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成为小 姐姐之后 第942章

作者:吞噬药师的宝木德里奇

饰演吕芳的老戏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老爷子了,平日里都应当是儿女伺候他的,然而这会儿扮演起伺候人的大太监,个中细微之处拿捏得极好,小心翼翼之中带着些许‘照看女帝长大’的慈祥,腰身一躬一塌,奴婢的定位准确分明。

哪里像是那些粗制滥造的古装剧,奴才比主子还像是主子,真就意识跨世界觉醒了是吧?

嘉靖女帝抬起自己的脚看了看,奇怪了,左脚上的红斑点立时便没有刚才那么红,也没有刚才那么肿了。

罗导又探头出来了——娘的,这又是什么特效?

加了特级?化妆师的不传之秘?不应该啊!

但是能够一条到底甚至是长镜头不转动,谁不爱呢?

于是罗导又把脑袋缩回去,继续拍,不但要拍还要怼脸来,表情特写跟上。

嘉靖女帝无视了摄像机,竟像孩童般高兴了:“好奴才,哪儿弄来这方子?还真管用。”

吕芳轻轻擦着她的右脚:“奴才懂得什么方子,这个方子还是当年李时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说的。”

嘉靖女帝于是也想起来了,稍显恍然:“楚王举荐来的那个李时珍?”

“主子好记性。”

嘉靖女帝登时便带起了几分‘神仙中人’看同行的不屑:“这个人看病还行,可惜不悟道,还得修一辈子。”

吕芳也讨好道:“道也不是谁都能悟的,主子修了多少辈子?旁人怎么能比。”

于是傲娇的女帝满意了,嗯了声鼻音,复又躺了回去。

短短的一段戏,皇家的奢靡,嘉靖女帝的自傲,一幕接着一幕没停过,展露无疑。

虚假的女帝:珠光宝气,五光十色,霸气瞪眼。

真正的女帝:六十年的陈酿只配给朕洗脚,天下有名的神医也是修道不如朕。

右脚也擦好了,吕芳捧起来又搁到木盆边,矮着身走过去,替她放下左边的裤腿,又把左脚放到黑缎面的浅口布鞋里,接着矮着身走到右边,放下右边的裤腿,把右脚放到另一只布鞋里。

全程嘉靖女帝都没动一下,习以为常,目光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伺候完万岁爷,吕芳这才端起了木盆,走到酒坛边慢慢把酒重新倒了进去。

嘉靖女帝这才有些讶异:“洗了脚的酒,还倒进去干什么?”

吕芳一边倒酒一边答道:“底下的人都信,说万岁爷神仙之体,沾了仙气的东西,都盼着能得到呢,且是六十年的陈酿,倒了也怪可惜的,赏人吧。”

倒完了酒,放下木盆,把那个酒坛盖又盖上了。

嘉靖女帝便立刻正经了脸,哼了声:“这是诳你呢,修道修的是自身,哪儿有朕沾过的东西就有仙气了?不要上他们的当,再说这酒拿出去让人喝了,也会生病,要赏人,宫里也不缺东西。”

语气不满,但是说话说台词的时候不缓不慢,只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上位威严。

“嗯。”吕芳这一声答得有些异样,像是喉头哽咽。

嘉靖女帝向他望去,吕芳竟转过了身去,走到旁边紫檀木几托着的一个玉盆里假装用清水洗手,顺势拿起一块帕子去擦脸上的汗,嘉靖却看出他在擦泪,便紧紧地盯着他。

镜头跟着转啊转,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长镜头打到现在,半点失误都没有,手上功夫脸上表情几近完美。

吕芳顺手又在旁边的神坛上拿起一串念珠,走过来递给嘉靖女帝。

“主子圣明,奴才待会儿就叫他们将这坛酒拿去倒了。”

“怎么回事?躲着朕揩眼泪。”嘉靖女帝盯着他问。

吕芳在他身边跪下了:“听主子叫奴才不要将这酒给下人喝,足见主子一片菩萨心肠。想起我大明朝这么多臣民百姓都得靠主子一个人护着,奴才心里难过。”

说到这里,眼泪竟又流了下来,真真切切,眼眶微红。

嘉靖女帝眉头一挑,听出了弦外音:“是不是哪个地方又发了灾?”

吕芳:“北边有些天旱,还说不上什么大灾,奴才感叹的也不是这个,就怕主子一片仁慈之心,到下面被那些坏了心肝的人糟蹋了。”

嘉靖女帝警觉了,坐直身子,语气一沉:“都听到了什么?”

吕芳:“杨金水有一份八百里加急,是今儿傍晚送进来的。”

“是不是改稻为桑的事出乱子了?”嘉靖女帝逼着问道。

“主子先答应奴才,看了千万别动气,身上正散着热呢。”

说着,吕芳这才从怀里掏出那封粘着三根鸡毛的急递,从里面抽出杨金水的信奉了过去。

嘉靖看了起来,好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奏疏内容。

剧本里吕芳应当是从案上擎着一盏薄纱灯笼,站到嘉靖身后照着。

然而这一段嘉靖女帝并没有就这么看,而是挥袖直接挥开吕芳,捏着几张纸在原地踱步,看一张扔一张,看一张扔一张,看的速度越来越快,扔的动作越来越大,摄像机镜头从下面给到俯瞰视角,奏疏被扔得一地都是。

看完了,嘉靖将那最后一张纸也往地上一甩,近乎吼道:“叫严嵩来——叫严嵩来!!”

那一声哪里是吼,简直就是虎啸,低沉的咆哮声让人心肺骤停了一秒,而后回跳的心跳声‘咚’地一声格外分明。

就在那些少男少女以为这一段戏拍完了,从剧务后面窜出来准备叽叽喳喳一些什么的时候,大门洞开。

扮演严嵩的倪老师颤颤巍巍地走进来,镜头只是切了个角度,远景近景都没变。

——直接拍!断什么?拍下去!

虽然说同样的布景同样的服装,在电视剧里面这一段是连在一起的,但是拍摄的时候哪里有这样拍的?

别说旁人,就算是罗导也捏了把汗,忘了第几次从摄像机后面探头,只是看着几个演员。

嘉靖女帝没动,只是换了个坐姿,看起来就已经像是等待了一阵的模样。

吕芳躲在镜头外赶紧整理了一下妆容,看起来便是一副出了外叫人再回来的忙碌后的姿态。

严嵩在剧中已经八十了,演员倪老师本身却才四十多,然而配上那老人妆,寿眉微颤,老人斑俨然。

任谁看着都觉得这是个货真价实的老演员,而不是一个以幼扮老的角色。

反过来,嘉靖女帝虽然长着一副十八岁的少女脸,却给人的感觉是以老扮幼,只有面容不改,骨子里是个喜怒不定的阴沉中年帝王……

一个女帝,一个首辅内阁,这会儿对在了一起。

嘉靖女帝坐在软塌上俯瞰着老臣,严阁老似乎真的是老了,站在那里也没多久,那汗便漫过长长的寿眉。

镜头给了他眼睛一个特写,没有拍到具体的汗水,但是演员眼角颤了颤,便给人一种热汗灼到了眼里的感觉。

“去年一个腊月没下雪,今年入伏以来,也连着十几天不刮风了,朕叫你去问钦天监,钦天监怎么说?”

嘉靖女帝坐在那里,声音在严嵩听来也忽远忽近,若有若无。

罗导不说话了,只是托着下巴,心说这么拍的话就连后期配音都能省了。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吹嘘一番现场实录收音,当做卖点——之前那部戏也是这么干来着?吹得神乎其神的。

他都这么一震再震,旁观的几个少男少女自不必说,只当是看电视剧追剧入迷一样,捏着衣角看得入神。

哇!女帝好可怕啊!

哇!阁老好老啊!

哇!这就像是真的一样啊,我们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只有视线从场内转开,转到周围那些剧务那些摄像机那些举着长杆话筒的工作人员身上,才有回到现实的实感。

在内圈拍摄的场面依旧肃穆,在剧本里,除了平时设坛修醮,君臣对话时嘉靖女帝照例会赐严嵩坐在矮墩上。

然而现如今这么大热的天,又是连夜把自己叫来,竟让自己站着说话,十年来这还是头一回。

严阁老必须要表现出不明白缘何而起,但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圣眷衰了的细节——怎么处理这些细节?

倪老师饰演的严阁老没有剧烈的表情波动,甚至都没动,只是又低了低身子,就连语气也跟着低了。

他缓缓回道:“回皇上,臣没有去问。”

这就是一个老臣该有的余裕了,当了这么多年内阁首辅,号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能慌,也不用慌。

嘉靖女帝不悦地反问道:“什么?”

严阁老出气声带着些许气短的微喘:“天象非臣子可以妄议,皇上是天子,事关天象,只有皇上可以召钦天监亲自问。”

“你的意思,去年不下雪,今年不刮风,都是朕的原因?”

嘉靖女帝的语调抬高了一点,在众人耳里听来,变像是是从很远的地方一下子灌进耳中。

场内场外登时一个激灵,少男少女们齐刷刷地把眼神望向嘉靖女帝,复又惊惶地下意识错开。

严阁老于是撩起外袍,缓身跪了下去:“《尚书》有云: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天象在尧舜时就是这样,在丰年存粮备荒,在荒年赈济灾民,这是臣等的责任。”

这是角色塑造——这般年纪这时跪在那里,帽袍皆湿,答话时依然竭力维护皇帝的圣名。

嘉靖女帝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似乎想起了他二十年来的辛劳,便默在那里。

沉默了两秒钟,嘉靖女帝没说话,只是望了眼吕芳。

吕芳当即说道:“阁老,皇上也没有叫你跪,毕竟八十的人了,还是起来回话吧。”

说着便过去搀他,严阁老这时便借着吕芳的一搀之力,站了起来。

吕芳又向嘉靖望去,嘉靖女帝的视线转开,掠了一眼矮墩,眨了一下眼帘。

吕芳连忙搬过了矮墩:“阁老,皇上赐你坐呢。”

“臣谢皇上。”

严嵩汗眼模糊,在吕芳的搀扶下又顺势坐了下去。

嘉靖女帝不再跟他绕圈子,抖了抖袖子,收在身前。

“你刚才说丰年备荒,荒年赈灾,浙江被淹了的那两个县情形如何?”

严阁老回话道:“正在按照‘以改兼赈’的方略,一边赈济灾民,一边施行改稻为桑的国策。”

嘉靖慢慢望向了吕芳,吕芳这时也淳淳地望着嘉靖。

这一幕的细节,是皇帝信任严阁老,但不完全信任——她相信的还是自己的大伴吕芳。

她望向吕芳,意思是这话是真是假。

吕芳的眼神也很明晰——奴婢也不知道,得查。

嘉靖女帝便扬起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你回去问问严世蕃,浙江的事到底进展得如何,回头再来回朕的话。”

严阁老应了一声是,站了起来,吕芳引着他向纱幔那边走去。

嘉靖女帝望着严嵩龙钟的背影,在镜头的特写下,那悠远的目光也有些茫然。

关殿门的声音,一会儿,吕芳踅回来了,这个镜头还没停,还没停,还有一段。

罗导揉了揉脸,憋着气不敢说话,生怕断在这里了,今天晚上做梦都得记起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