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35到2020 第282章

作者:半只青蛙

从高空俯瞰,辽西位于渤海西侧,燕山山脉、松岭山脉和怒鲁尔虎山以东,在大海和崇山峻岭之间,用一条不到15公里的走廊联通东北平原和华北平原。这样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必然会成为军事重地。

如果抗联不是通过蒙古绕道苏联,从北方黑龙江南下,通过满州里进攻黑龙江,否则要想收复东北,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从山海关到辽宁锦州,200公里的辽西走廊,完全就在舰炮的射程范围内——至于远离海边十五公里外的区域,则属于燕山山脉,大片的高山丘陵地区,极不利于大兵团运动。

过去一年里,驻守山海关的徐子敬和傅作义的部队,就是以紧挨山海关为大后方依托,在燕山山脉建立山间游击队,不断袭击这两百公里长的辽西走廊上的日军据点。硬是把这里打成日军眼中的鸡肋:弃之失去缓冲区,守之近无收益还不断失血。两百公里长的辽西走廊,经过一年的烂战之后,无尽地反复折腾后,竟硬生生地被打烂了。

为了对付燕山中的游击队无尽的袭扰,日军在辽西走廊上大搞并囤,集中力量守住要害据点玩龟缩。十二月后,随着中日间的形势,中共军由守转攻,面临南北两路红军夹击的危机后,锦州到山海关之间的日军,更开始大量的拆除铁路,破坏交通,以阻止抗联部队借用铁路北上收复东北。

1937年十二月是道分水岭,在这之前,东北活动的抗联游击一直在大量地破坏东北的铁路,颠覆火车,但十二月之后,相关的破坏活动几乎完全停止,反而是日本人自己开始大拆锦州到山海关之间的铁路。

从关东军大本营下令大量地拆除山海关到锦州之间的铁路时,驻守锦州的日军第三师团长藤田进中将,就明白东北快要守不住了。

实际上在冬季战役结束,丢失了整个黑龙江和小半个吉林省之后,“保卫”北满的近四十个关东军师团,上上下下,都没有人认为蝗军在东北还能再待到下一个冬季。

四十个师团,看起来编号很吓人,但实际上一半都是空架子师团,全都是去年一整年的战斗中被打残的。打残的师团本来应当送回国内的去修整,结果死要面子的日本人生怕这些败军把蝗军在中国大败的消息传回,于是大量地把伤残的师团扔在东北和朝鲜就地修整。

象锦州这个进入东北的咽喉之地,日军就一口气扔了四个师团:但四个师团加起来,最多时总兵力才四万多人,具体的状况可想而知。

山东战役结束后,拆东墙补西墙的日本人,把多田骏的数万败军调到东北来,按上面的想法,好歹这群人也是在山东打了半年仗的“老兵”,扔到东北这儿应当能大大地增加这里部队的战斗力——但是昭和参谋们也不想想,这帮在山东被林虎三打得要乘船跑路的家伙,此时还能余下多少士气?

“我们连中共的部队都打不过,哪里打得过坦克大炮比中共还多的露西亚啊?”

这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山东败军的加入,反而象瘟疫一般地把关内战场日军惨败的消息继续散播扩大化.......

连续一年都被痛打,军国主义的武士道精神在露西亚人的大炮海、坦克海面前完全是不堪一击。精锐的老兵在一年内被大量耗尽后,余下的二毛五分钱的动员兵就更加不堪,山东“援军”的到来,反而让士气更加低落。

五月初,大本营下达“密令”,吉林、辽宁两省的日军主力大量调离东北,撤回朝鲜,在那儿构筑鸭绿江防线。

换成从前,这种“逃跑主义”的作法,早就在日军内部引发渲然大波,然后“暴躁”的皇道派中二们拔出军刀,天诛国贼砍上司了。

但这一回这条指令下达时,当时接到指令的日军各个师团长彼此心照不宣,齐吁一口气。然后就默契装傻地按上级指令执行,到二十五日中苏联发动总攻前,吉、辽两省的日军,已经提前撤出了七成之多。

在这过程中,也确实有头铁的“昭和”男儿叫嚷着要和共产党军血拼到底,为皇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重建的第六师团长森赳就是其中之一,为了满足他强烈的“请战”欲望,新任的关东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把他和一些同样“头铁”的家伙,集体调到了南边的葫芦岛方向驻守。

当抗联大军在五月二十五日兵出山海关,向锦州方向攻击前进时,藤田进中将接到大本营指令,要他的部队主力收拾细软,三天就撤离锦州,然后退到奉天(沈阳)方向集结。

虽然上峰没有说明这种等同于直接放弃的锦州的目的是什么,但藤田进中将明白,大本营是真的准备不战尽弃残余的北满之地了。

撤退预案早就准备好了,实际上这个时期,锦州城内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撤的。四月份的时候全东北的日军就秘密开始撤退工作,负责人就东条英机那个宪兵司令——这家伙是曾是个侵华的狂热派,1935年时在围剿东北抗联时立下大功,但谁会想到,时间过了还不到两年,他指挥的治安师团,和卷土重来的抗联在东北的黑山白水间打了一年的“猫鼠大战”后,被装备,战术,训练都大大上升的抗联教训了一年后,东条英机在执行上级的撤退命令时,却是最坚决的一个人。

东条英机的任务,就是把东北境内的机器能拆走的都拆走,张作霖二十年苦心经营建的那些工厂,在一个月内能搬走的都被搬走了,仅余下一个空壳。北满少数的几个炼 钢厂的一些高炉设备搬不走,下面有人想要炸毁,却被关东军总部阻止了,并派出宪 兵保护。

上级的说法是:我们反攻的时候还需要这些东西。

但是藤田进和东条英机交流时,却知道这肯定是大本营的人和中共、露西亚达成的妥协。

藤田进心道:“东条那家伙会这么老实执行命令,他也是被打服打怕了吧。”

锦州城内,有价值的东西,能运的基本都运走了,上级撤退指令一下,城内的几千人的日军,在一天内就撤得七七八八,整座锦州城,到二十六日时,仅余下数百人的部队驻防,用于“假装”皇军还在保卫锦州。

“森赳那个马鹿还在抗命不肯撤吗?他想干什么?”

二十九日,北上的抗联先头部队已经抵达葫芦岛附近,还留在锦州城里的藤田进接到消息,不出关东军大本营所料,森赳那个马鹿真的带着一群马鹿拒绝了撤退指令,准备死守葫芦阵地,他甚至拒绝了海军派出的接他撤退的船只。

“军部的那帮人,又在卖弄小聪明了!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赌一把?”

藤田进大骂着,他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依旧是日本特色的,上级放纵式“独走”。

象当初的张学良一般,几乎一枪不发就直接放弃东北逃入朝鲜,关东军里那些死要面子的高层做不到。

“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再转进”,就成了他们自以为是的遮羞布。

“就为了这种掩耳盗铃式的面子,就要把几千的蝗国勇士搭进去.....”

森赳这个马鹿,带着一支残破的,七拼八凑的旅团,守在葫芦岛,就是要他完成这个使命的。北方的吉林战线那边,也有几个和森赳类似的家伙在做这种蠢事。

清晨六点,藤田进带着最后的几百号鬼子兵,乘着二十多辆大卡车悄悄地出了锦州城,在城外,他和前来接头的人员开始交接。

和他接头的人,带头的名叫陈翰章,也是关东军最头痛老对手之一。至今才二十五岁,却已是东北抗联的师长。过去一年里,得到关内关外两头支援的他,在燕山山脉地区濒繁活动,短短的一年里,其部和日军交战上千次。藤田进的第三师团,也在这一年里吃够了和对手打治安烂战的苦头。

看到对方时,藤田进也为对手的年青吃了一惊,对方的容貌有些秀气,看起来象是个文弱书生——在加入抗联前,陈翰章本就是一位小学教师,九一八后才投笔从戎。过去一年的战争中,死在他部队手上的日军将领,军衔最高包括一名少将长松岛,稍低的也有二十几名大佐中佐。

早在很多天前,按大本营的秘密指令,双方就开始私下联系了。

最后的交接工作,日军和抗联的人基本是在沉默中交接的。藤田进和对方互敬了个军礼,握了一下手。

藤田进递过一个名册道:“这里城里的汉奸、满蒙份子的名册,我想你们手上肯定早有一份名单,不过这东西我们放在手上也没有用处,就送给你们核对一下吧。根据协议,我们没有炸毁城内任何设施。”

陈翰章不满地道:“难道我还要感谢你们吗?过去的七年里,你们在中国作的恶太多了!”

藤田进低头不语,目光却瞄向站在陈翰章身边的警卫,他的手上提着一个藤皮箱,在陈翰章的示意下递给藤田进。

藤田进接过后,打开瞅了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轻微的喜悦,他合上箱盖。上了车,一招手,二十辆卡车轰隆作响,以最快的速度驶离了锦州。

五月三十日七点,锦州城内的居民梦中醒来时,他们惊讶地发现,锦州日军司令部位置旗杆上的太阳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鲜艳的红旗。

陈翰章亲手升起了这面红旗,他的警卫黄德顺此时仍然有种恍如作梦的感觉,他问道:“小鬼子真的就这么滚了?”

“是的!”

“他们居然这么老实?”

陈翰章把头扭向南边的葫芦岛方向,一脸的遗憾。

“他老实地滚出锦州,还有机会滚回日本。不老实的话,就永远走不了。”

说到这儿,陈翰章脸一板,下令道:“现在马上行动,全城戒严,按照名单把锦州城内的汉奸卖国贼全抓起来,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通往奉天的公路上,坐在驾驶副座上的藤田进再次打开箱子,看着里面一公斤装的药瓶,怔怔地发着呆。

他自语道: “斯大林为了支持中共,可真是不遗余力了。”

他的警卫问道:“阁下,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链霉素,黄金公主的发明!三年前,这东西刚出现时,一瓶最少可以卖两千万!而且是美元!元”

警卫稍稍数了一下,里面足足有十瓶。用链霉素换整个东北全部的汉奸卖国贼的命,不给他们逃到国外的机会,这是黄克在莫斯科时向日本人提出的要求。

“您是说这箱子里的药值两个亿?”

“现在,价格跌了几十倍,他们大概也就值两三百万吧。但是这也不少了。”

链霉素这药物,去年最多的时候价格跌了一百多倍,然后去年南京战役期间,全世界“唯一”的药厂被炸,价格瞬间又涨回去。直到今年三月,杜邦宣布在美国建成新厂,药价才又跌回,而跌成废纸的“黄金药业”的股票,也很快涨回原位。

在这过程中,下令炸毁药厂的老杜邦,在三个地方赚到了三大笔:药价大涨赚一笔,日本人赔偿赚一笔(协商后日本人赔了三百万),股市回涨,成功抄底又再赚一笔。

看着这些药,藤田进却想起了过去一年里,在红军手中被疯狂“滥用”的“青梅丸”。因为大粪地雷、大粪榴弹横行,无论是关内关外的日军伤员,都倍受伤口感染之苦。

日本人无法自产抗生素,无法生产磺胺粉,关键药物只能花费宝贵的外汇进口——如果哪个日军伤兵把磺胺粉直接洒伤口上,是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而对手却奢侈到能对被俘日军伤兵都大量使用抗生素,而过去的三年里,无论是东北还是上海的地下黑市里,链霉素和青霉丸,都是最受欢迎的硬通货抵价物。

用链霉素换整个东北全部的汉奸卖国贼的命,不给他们逃到国外的机会,这是黄克在莫斯科时向日本人提出的要求。藤田进知道,过去两年里,共产党在东北的特工,甚至用这些东西和关东军的人交换俘虏,救出了不少抗日人士。

当天晚上,车子开到奉天时,藤田进把箱子上交给关东军司令部,在上交前,他悄悄地打开箱子,然后从夹层里又找到了另几个隐藏得很好的药瓶,然后悄悄地放入自己的公文包里。

那是锦州城里的地下党和他进行的另一笔私人交易。为了这些东西,他卖掉了几个城内上级指示要带走的大汉奸,另外故意遗漏了一些可以运走的东西留给对手。

军国主义份子,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入侵中国是为了升官发财,军事上连续惨败后,只要不头铁的人,都会本能地为自己的未来想后路。

藤田进,他来自大阪,大阪人,脑子都很活的......

当脑子灵活的藤田进,悄悄地把链霉素药瓶抱在怀里睡觉的时候,头铁脑子不活的森赳马鹿,带着同样的头铁马鹿们,向南边北进的抗联部队,展现着皇军最后的勇武。

天上,I153攻击机飞过葫芦岛上空,先是投下燃烧汽油弹,把日军的阵地烧成一片火海。

地上,用贝利埃坦克运输车拉到葫芦岛的三十辆T50坦克为锋矛,攻击的抗联部队一百多辆坦克,轻易地击穿葫芦岛外围简易的混凝土防线——更坚固的工事都被日本人放在北面防备苏军,南边这儿,也就只有葫芦岛一带有些较结实的永固工事。

不过严重缺少合格反坦克炮的日军,坚守的永固工事,也不过是为他们自己准备的一个个混凝土坟墓罢了。

依旧保留着217号编号的T50坦克上,车长吴明捷亲自操炮,将一座突出地面的混凝土碉堡套入瞄准镜。瞄准的时候,他的坦克车身炮塔正被对面碉堡和反坦克阵地上打来的炮弹和反坦克枪弹敲得当当作响,那声音有如敲门一般。

吴明捷非常喜欢T50,相对于T26,前者强大太多了,厚实的装甲,极高的机动性,强大的76.2榴弹,以及作战效率更高的三人炮塔。

“如果半年前我们就拥有这样的坦克.....”

毫不理会打在炮塔上被弹开的37敲门声,吴明捷一踩开火脚踏,“轰”的一声,L10榴弹炮开火,76.2毫米的榴弹一炮命中目标,直接就将那一座喷吐火舌的碉堡炸得粉碎。而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和他并行前进的其他车组的T50,也纷纷转动炮塔,将挡在面前的日军火炮阵地或碉堡一一打碎。

没有费多大的力气,红军的装甲部队用一天的时间,就击穿日军建在葫芦岛的外围防线。唯一给装甲部队造成麻烦的,是日本人修的几道反坦克壕。

叫嚷着要为保卫满蒙生命线玉碎的森赳师团长,最终也没有战死在葫芦岛——就象坑日英雄鬼畜牟田口坑死了三个师团的蝗国勇士,他也皮厚得没有剖腹谢罪一般。森纠师团长其实也只是在演戏而已——真正的军国主义疯子,大部分都在去年里,头铁地死在苏联坦克的履带下,或者掉进南京绞肉机被绞得稀烂。

活到现在的,其实个个都很聪明。打了一天,看到战局不妙,当晚就利用对手被反坦克壕阻碍,前进受阻,趁夜下令全军乘船撤退。

三十一日清晨,吴明捷驾驶着217坦克一马当先冲入港口,却连逃走日军轮船的尾烟都没有看到。

六月一日,217战车再次被贝利埃拖车拖拉着,驶到了锦州城外,和他一起随军到达的抗联先头部队,受到了先行一步接收锦州的抗联游击队和锦州市民的热闹欢迎。

六月十日,北进的抗联部队与南下的中苏联军,会师于奉天城下。

先锋部队中,有大量的东北军将士,张学思也在其中,进入锦州后,张学思跳下卡车,不顾一切地亲吻地脚下的黑土地。很多东北藉的将士也跟着他一起癫狂起来。个个又哭又笑。

张学良并没有跟着弟弟一起进东北,因为他始终无颜见东北父老。

比起一年前这个时期,中日苏三军在东北、华北杀得尸体血海。一年后的东北之战最后的收尾,却给人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五月二十五日出发前,几十万抗联的战士誓师出关,不破日倭不复还,却没有想到残存的关东军根本就无心恋战,基本都不战而退。

发生在葫芦岛的战斗,是五月底到六月初,东北的解放战役里规模最大的几次战役。整个东北最后的收尾之战,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武装行军而已。

上兵伐谋 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 其下攻城。当雍仁派出特使到莫斯科,向斯大林和李润石低头认输时,就决定了这一仗不可能有大战。

最后的收尾之战,南北两路的中苏红军,只是毙伤了不到三千名日军,但俘虏数量,最后统计时却达到了惊人的十五万——他们不是军人,而是被日军抛弃的所谓“驻囤平民”。

这个时期,日本来中国的驻囤人员,身具两重身份,一重是侵华日军的地方殖民部队,历史上日军在东北实行并村政策,小囤改大囤,压缩抗联的活动空间时,就在各个大囤里大量地派遣这些“驻囤武装平民”,以为压制,其在日军剿灭抗联的战争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但四五月日军秘密大撤退时,大量位置较远的这些“驻囤武装平民”被直接抛弃了——原因很简单,这些“驻囤武装平民”在日本国内的另一重身份,都是最低层的实在过不下去的平民贱民。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提着脑袋到游击队满地走的中国来拼命的。

现在日本国内的经济一塌糊涂,到处都是米骚动。这些在中国丢光了一切的“驻囤武装平民”回到国内,“有一定的组织度”还有着“战争经验”的他们,立刻就会变成国内的不稳定的因素。

“现在的日本,少掉十几万张吃饭的嘴也是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就被抛弃了......

十五日,最后一支东北境内的日军撤到鸭绿江东岸,东北战役结束。

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是最后一个退到鸭绿江日军高官,他站在鸭绿江边,看着对面安东市(现在的丹东),将手中的东北地图投入江中。

他对身边的人道:“未来的两百年里,我们都用不上他了。”

六月二十日,在东北解放后第五天,最后一支日军撤离上海。而后已兵临城外的红军进入上海,上海“和平”解放。

比较有意思的是,九一八时,是因为东北军不抵抗,而丢了沈阳。

而最后的上海解放之战,双方的角色则颠倒了过来。

同一天,一艘来自美国的货船在天津港靠岸,船上载满了美国运来的货物,日本对中国的海运封锁,也在这一天完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