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石久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我不会喝。”
“晚上整两盅?”张海涛揽过石久的肩膀,招呼着罗高林,“小罗,晚上一起来啊!石久兄弟刚来锦香城就这么忙,咱们也没给他开个接风席……这以后肯定是得补上的,但今天晚上咱哥仨先喝一波。”
石久的脸皮跳了跳,他晚上还要陪萧玉笙,谁稀罕跟这些臭老爷们出去喝酒。
“这个……我喝多了不会控制力气。”石久客气地推脱道,“醉了情绪失控的时候逮着谁抱谁,你也知道我这人力气特别大……上次喝酒都整出事儿了!”
张海涛不以为然:“那有啥,就喝酒又不是掰腕子,你整出啥事儿了?”
石久严肃地摇了摇头:“我喝多了跟人拥抱,没控制好力气……”
张海涛恍然大悟:“你给人家抱骨折了?没事儿!都是习武之人,身子骨……”
石久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没,他睾丸挫伤了。”
第60节 第五十八章 方正心事
张海涛最终还是放弃了跟石久出去喝酒的事,倒不是他怕发生在那位仁兄身上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方面是现在上班时间谈论这个不太好;也不是他怕发生在那位仁兄身上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另一方面是这些天斩妖司确实很忙,绝对不是因为他怕发生在那位仁兄身上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虽然张海涛觉得石久这是在开玩笑,但万一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石久说的是挫伤还是搓伤……
目送斩妖司的三人离开,等差数列三人组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高风亮节啊。”
“对啊,高风亮节啊。”
“心胸宽广啊。”
“对啊,心胸宽广啊。”
“我们之前还说人家冒领功劳,现在一想起来真丢人啊。”
“对啊,真丢人啊。”
“我们还以为人家没准得刁难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对啊,小人啊。”
“我们回去一定要给师兄弟们好好讲一讲啊。”
“对啊,讲一讲啊。”
“对了,三天后咱们就要出城剿妖了对吧,咱们那个分组是怎么分的?”
“不知道,要是我能和萧师姐分到一组就好了。”
“你想得美,萧师姐肯定是要坐镇指挥的,哪会分组。”
“坐镇指挥是要开口说话的吧?”
“……萧师姐是天门山的代表,她坐在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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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去了,石久又一次来到了悦来客栈——只不过这次他是来找方正的。
这一次,方正的精气神显然恢复了些,正拿着一本书,坐在窗边翻阅。
“身体如何?”石久并没有立刻询问月奴的事,反而关心起了方正的健康。
毕竟方正第一次去的时候叫了七个姑娘,身体亏空到肉眼可见。虽然不知道这两天里方正有没有再去找孔郎中,但那一次大亏可不是一两天能补回来的。
“还好。”方正微微一笑,仍在翻阅手里的书,“是来问月奴的事的吗?”
石久觉得方正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此刻的方正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睿智与宁和,褪去了年轻人的浮躁,瞳孔深邃如夜空,如同一位隐居深山的智者。
石久打量了方正几眼,斜坐在桌上:“叫了几个?”
“没有,我只是跟姑娘们谈谈心罢了。”方正幽幽叹道,抬头看向窗外,“这几天,我感慨颇多。”
看到方正这么明显的贤者状态,石久恍然大悟。
方正的声音温和而平缓:“石兄,你觉得何谓民间疾苦?”
石久不说话,等着方正自己回答。
果不其然,方正下一秒就接上了自己的话:“农收、国防、徭役,儒士们往往在乎这三者,所提上去的折子也大多围绕这三者展开。过去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食物、安全和水利乃是国之根本,潇湘书院的书考也往往以这三者为题。”
“但这两天……我却忽然发现了另一件事。”
“文人雅士在青楼捕月摘花的时候,是谁在笑脸相迎?那么多寒门学子赴京赶考,其中又有多少受过青楼女子的资助?更别说京城青楼里的女先生,在多少考生备考的时候给他们赏析诗词,分析试题。”
“可最后,这些文人雅士却说她们,婊子无情。”
石久不住地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儒士们总说风花雪月乃是雅事,却不知真正的民间疾苦。”方正苦笑一声,“石兄,你可知道那些青楼女子,都是何出身?”
石久的回答不假思索:“无外乎生而贱籍,亦或被卖入青楼。”
方正点了点头,双眼望向远方:“那你可知她们为何生而为贱籍,又是为何被卖入青楼?”
“贱籍者,要么是受家里罪行牵连,要么是战俘家眷这类被打入贱籍的。”石久回忆着上辈子学过的历史,“简单来说,并不是因为她们贱,而是受了牵连或者……没有生在一个好地方。”
“事情不能完全这么看。”方正提出了反对意见,“若是贪官家眷,吃穿用度享尽奢靡,前半生就是踩在民脂民膏上过活的,后半辈子用这身肉偿还,倒也公平。”
石久不屑:“偿还?偿还给谁?我问你,凡是被贪官搜刮的人,是什么人?”
方正犹豫了一下:“平民百姓。”
石久继续问:“去青楼游乐的,是什么人?”
方正又犹豫了一下:“是……士族子弟,达官贵人。”
石久继续问:“所以这身肉偿还到谁身上去了?”
方正哑口无言。
“此为一,还有二。”石久打开了话匣子,也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了,“被卖入青楼的,都是些什么人?”
方正眼神一变,站起身,放下书,背着手在房间内走了几步。
“或是灾年歉收交不起地租,不得不卖儿卖女;或是土地被当地乡绅强买了去,走投无路,卖身为奴;亦或者……因为种种原因家破人亡,无法谋生,只能把自己卖入青楼。”
方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越过窗户,投向远方:“这就是我想说的。”
顿了一顿,方正忽然又反应过来了:“不对啊,不是我问你吗?”
“有什么差别。”石久打了个哈哈,“交流嘛,就是互通有无,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结果好就行了。”
方正苦笑一声,脸上浮现出思索之色。
“方正,你其实并不是觉得那些青楼女子可怜,你想的是别的事。”石久错开与方正的对视,“你想的是……不可想之事。”
方正沉默片刻,眨巴眨巴眼:“啊?”
看方正还跟自己装傻,石久干脆就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你想的是……是土地兼并,豪门不倒;是朝中乌纱,无一寒门;是我们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你想的是……他们为什么能如此顺利地兼并别人的土地,为什么大乾法治下还会有这么多的人流离失所,卖身为奴。”
“方正,你如果只是可怜青楼姑娘,就不会跟我说她们进入青楼的原因。”
方正哑口无言。
石久本想拍拍方正的肩膀,却发现够不着,只好给自己倒了杯水:“不论地平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好诗,文辞简练,寓意深远。”作为潇湘书院的书生,方正自然听得懂这首诗的深意,不由得赞叹道,“石兄有胸怀天下之志,又有出口成章之才。”
“不是我写的。”石久从桌上下来,伸了个懒腰,“我抄的。”
方正惊奇道:“谁的?”
石久伸罢懒腰,才继续回答:“不知道,我忘了。”
方正一怔,笑出了声:“连是谁的都不知道,你怎么抄的?”
石久摇头晃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站在河边吟诗,就是这首——听他吟完觉得不错,我就抄了。”
“可惜……”方正不胜惋惜,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京城有河吗?”
石久沉默了。
“你管他有没有,总之就是在河边。”
“哦。”方正老老实实地应下了,忽然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说得对,这是个不能想的事。”
这大乾和石久说的一样,朝中乌纱俱是豪门,寒门学子尽皆在外。而乡绅对土地的巧取豪夺更早已不是什么新闻,或者说还没见过哪个乡绅的土地都是清清白白得来的。
大乾虽有专门防止强买强卖的法制,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来说说月奴的事吧。”石久转过身来,转移话题,“你跟姑娘们彻夜长谈,可有收获?”
“其实刚刚说的就是最大的收获。”方正苦笑一声,拿出几张纸来,“我都写在上面了。”
方正的字体清瘦,横平竖直,每个字不但长得一模一样,就连间隔也分毫不差。与其说是人写出来的,倒不如说是打印机印刷出来的。
“她们给出的答案似乎都差不多。”石久迅速翻阅了一遍,心里莫名的有些失望。
这些证词都指向了月奴在案发当时就在乡月阁,如果那天晚上假扮唐白草的人是洛琉璃,这就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当天晚上乡月阁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她的证人。
不过证据收集到这里也就可以了,剩下的部分需要从别的方面入手,这些就不是方正能帮得上忙的了。
方正看着石久读完:“石兄,这些证据,你可还满意?”
“多谢了,兄弟。”石久拍拍方正的肩膀,眼中满是坚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本以为方正会再次正气凛然地表示自己还能为锦香城的和平做贡献,却没想到方正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整整齐齐的一沓银票,放到了桌上。
“石兄,这是剩下的钱,共计九百二十一两四钱银子。这四天确实用了些,我已经尽可能地少给你花钱了。”
人间不过财与色,方正能如此轻易地放下,看来这两天确实操劳过度了。
“人间美色,不过红粉骷髅。”方正正色道,“儒士以文修心,以行证文。这两天我的感悟颇深,需要静修一段时间。”
石久默默地看着方正身上涌出的平和正气,换算成贤者时间少说能贤半年。
“多谢了。”石久拍了拍方正的肩膀,没有动银票,“这钱你留着,补补身子。”
“这本就不是我的钱,没有留下的道理。”方正连看都不看一眼,“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
眼看着局面就要往吃饭抢先付账的场景滑落,石久立刻拿走了银票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既然如此,那我就拿回去了。”
方正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像是松了口气:“石兄,说实在的,这几天拿着这么多钱,我心里都不踏实,生怕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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