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惰天使
“霜之哀伤捅自己,阳乃挥泪斩阿姨。这才是正确走向吧?从来不哭不闹的女儿给她看看血淋淋的真实,阿姨才能直面自己的失败……”
“别逗了,那种铁石心肠的女人,能有感情?不就是没本事的女人撑不起家族,找了个赘婿,生了俩工具人吗?呵。”
雪之下阳乃撇撇嘴,哈出一口气,随手将啤酒罐放到一边,再拿出一罐打开,咕噜噜喝了几口:“哈——得了得了,现在我给家里人捅刀子,无事一身轻了……干脆出国算了,找个地方追寻所谓的未来,离乱七八糟的雪之下家远点,呵呵……”
酣畅淋漓了,就像喝了好多好多酒,一口气把什么话都吼出来了。
自己大概是得到自由了吧。
自由自由,一无所有。
自由自由,烦上心头。
“哎呀,别哭得那么伤心啦。”
白影随手递过去一罐啤酒:“我给你讲个笑话,逗你开心一下,怎么样?”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雪之下阳乃没好气地回答,抬手一抹眼泪,继续咕噜噜喝啤酒。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伤心,是伤心母亲比想象得更加冷酷无情,还是伤心以后见不到妹妹,亦或者担忧妹妹的未来……
今天做过头了啊,早知道就冷静一点了,自己吼得痛快,让雪乃怎么办?
明明应该像以前一样忍住,之后找个理由亦或者装作输给雪乃,出国离开更好,或者私下和那女人吵一架表明态度,再直接出国,再或者直接一声不吭地出国玩失踪。
雪乃的梦想是继承父亲工作,我这种没梦想的姐姐,至少还能帮她一把。
这下好了,砸了,全砸了,什么都乱了。
雪之下阳乃叹了口气:“果然吵架和发泄情绪屁用没有,只会误事。”
白影笑道:“但是很爽啊。”
“嗝~这倒也是……还是太乱来了,一点好处也没有,除了闹大还能怎么样?”
雪之下阳乃打了个嗝,望着泛起月色的河面,冷风吹得脑子渐渐降温,她越想越觉得后悔,干脆侧肩撞了一下白影:“喂!混球,说句话啊!都是你演的那些狗屁小剧场,老娘才会没忍住……快讲你的狗屁笑话让我乐一乐!”
“好的。”
白影正色道:“你妈第一天就知道我和雪之下同居的事情。”
“嗝~哦,原来她早就知道,是在看我们笑话啊,难怪你这家伙和她关系挺好。”雪之下阳乃打了个嗝,含糊道,“看俩女人战战兢兢、遮遮掩掩地搞些小动作,很有趣是吧……”
白影摸出手机,亲切地播放一段阿姨与女儿痴汉同学.mp3。
“晚出生的雪乃就是有优待啊,嗝~那样我倒是不用担心了,说到底现在她也就雪乃一个选择了吧?不把家业交给雪乃还能交给谁……”
“我就当你醉了。”
白影体贴地点头,然后按下手机上的来电通讯,点开扩音,将手机放到一边,继续钓鱼。
脑子乱成一团的雪之下阳乃,不由将注意力集中到手机上。
小静的电话……
木头老爸的声音?
……
……
“那天之后,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噩梦?”雪之下雪乃瞥了眼房门里面。
“我没开玩笑,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确实是噩梦。”
雪之下父亲说道:“你看我一个不良少年,同父母基本断绝关系,每天抽一包烟,在麻将馆一类社会场所混迹为生,偶尔当麻将馆保安,赚点烟钱和饭钱……”
雪之下雪乃疑惑道:“额……保安?未成年人也能工作?”
“以前的治安水平比现在糟糕很多,他就是在给别人当一把便宜的刀子——未成年、不用给太多钱、容易冲动好忽悠的年轻人。混迹那些地方的老赖和成年人,见了一个拿刀的未成年,都以为是见了黑道的马仔,自然会安分一些……他把自己当成一条烂命,别人自然也会把他当成一条烂命。”
雪之下雪乃抬手扶着额头,有些扛不住父亲形象的版本更新,姑且抱了丝希望地问道:“还、还有吗?”
“咳咳、为了活着嘛……总之偶尔救了你母亲的那天后,我的噩梦就来了。”
雪之下父亲颇为怀念地笑道:“第二次见面是在麻将馆,她皱着眉头走进来,就当着那么多大人和我那些狐朋狗友的面,叫我回去上课——不良少年也有几分骨气,看不起什么上课的好学生……大概是因为感觉到自己人生已经不正常,反而努力要鄙视正常的人,故作成熟,维持自己不良少年的体面吧。”
“我就觉得很没面子,当场回了句‘上个屁的课,这可不是小娃娃该来的地方,回家喝奶去吧’,还往你母亲脸上吐了口烟。”
雪之下雪乃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父亲,眼神大概是为什么你还活着?我现在看到的真不是幽灵?之类的意思吧……
“所以我就在麻将馆里暴打了他一顿,落了他那点没有任何好处的面子,把他逮捕抓回学校——那是我点名的时候,发现他逃课,又因为之前的事情,觉得这个同班同学还有点救,所以打听之后就去麻将馆堵人了。”
雪之下雪乃沉默少许,小声问道:“那、那时候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
“怎么可能……那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独女,生意环境也不景气,父母每天都为家族殚精竭虑,从暴富到破产向来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步也容不得走错,甚至无论怎么走都可能是死路——我和父亲说要努力读书,进取,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继承家族的事业……父亲比较传统,认为我是个女孩子,做不到,父亲越那么说,我反而越坚定地想要做到……所以,我非常看不过他那副不是很想认输,但这么认输算了吧的矫情模样。”
“什么女孩子会对满嘴污言秽语,张口就是烟酒味,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家伙一见钟情?我那时候都想着怎么更加用功读书学习,没心思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雪之下父亲小声抗议:“我、我还是有优点的吧……大概?”
“我让你记得交作业,你作业上就写了个名字来挑衅我;我让你记得每天准时上课,你准时来上课,中途就从教室溜走;我让你把头上染得乱七八糟的颜色弄干净,你和我说那是时尚和潮流……”
雪之下父亲小声咕哝:“作业只写名字是不会做……实际上名字都写错了一个字;我上课上到一半什么都听不懂,坐在教室里还吸引目光,觉得没面子就走了;染发不一定是真正社会的时尚潮流,但在不良少年里很时尚——你把我强行拉到理发店直接剃了个光头……”
雪之下雪乃追问道:“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
“后来就是你母亲逼着我改这改那,对我指指点点,动辄强行以武力让我就范,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给我面子,有错就训,她那时候还很毒舌。好多次我试图逃离她的掌控,跑到麻将馆宣布要重新做回那个不良少年,她都是直接把我拖出去,不断用各种大道理和正论来训我……”
雪之下父亲沉默了一下,看着表情复杂的女儿:“现在你明白了吗?当年的我,就像是你和阳乃。”
雪之下雪乃张张嘴:“那、那父亲……竞争……”
“是我和你母亲争……呼——”
雪之下父亲轻轻呼出一口气,挖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你母亲,在我人生中充当了缺失的角色——她是父亲,会严厉和认真地训斥管教,她是母亲,在接触后发现我生存都成问题,每天都多带几份便当给我,也会辅导我的学习和功课……对于一个迷茫没有方向,逐渐堕落的不良少年来说,管教、训斥和无法对抗的权威,让我觉得烦躁和痛苦,但也是将扭曲人生掰回正轨而无法避免的。”
“我的成绩逐渐回升,我的人生逐渐正常,我改掉了出入大人场所的恶习,重新变成了一个未成年人应有的模样,有了青春,有了暗自心动的对象,有了正常的同龄人朋友……”
“我改掉了他很多坏毛病,唯独烟始终没能给他戒掉。”里面传出沉沉的叹息声,“他戒掉烟,是我生下阳乃的时候。”
“当年我向你母亲表达心意,你母亲开口和我说了她的志向以及身为雪之下家女儿应该背负的责任,并且做出了君子协定——赢过她就娶她……入赘反而是小事,毕竟我原本的姓氏,留下的只有一团乱麻。”
“结果是你父亲赢了。哪怕我成绩比他更好,读书比他更认真,我努力付出更多时间……并非传统的父亲做出决定,而是我真的输给了他。社会实习的时候,他总能比我想出更好的方案,处理学生会事务的时候,他总是比我解决得更稳妥,哪怕刚刚开始进入社会实习,他依旧比我得到的评价更好。”
“哈哈哈,最开始是我不服输,但读书学习怎么都赢不了你母亲,后来是你母亲不服输,但怎么处理实际问题都赢不了我。”雪之下父亲笑了笑,轻声说道,“我觉得雪乃的话,肯定有这种体验吧?”
雪之下雪乃:“……”
“你和你母亲在正确这一点很像,都有自律的坚持,棱角分明,这是优点,能帮你们更专心地去攀登高峰,耐心汲取各种枯燥的知识,但有些时候这是缺点——你的母亲在学校看似朋友很多,实际上很少有人敢靠近她,都暗地里说她是女王,她为人就是太轴,这在人心复杂的社会上很难走,更适合去琢磨技术和学问,偏偏你母亲和你都想承担家族事务的政商工作。”
“她努力了几年,勉强从冷着脸怼人,变成能笑着怼人……后来她认输了,让我收拾收拾去见岳父,那一天真是吓死人,哈哈哈哈……”
雪之下父亲摸着后脑勺发出含糊的爽朗笑声。
“没办法,因为我怀孕了。”
“哈……”雪之下父亲的笑声卡壳。
雪之下雪乃抬手拍拍额头——未、未婚先孕?!母、母亲会干出那种事情?!
“总之岳父大人那里先跳过,这些差不多都是你和阳乃出生之前,关于我和你们母亲的事情了。”
雪之下父亲不想回忆那一场堪称过鬼门关的登门拜访,他深吸口气,轻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母亲要如此教育你们的理由,阳乃那句话说得很伤人,但对我来说那是夸奖——我的成就,离不开你们的母亲,她最大的功劳就是我。”
“作为父母,我们并不合格,阳乃出生的时候,我主外务,她主内事,这是确定好的。我认为自己出生在一个失败的家庭里,并没有当好一个父亲的自信,而我觉得你们母亲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教育者……当我发现阳乃不知何时戴上面具之后,不哭不闹乖巧听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后来偷偷关照你,只是最后的结果……算了,那家伙的戏剧都挑明了。”
“最后的结果是你太依赖我,而你又太像你的母亲,向外过于刚强,以至于小学时出现那种排挤事件。你不知如何面对,习惯性去依赖,接受叶山隼人的帮助,对方又没处理好,导致事态更加严重。”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可能正因为我的插手,才导致你不够坚强……让你出国离开家庭去读书,这是我的提议。你母亲对这个‘逃跑’的方案是反对的,她倾向认为你应该留下来,战胜那些排挤你的家伙,只要道理在你,正确在你,她就可以支持你……但见你太过受伤,她心软了一下,同意你出国。”
“或许,我不该提议让你出国?但我也很难说你留下来会成长为什么样的孩子……你和阳乃的问题也是,虽然各有各的理由和原因,最终依旧闹成‘谁哭得大声谁吃糖’的局面……现在,我不能用第一次第二次当父亲之类的理由来开脱……”
雪之下父亲不由露出苦笑,抬手揉着头发,低头道:“抱歉,我的女儿,我这个父亲很失败。”
“啊……那个……我……”
雪之下雪乃慌了神,连忙挪开位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父亲向自己道歉的事情。
“呼……”
平冢静吐了口烟雾:“难怪白影那小子说夫人你是战士……夫人很欣赏千反田,大概就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吧——无论谁反对或者不看好,都有坚定的方向和目标,不会迟疑犹豫,只会选择战斗。”
“但是夫人,你也不是打娘胎里生下来,就做出要撑起家族的决定吧?”
“……最初的理由吗?父亲说女孩子不行的不服气,对大人处理工作的姿态向往,偶尔看到父母忧心未来时的干劲……可能都有吧。”
“是啊,做出决定并非一个瞬间,而是各种理由堆积成的过程。”
平冢静说道:“社会啊,并不平稳,就像一个四处硝烟,到处都是埋伏的战场,确实要有坚定的决心和方向,才可以走得更远……看到孩子迟疑犹豫、看到孩子不自信、看到孩子唯唯诺诺、看到孩子做什么事情半途而废,就不由会焦躁孩子的未来与生存。”
“但是在长大之前,孩子依旧是孩子——我们这些做大人的,怎么能让孩子上战场?”
平冢静深深吸了口烟:“呼……孩子总会变成大人,不要计较新兵浪费了多少颗子弹和机会,没有什么决定是一旦做下就坚定不移——其实阳乃根本不喜欢音乐。”
“……她不喜欢?”
“不喜欢。”
平冢静说得坚定不移:“从她上总武高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注意到了她,一个看上去优秀、完美得不像个正常人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是不对劲的……我接触了她几次,确定她的内心很迷茫,根本没有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推荐她去找点优秀学生之外的事情做,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甚至半途而废都可以——重要的是去尝试一下。”
“只是我忽略了你对她的威慑力……你问她是不是真的考虑好了,她迟疑了,你看出她的迟疑后进行否定,她笑着接受了,说自己脑子一热——夫人肯定觉得她是在过家家,在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吧?”
“是的……既然迟疑,既然犹豫,那就说明不过如此。”
“这就是在让孩子上战场,哪怕没让她直接上,也是在逼她直接跨过接触、尝试、练习、成长和坚定的过程,直接以一个娴熟老兵的姿态步入社会——如果有人真能做到这种事,反而会让我深感可怕。”
“……”
“教育啊,从古到今,各有各的理论,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正确性和目的性……虽然我是个老师,但我认为教育就和人类的本质一样,没有完美的,孩子犯错很正常,老师犯错很正常,父母犯错也很正常,经验就是最大的谎言。”
平冢静将烟头在盒子里杵灭:“人心之间的交流,是件很奇妙的事情,一旦操之过急就会留下后遗症,比如误解和憎恨……其实这些话以前我就想和夫人你说一说,只是我想说你也听不进去。我现在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想提醒夫人——阳乃大概情绪过激说了很多不对的话,但你也该知道了,自己的法子并不万用。”
“……白影还说了什么?”
“喂喂,这里面可是有我一堆真心话。”平冢静翻翻白眼,犹豫了一下说道,“‘阿姨其实蛮笨的,勇者她姐、我是说阳乃笑着应了阿姨多少次,阿姨就被骗了多少次,阳乃就受伤了多少次。’……这是那小子说的哈。”
房间里,传出一声包含疲倦的长长叹息。
“雪乃,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啊……额……那个……”
雪之下雪乃搞不懂,为什么忽然自己就上了焦点位,她下意识支支吾吾一下,旋即猛地紧张起来,生怕自己支支吾吾会被催促和训斥,但并没有听见理应到来的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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