼宝钗、惜春，不由劝解道：“这可不只是账本子的事。如今薛家就只宝姐姐一人在京，哥哥将账本交给她，也是应有之意。若因为是亲戚便略过这一层，外面难免会有揣测牴牾之嫌。俗语有云，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这乎诚信，也是薛家和贾家合作的根本，万万轻忽不得的。”
宝玉闷闷不语。
宝钗便笑道：“宝兄弟，我们都得了东西，珍大哥哥送你什么了？”
宝玉“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探春噗呲一笑道：“大哥哥给二哥哥带回来好多《历科程墨持运》、《四书程文选》、《评选历科乡会墨卷》、《猛虎斋时文选》，林林总总好大一大摞。老爷知道了，连连夸赞大哥哥，教二哥哥在家认真研读，不准出门。二哥哥正恼着呢！”
宝玉不乐读四书五经，更是厌弃八股时文，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偏贾珍还给他买这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宝钗掩嘴而笑，“珍大哥哥也是好意……”
“什么好意，我看是专门让我难堪罢了！”宝玉怒气冲冲，“等会我就把那些劳什子一把火都烧了去。”
宝钗还想劝解几句，但看宝玉的神色，便忍耐住了。他是母亲和姑母为自己挑选的未来夫君，无论相貌才情家世，都是上上之选，只是他这性子，一颗心都在林妹妹身上且不说，只肯在脂粉队里混，无半点经济仕途之心，于科举更是深恶痛绝。一旦将来和他……风花雪月之外，世事人情都不顾了么？更何况，荣国府的承爵人是琏二哥哥，宝玉终究只能是个富贵闲人罢了。相形之下，珍大哥哥更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虽然好色一些，但世人不都是如此么？只有他那样的才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吧？
宝钗忽然脸红，暗啐道，羞死了，人家妻妾成群了，如何会想到他？便是自己愿意，妈妈也不会同意自己去做小的。
哎，我这是怎么了？
宝钗脸红更甚，香菱凑过来小声问：“姑娘，你怎么啦？”
宝钗一手捂住滚烫的脸，遮掩道：“屋子里面有些热。”
宝玉转头，正好看见宝钗抬起臂腕，露出雪白一段酥臂。只因宝钗生的肌肤丰泽，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见他怔了，自己不好意思，与惜春、香菱说笑去了。
半晌，宝玉回身，见黛玉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忙敛神上前，低声细语几句。黛玉竟也不计较，两人挤作一团，商议着把案几上的东西清理出来，时不时的拌几句嘴，倒也融洽。
宝钗暗叹，他们二人自小亲亲密密，自己何苦夹在他们中间？好没意思！她渐渐的也断了那份心思，平日里不再劝宝玉读书，只和黛玉惜春姊妹玩笑。
没想到，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反而让宝玉惦念着，愿意和宝钗一块儿。荣国府内经常可以看见宝玉奔走在黛玉和宝钗之间。但宝钗好像故意躲着他，弄的他好生烦闷，又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的这些小心事，旁人看不出来，一直冷眼瞧着的凤姐确是清楚的很。太太和姨妈的算计，老太太的大主意，都在她心里装着呢！如今姨妈回了金陵，太太独木难支，纵有计策千万，如何敌的过老太太的法眼？宝丫头是个聪明孩子，及时抽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也能放了心，不必在太太和老太太之间打擂台了。
于是，宝钗忽然发现凤姐待她热情了许多，往日的流言似乎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宝钗心思细密，如何不能猜到个中内情？
每当夜深人静，偌大的梨香院便仿佛只有她一人。以前她还可怜颦儿孤苦无依，而今自己反而成了孤魂野鬼一般。若只这样，她还可以和颦儿同病相怜，但她还有珍大哥哥疼爱，还有宝玉在跟前驱寒问暖，自己则一个真正关心的人也没有。真是世事无常，哪能预料？
睡梦中，她希望有个哥哥，就像珍大哥哥对颦儿一般的对她，就像珍大哥哥一般，髭须三柳，英武不凡，宝玉虽好，但终究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即吧！
一夜春梦了无痕。
贾珍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宝钗青眼，这会他也烦着呢！
里外五个女人怀孕，居然没有一个是正经自己的妻妾，着实让他一阵心惊肉跳。
前儿，听可卿说，蓉哥儿竟然朝她作揖，诚心诚意的感谢可卿保全了他的面子！
昨儿，宫裁竟然和妤姐姐见着面了！
这些事闹的，稍微分点神都不行。好在他还是有急智的，总算想法子遮掩了过去。只等她们生下了孩子，便各归各位，也就一切如常了。
他让晴雯给他揉了揉酸疼的腰，银蝶那婆娘真是癔症了，小小的身子折腾了他不知道多少回。
“爷，您又从银蝶姐姐那里来？”晴雯小手轻轻柔柔按在贾珍腰背，笑道：“要不要我让厨房再炖些鹿肉海参？还有牛羊骨头汤？听说银蝶姐姐还特意找了一份膏滋配方，叫人熬制了许多，吩咐我们按时让您吃呢！”
贾珍抓住晴雯的小手，这才恍然道：“我说怎么最近两天火气旺呢！”顺手便将晴雯揽在怀中。晴雯挣扎了两下，啐道：“青天白日的，也不怕人笑话？”
贾珍忽然笑道：“我只问你，你什么时候能嫁给我？”
晴雯立刻羞红了脸，扭捏着小声道：“你要是喜欢，给我开了脸就是了。”
贾珍捧着晴雯的俏脸，看她红彤彤的嘴唇，刚要凑近去，只听旁边猛地咳嗽一声。
“哎呦呦，才听有人要开脸了呢！”三姐和香菱手挽着手，冲着晴雯他们直乐。
晴雯登时恼了，上去要揪三姐。
三姐见贾珍死死抱着她，便得意的取笑道：“等你开了脸，换了钗环装束，看你还跳脚骂人不？”
晴雯挣不开贾珍怀抱，嚷道：“我就是开了脸便不能骂人了？”
香菱在一旁赞同道：“自然是能的，就是……有些不雅……比如那府里的赵姨娘？”
这三个小丫头，一样的相貌衣裙，贾珍养她们在身边，时时红袖添香，耳鬓厮磨，真别有一番动人滋味。他上前止住她们如黄莺一般的清脆悦耳拌嘴声，终于忍不住，下了决心道：“你们三个今儿准备一下，搬到后街尤老娘宅子里去。”
晴雯三姐顿时脸色惨白，声音颤抖着问：“为什么要搬出去？你不要我们了么？”眼中噙满泪水，不知道的还以为贾珍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呢！
只香菱脸色通红，扯了扯晴雯三姐的衣袖，小声道：“老爷是要娶咱们过门呢！”
贾珍见她们这么伤心，忙解释道：“你们不出去也行，坐着小轿，从前院到后院就成了。好不好？”
“不行！”晴雯和三姐这会儿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我们这就收拾了搬出去。”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羞涩的低了头。
香菱问：“老爷，咱们都要一块儿么？”
贾珍笑道：“你们三个在我心里，本就是一块儿的。”
“呸！”
“坏死了！”
贾珍拉着她们的手，嘱咐道：“接你们过门，是为了给你们一个名分。但我就喜欢你们现在的样子。等下过去了，即便真个儿开了脸，往后咱们还是这样子就好。”
晴雯听得懵懂：“老爷的意思，我们过门后还是做姑娘家打扮么？”
“对！”贾珍在晴雯脸上点了一下，“我就是这个意思！”
三姐和香菱面面相觑，那这样到底算不算开了脸？
“等到你们过了十八岁，再改做妇人装扮！”贾珍一锤定音道：“我的女人我做主！”
“真霸道！”晴雯小声嘀咕。
“这才是我的男人！”三姐眼中泛起小星星。
“以后，你就是我的天！”香菱羞涩的低下头。
第九十三章彻底查抄赖家
东府里，珍大老爷要娶晴雯、三姐和香菱三位姑娘过门，这是意料中的事。但没想到的是珍大老爷一次都娶了，三顶小轿从东角门进来，经夹道直接抬进了会芳园里。下人们又多赏了一个月的月钱。有些好事的纷纷向彩屏打听，老爷什么时候娶她？羞得她整日都红着脸不敢见人，可怜见的，她也想知道啊，但谁知道珍大老爷怎么想的？
且不说贾珍如何的大被同眠，荒唐可恶，次日一早，三个新鲜出炉的俏姨娘便齐齐的跪在尤氏跟前敬茶，尤氏狠狠的瞧了贾珍一眼，故意找银蝶、可人、和二姐说话， 生生将她们晾在一边。任贾珍怎么咳嗽，怎么招手，仍旧足足让她们跪了三炷香的时间，才吩咐罢了。贾珍忙让她们坐下，谁知尤氏一声冷哼，晴雯三人都不敢坐，乖乖的站在一边，听尤氏训话。贾珍又要说情，却被银蝶、二姐拉了回来，笑道：“太太正在给她们立规矩呢，你不要打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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