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吞噬药师的宝木德里奇
在他身后的是刚刚赶到的二妮儿龙，对方这会儿倒是人型打扮，只是穿了铠甲，神色依旧是颇为轻松。
“看起来，你有点不安？”堂内无人，二妮儿龙也不客气了，找了个沙发坐下：“你在怕什么？”
“我有吗？”
“看你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害怕。”二妮儿龙嗤笑：“怎么？担心演习的事儿？至于么，你又不是没打过仗。”
三界大战何其惨烈，而能够在大战之后，以一方远征舰队指挥官的身份持节代行军团长的威权，这本身就是对雷克萨将军的实力和能力的双重认可。
这种人如果怕打仗那就是笑话了，倒不如说他如果是个废物，那如今一统神恩文明的智慧种同盟就更不堪。
“我不怕作战，我只是担心……做得不好，会让殿下为难。”
雷克萨将军叹了口气，变相承认了自己的不安。
而之所以感到不安，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到来的以一万对抗四万的客场作战演习，更是因为之前常年以求存、远征为目的的行为方式突然不适用，面对如今突如其来的大量带着后续政治波澜的问题时候，难免让人感到束手束脚。
说到底，雷克萨将军哪怕开玩笑说自己干脆转外交文职，可他始终是军武出身，而且是最正统的那种战阵出身。
他害怕的，或者不安的，正是自己不懂的文职——或者说政治！
他当年起于微末，如果不是三界大战，他大概率也就混个大剑师级别的个体战力，成为能够名动一方的战职者，在几个人类种的城市乃至于国家之中求得一席之地，亦或者是带着佣兵团干点创业的活儿，朝不保夕。
在他年轻的那个世道，绝大多数人都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所求的也不过是三餐温饱，外加些许奢求般的享受罢了，就算是所谓的贵族、高阶战职者，放眼过去的也不过是方圆几百公里的领地争端，个人的几千几万金币的得失。
甚至如果不成为战职者的话，没有保命的本事，那些平民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距离最近的领主所在城池，而这便是他们认为的全世界的中心了，精灵种、巨龙种什么的，就只是吟游诗人嘴里的传说故事罢了。
直到那个人类种里面的异类，以一种从边境横扫内地的方式突兀崛起，大家才恍然惊醒。
原来除了混日子，除了浑浑噩噩日复一日等死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活法的！
于是乎时代的洪流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冲刷过来，像是无可抵挡的传说中的原罪污染浪潮一样，把原有的秩序全都撕扯得稀巴烂，把那些压迫和枷锁全都打碎了。
新的时代里固然是动荡不安，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朝气蓬勃，却也隐藏在了废墟和冰雪的覆盖之下。
等到军团长彻底扫清了和人类种势力范围接壤的兽人种、精灵种乃至于地狱界边境的问题时，新的秩序和新的上升通道，就这么明晃晃地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照耀到了每个人的身上，温暖且光明。
雷克萨将军就是在这个阶段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可他并不喜欢战争。
即便是他能够通过三界大战这个秩序更迭的舞台，获得了自己原本绝对没有可能获得的地位和待遇，他也不会觉得战争是一件好事——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看得到太多痛苦和黑暗，那种歌颂勇武、称赞忠诚、夸耀功名利禄的话语，在当事人看来反而有点偏颇，亦或者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不伦不类。
而且整个人类种第一军团，从头到尾都是秉承着一种‘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才值得去牺牲’的心态在作战，而不是为了单纯地打倒谁推翻谁，那种从最开始就奠定的团体精神内核，反过来极大程度地影响了整个军事集团的作风。
雷克萨将军现在担心的，正是在这么一层精神自律的约束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能够承担起来的后果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说他现在其实是以一个相对正义的视角，去看待自己作为对的一方，被迫行使武力的这么一个事情。
更让他感到为难的，是这件事情极有可能会造成自家军团长难做的牵连后果，甚至是影响两个文明的未来。
以前的雷克萨将军都是作为工具人存在的，在神恩世界的时候万众一心，无非死战而已。
那个时候军团长带头冲锋，自己的上司刚猛凌厉，他这种螺丝钉甚至都不用过多地去思考未来。
带着为大义牺牲的觉悟一路冲杀，无论是胜利还是短暂的受挫，其实都已经是带着有了觉悟的生死置之度外的余裕，赢了和同僚们在军营里大醉一场，输了就辛苦一点往回跑，重新整备之后再砍回来。
而等到三界平定，智慧种同盟建立，他们这些军团长手里最锋利的刀子被委派去探索远征，就成了一个军事人员最为期盼也是最为习惯的出路——接受任务，完成任务，简单明了。
哪怕是最为难的，整个舰队失陷在了无尽海洋世界里面，雷克萨将军都还能够保持心态的平稳。
带着整个舰队求生存而已，先活下来，然后继续去执行任务，或者说起码寻找到可以执行任务的渠道。
但是——怎么突然之间，一下子之间，事情就变成了自己看不懂的样子了呢？
怎么自己就成了和新文明接触的代表，更可怕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新世界的开辟者，唯一的、至高无上的、领袖，更是以一种‘柔弱不堪’的方式流落到这里，成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普通人的——普通人。
天可怜见，这哪怕是雷克萨将军这么一个高级但又不是决策级的军事高层能够看到的事情！
放到共和国的古代志怪小说里，随便来一个将领看到皇帝在民间瞎蹦跶，也得吓出半斤冷汗吧？
如果不是军团长本身代表了近乎无敌的武力，而且对方现在看起来也颇为清醒，之前神恩降临舰队是真的直接开战然后抢人就走的心思都有了——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人族第一军团的忠诚！
二妮儿龙看了半天，到底是以长生种的身份动了动脑子，想明白了对方现在的心态。
忠诚过头了……
无非就是以前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军团长也好近卫战团的团长也罢，不用他自己多想。
偏偏他又不是那种半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的家伙，现在身份骤然改变，反而变得瞻前顾后。
在他看来，输赢是一回事，能不能完成军团长的托付，自己的行为会给军团长带来什么样的助力或着阻碍，才是他真正忧心的事情，这种人如果让军团长下命令，哪怕让他直接抹脖子都行，可要是让他自己行动，那就茫然了。
而且在二妮儿龙看来，雷克萨将军这些人类种，是最为典型的也是最为直接的当前神恩世界智慧种同盟人类种战职者代表，在战后的这个阶段里，说他们这些战职者是这个社会的精英阶层其实也半点都不为过。
也就是说，其实现在的整个人类种社会，都处于和雷克萨将军类似的风格之中。
军团长如果在，那么万众一心，纵横捭阖，天下之大尽可一路杀穿过去。
可要是军团长不在了，那么整个社会就像是失去了脊梁和脑子一样，会陷入茫然不安之中。
至于说打仗？演习？那算个屁的事情……
如果这个文明的人类不那么客气，不讲那么多约束，而是大家实实在在砍一架，雷克萨反而不为难。
毕竟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是他们习以为常的行径，而不需要承担直接责任的暴力，那更是会让人上瘾的！
战争而已，自卫反击而已，这种事情千错万错都不会是他的错，去哪里都说得通，那整个舰队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去请示过冕下吗？”二妮儿龙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滑到了地毯上，紧挨着壁炉蜷缩起来。
明明是人类的模样，她蜷缩起来的样子却分明类似是趴在壁炉旁边的小猫小狗，借着热浪舒服地半眯着眼。
“请示了，殿下说让我自己看着办。”
“那你就看着办呗，一万打四万，怎么打不是打？”
这个文明的战争风格，现在固然是以高精尖的武器为主，人员数量不是绝对的决胜优势，但是神恩世界的兵力难道就不一样了吗？
全都是战职者，个个都是超人类，整个人类种的第一军团也不过是保持在十万的规模。
现在这些军事力量要是放到早期，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碾压第一阶段甚至是第二阶段的军团长了。
“我们会赢的。”雷克萨将军对这个问题倒是没什么疑虑：“非要说的话，我得想想怎么赢才行。”
打得好看点呢，还是稍微打得凌厉一点？
打得太快了，会不会让这边的文明害怕甚至是忌惮神恩文明，连累军团长？
可要是打得太势均力敌了，军团长恐怕就要被人看轻——毕竟第三远征探索舰队只有四万人不到，后继无力。
“喂？冕下啊，忙呢？”二妮儿龙打着哈欠，拨通了艾丽娅的电话。
雷克萨将军猛然转身，被吓得脸都白了：“你——”
『让雷克萨接电话。』电话那头，是艾丽娅平静的声音，既没有因此生气，也不见有多洋洋得意。
不过这倒是符合雷克萨将军记忆里的那个军团长的模样，他刚忙接过电话，语气恭顺：“殿下！”
『演习的事情，双方交接好了吗？』
“交接好了，我们约定的是两场，一场进攻战，一场防御战，现在对方提供了地区和所有的补给，我们的人员也都基本到位了，战场和战斗类型覆盖了海陆空区域，我准备到时候先——”
『那些不用跟我说，你自己布置。』艾丽娅打断了他的话，复又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着让你自己去安排的，可是看样子，你还是有点难做啊。』
“殿下……”雷克萨将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能狠狠瞪了一眼二妮儿龙。
可是二妮儿龙一个长生种有什么好怕的？她只是打了个哈欠示意不用谢，就继续趴着取暖了。
『算了，让你自己解决是难为你了，雷克萨——』
“在！”雷克萨将军隔着电话，下意识立正听命。
『这次我给你的要求只有两个。』
“是！”
『第一，速战速决，拿出最强的进攻能力和让对方绝望的防御能力，不要留手！』
“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尽量不要杀人。』
“……是！”
尽量不要，意思就是能杀——雷克萨将军隐约感觉到了自家军团长的态度，表情便严肃了起来。
艾丽娅也没多说什么，这种布置实在是说不上‘参与’其中，就算是被人诘难，艾丽娅也是不怕的。
而雷克萨将军在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之后，到底是松了口气，开始考虑实际行动方面的问题来。
“说是演习，但这就是一场小规模高烈度的对抗，我们收得了手，他们能挨得住我们的剑吗？”
他这么说着，按着剑的那只手往下倒握住剑柄：“而且听起来，殿下是被冒犯了！”
这些家伙，貌似对自家军团长不怎么恭顺啊……
“所以都说尽量了。”二妮儿龙叹了口气：“实在不行的话，封存一部分禁咒以上的打击力量，你觉得怎么样？”
“那个本来就没打算用。”雷克萨将军摇头。
天启打击是不能用的，能够直接击穿空间裂隙从地球打到血海世界的能力，平放下来的话大抵能够直接从大西洋这头打到另一头，那玩意儿按照罗森堡大导师的说法，俨然对标的是这个文明的战略核打击力量。
不过这也合理，演习而言，就算是能用雷克萨将军也舍不得，毕竟那是现在第三远征探索舰队压箱底的武力了。
失去了本土的远程联络和支援，他们在这边设立的桥头堡与其说是桥头堡，倒不如说从新开了个分基地更为恰当，在这种大前提下，能够节约下来的不可再生打击力量，就显得弥足珍贵。
“幸好殿下在这边。”雷克萨将军转身，身后的披风旋开，窗外的冷风几乎是一瞬间呼啸而至：“来人——”
喊声轻易穿透了厚重的大门，门外的勤务兵推门进来，立正行礼：“将军！”
“通告全军，殿下有令，要看他们打个漂亮的进攻战，不要留手——但是不要主动追求杀伤，我们要的是进攻的胜利，不是杀伤的胜利，尤其是警告兽人种！”
”是——“
旁边的传令兵自顾领命去了，于是宽敞的房间里就又只剩下一人一龙，以及壁炉里劈啪作响的柴火声。
“兽人种那边怎么了？”二妮儿龙翻了个身，让壁炉的温暖烘烤着后背，甚至有心想要变回本体甩甩尾巴。
可是考虑到自己的体型和消耗，她还是又作罢了，眼睛都不睁开懒洋洋地发问：“又出幺蛾子了？”
“他们之前在无尽海洋世界的叛逃行为，我已经告知殿下了。”
“按照冕下的性格，估计不会罚他们的——而且人家那也不叫叛逃，只是想要找个陆地安定下来而已。”
“哼，远征舰队的作战部署没完成就想要脱离，这不是叛逃是什么？”雷克萨将军冷哼一声：“殿下大度，说他们的行为情有可原，但是他们自己现在也知道害怕，想要重新表现一下，我担心他们明天控制不住。”
军团长大度是军团长的事情，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而且影响很坏。
兽人种那事儿要是在平常或许还真可以原谅，但是现在整个远征舰队来到了异世界新文明，作为目前军团长的唯一直属部队，兽人种的不忠诚就很让人膈应了。
而要是往后推，两个文明一旦未来恢复沟通联络，联系上了本土，可想而知在整个智慧种联盟里，兽人种都将会受到从政治到经济层面的穿小鞋式打压，所以兽人种必须要用自己的行为重新表达忠诚，很是有些戴罪立功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