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吞噬药师的宝木德里奇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刚学会下围棋的小学生,但有对错。
成年人才不会讲对错,成年人只在乎输赢利益。
白衣道姑沉默地下着棋,目光沉静,似乎不再为之前熊萝莉的胡言乱语而有所触动。
熊萝莉想了一下之后,摁下去一枚棋子,却是随手摁在了边上。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步实在想不到怎么下之后,撒泼打滚般自暴自弃的落子。
摁下棋子的同时,她抱起自己的奶瓶,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其实吧,有些东西,够了就行了,再多了没什么必要……”
白衣道姑放下一枚棋子,棋盘之上顿时危机骤起。
原本平静的对峙从此刻开始直接被拉入杀局,相比起常规的对弈流程来说早得不可思议。
她嗓音平静,但是声线稍显喑哑:“不仅仅只是为了钱,还有很多东西。”
很多她不得不留给她们的东西——世界变化太快了,快到她也没有把握在未来可能的危机中完全护住宋家。
所以必须给她们打造一个堡垒,为她们聚拢更多的底牌,积累更多的资本。
直到哪怕她不在的那天,这些资本也可以保护得住她们为止。
之前她之所以安排设计给木由子加冠,也是同样的道理——以宋家的身份出面充当中间人,聚拢包括迦紫域和九局在内的合作默契,同时给杀手之王以恩惠,甚至是获得了紫霄宫天下行走的默许。
这意味着整个亚太地区绝难会有谁能够在暗世界层面对宋家动手。
以后别人请什么杀手来搞事?请杀手之王吗?
但这都只是最浅层的东西,她有着更多不能言说的谋划,或许在拥有绝对力量的艾丽娅看来,这些谋划显得小家子气,亦或者在手下无数的金夫人对比起来,她的行事风格阴柔寡断。
可她只能做到这么多。
用最不影响宋家‘商业家族’干净身份的背景,做到这种如同走钢丝一般的地步。
这也是为什么界碑万归真会告诫她的原因——这种走钢丝纵然可以左右逢源,但一旦失去掌舵者,便极有可能两边不讨好,甚至是丢失掉原本的干净身份,堕入深渊。
更高的人,看到的是白衣道姑的不堪。
但是相同的人,看到的却是白衣道姑的艰难。
她殚精竭虑夙夜难寐,为的是谁?难道为的是自己吗?
熊萝莉的话语纵然有着她的小脾气,说出来颇为伟光正,然而在白衣道姑听来,却颇像是孩子气般的叛逆,说着‘我已经长大了,你们这些大人的做法不对’一样,对为家庭付出太多的父母横加指摘,让人不快。
白衣道姑的不快没有摆在脸上,只是倾泻在了棋盘里。
那狂风骤雨般的杀局被掀起,暴露出一个其实已经年入中年的特殊家庭主妇的情绪。
某种意义上,这倒是和那种在家里一边做着家务一边阴阳怪气横生愤懑的妈妈没有什么区别……
熊萝莉想了一下,毫无烟火气地应了一子:“其实吧,我看过那些关于教育的书,发现现在的家长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很多时候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帮孩子选择道路,而且固执己见,尤其是不擅长沟通。”
“……”
面对沉默的白衣道姑,她掏出怀里的充气小黄鸭捏了捏,放到一边:“孩子其实也很焦虑,但父母更是在贩卖焦虑,他们说的话往往都是埋怨句,带着嘲弄的语气,比如说什么‘多大个人啦,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亦或者是‘我难道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之类的……”
这么说着,熊萝莉扬起小脸,很认真地解释道:“我能理解他们也是为了宣泄情绪,因为孩子不按照他们的规划走,这会让他们有种失控的感觉,越是想要掌控一切的父母,就越是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
白衣道姑眉间轻轻跳动了一下,看着棋盘上那突兀之间就变得平和的对峙,陷入了沉吟。
“我还是那句话,其实我没什么所谓的。”熊萝莉抱着自己的香蕉牛奶喝得很满足:“但是吧,牵连太多别的人,总觉得不太好,你说是吧?”
白衣道姑终于没能再落子,而是看着那放在边缘的一枚棋子:“那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有一百种方式击穿熊萝莉现在这个稚嫩的反抗,但唯独那枚奇怪的落子她看不穿。
不仅看不穿,而且越想越觉得诡谲,似乎自己越是用惯常的手段去应对,那枚棋子就越是可能在往后的某一刻化作点睛的一笔,将局势完全反转,这让她有种如鲠在喉的错觉。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熊萝莉挠了挠头:“就是随便乱放了一颗。”
白衣道姑深深地望着这个终于解开了枷锁的小家伙,也不去深究这是真是假,只是随手把自己的棋子放在了棋盘的右下角,而后拈起另外一枚,也放在了那里。
投子认负,虽然棋局仅仅只到了中盘。
熊萝莉垮下肩膀,颇为不爽地轻声嘀咕道:“好吧,她赢了。”
白衣道姑侧头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离光小道姑,这才又望回来:“谁赢了?”
“那个恶毒的臭女人,她有一句话说得对。”熊萝莉捡起那枚自己随便乱放的棋子:“她说,和蠢人下棋,用技术,和聪明人下棋,就当莽夫,聪明人会自己算计自己,尤其是对方觉得你本不该是个莽夫的时候。”
熊萝莉把那枚棋子举起来:“我真是乱放的,无尘道长——或者说母亲大人,你想太多了。”
白衣道姑微微闭上眼睛,靠在圈椅里:“……我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听到你这么称呼我。”
“高兴吗?”
“感觉……很奇妙。”
奇妙而不是奇怪,这很好。
熊萝莉这么想着,点了点头,这很好。
“父母对孩子的规划,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他们自己所错失的,就像是没文化的父母希望孩子有学问,中产阶级的希望孩子能够跨入上流社会,有钱的希望孩子更有钱……说白了,那些事情他们自己没做到,然后把希望寄托于孩子身上,这不是很好。”
白衣道姑睁开眼睛:“你觉得我也是这样?”
“我不知道。”熊萝莉和她对视,满脸懵懂,眼眸里全是孩童的稚嫩纯真:“我还是个孩子。”
孩子……白衣道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次却没有收敛起来。
孩子——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天才,另一个也是天才。
只不过相比起来,离光小道姑的天才从幼年就已经展露了出来,而熊萝莉则是被困锁了十七年之久。
白衣道姑抬手抹去棋盘上面的棋子:“既然你还小,有些事情就不要多过问了。”
“哦,好。”熊萝莉点了点头,跳下宽大的椅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来下棋的。”
旁边的离光小道姑刚好忙完,睁开眼睛摘下耳塞和眼镜,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熊萝莉。
后者含着奶瓶,睁着大眼睛和她对视,发出‘叭叭叭——’的咬东西声音。
很贱,就像是讨打的熊孩子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离光小道姑面无表情地探手入袖子,掏出一根闪烁着电芒的黑又硬,摁开开关。
熊萝莉赶忙转身逃跑,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喊着筋肉姐贵爱歌来护驾,像极了以前的模样——或者说,像极了以前别人看到的模样。
那个笨拙的、喜欢搞事情的、烦人的熊萝莉。
离光小道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房间门口,这才收起道具,仰着小脸看自己的师傅。
白衣道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的样子,她拈起一枚棋子敲了敲棋盘:“离光。”
“离光在。”
“你觉得,下棋的时候最让人高兴的事情是什么?”
“赢棋?”
“不,再想想。”
“……输给强劲的对手?”
“也不是。”白衣道姑摇了摇头,把棋子放在棋盘上:“是你终于在下了很久的棋之后,发现你终于有了一个新的对手……或者不该叫对手,叫继承者?”
离光小道姑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搞不懂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会有人因为这种事情高兴吗?而且为什么师傅会突然说这个?
她想了一下,爬上椅子,看着棋盘。
棋盘空荡荡,只有边缘上有一枚可能是随手放下去的棋子。
白衣道姑把白棋推给她:“来,陪我下一局。”
离光小道姑顿时如临大敌,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衣摆,正襟危坐之后再掏出湿巾擦了擦手,颇为认真地拈起一枚棋子,在白衣道姑的点头下率先开局。
白衣道姑很轻松地跟上,一枚落子,而后落子,再而三。
到第四枚黑子落下的时候,白衣道姑笑了笑:“你输了。”
刚下了一子的离光小道姑有点懵,这不是才开始吗?
然后她就看到白衣道姑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她的五枚黑子连成了一条线。
五子棋,她确实输了。
“……这不是围棋。”离光小道姑张了张嘴,像是被拽上岸的傻乎乎的鱼。
“对,我没说这是围棋。”白衣道姑难得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来:“天天下围棋,下腻了,五子棋不好吗?”
离光小道姑能说什么呢?
她就像是个被无良妈妈玩弄的小萝莉一样,带着些许小委屈点头,表示你开心就好。
“这次啊,就算我满盘皆输,也还是赢了。”白衣道姑意有所指:“规则以内的腾挪,输赢已经无关紧要,我赢在了局外,也赢在了开始,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拿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没有输。”
离光小道姑很认真地点头,然后掏出小本本把这些话记下来。
虽然听不懂,但是只要是师傅说的,就一定有道理,先记下来以后慢慢参悟。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去问大师姐嘛……
白衣道姑收好了棋子,端起温热的茶杯抿了口,抬头看着那卷起的窗帘和风雪。
离光小道姑这才恍然,赶忙跳下椅子,准备去关窗户。
自己师傅最是见不得风雪,对此厌恶之至。
然而白衣道姑却拦住了她:“就这样吧。”
已经探手按在了窗棱上的离光小道姑诧异回头,看着自己师傅,眼神里带着询问。
“就这样,偶尔看看这种情景也挺好的,换个心情。”
白衣道姑想了一下,招手把离光小道姑唤到身边:“你过来。”
离光小道姑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自己师傅,最后选择跑回去到自己师傅面前。
白衣道姑将其抱起来,想了一下之后,颇为笨拙地把她放到自己怀里,反手搂住。
离光小道姑浑身僵直地像块木头——自从她能自己走路以来,印象里就没有再被这么抱过了。
白衣道姑把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安静地看着窗外卷动的飞白:“未若柳絮因风起……在无忧岛有个好,就是一直都看不到雪,但是有时候在梦里回忆当年,才会记起来……其实当初我不喜欢的并不是大雪,我更害怕的,是冰雪消融之后到来的春天。”
大雪很难熬,积雪封山,食物短缺,寒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