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私人画师 第123章

不多时，联军推进到了一定距离，两军的弓手上前各自试探了几轮箭雨，但双方都早有防备，只造成了零星的伤亡。

战鼓声再度变化，长弓手退到后面，最中间的三个五百人方阵以犄角之势向向敌军发起了进逼，剩余的部队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跟着——负责指挥的将军选择了最为谨慎的策略，先发起试探性的攻击。

根据探查的情报，伊诺克大主教能够调动的正轨军最多不超过五千，就算加上教团的部队以及临时征募的信徒，在军力上应该也是比不上联军的。所以为了确保胜利，稳扎稳打正是最合适的策略。

但是，留意到那些躲在壕沟后方毫无反应的敌军，茜丝雅娜心底里依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眼看着那三个方阵逼近了壕沟，茜丝雅娜最后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对柒夜提醒了一句“柒夜小姐”，便和她一起向前方飞了出去。

发现这位黑发黑眸的“圣女”，不管任何在时候都有着不可思议的镇定和坚定，茜丝雅娜再次对她产生了钦佩之情。

不出她所料，刚刚到达步兵方阵的正上方，茜丝雅娜就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铺天盖地的精神威压，在这一瞬间，下方的步兵方阵也同时出现了混乱，想必受到了不轻的影响。

“谨守本心，勿信妄言，所参拜者唯耶利沙真神尔。”

柒夜清冷的声线传遍了战场，在言灵术逆转因果的效果下，来自大主教的精神威压极大程度地被削弱了。茜丝雅娜正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了骤然响起的马蹄声，定睛望去，只见一支约有千人的骑兵部队骤然从敌阵中杀出。

这支骑兵队笼罩在璀璨的金光当中，浑然就是一个整体，转瞬间就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杀到了步兵方阵的阵前。

茜丝雅娜呆滞了一瞬，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她事先并没有获得任何有关这支骑兵的情报。

……

就在同一时间，爱琳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坐在栏杆边上的娅妮薇儿发问道：“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些自私呢？”

娅妮薇儿歪了歪头：“自私？”

在这段独处的时间，由于爱琳有意无意的引导，娅妮薇儿在各个方面都越来越符合她的幻想了，不仅在穿衣打扮方面迎合着她的喜好，就连“歪头”这样表现可爱的动作都学得惟妙惟肖，看得她不禁呆了一呆。

回过神来，爱琳放下了手中的画笔，轻叹着说道：“这场战争，她完全是为了我发动的，或许现在就在战场上拼杀……而明明是罪魁祸首的我，却躲在安全的大后方，和你优哉游哉地过着日子。”

娅妮薇儿问道：“爱琳是在担心公主吗？”

爱琳低下头去，悄悄伸手捂了下嘴巴，便用略微沙哑的声线说道：“……还有尤妮卡、柒夜小姐、珊芙妮小姐，就连那么小的妮琪妹妹都要去面临危险的事情。我不可能不担心的吧！”

“可是，你自己都还没摆脱危险，担心别人一点意义都没有！”

耳边传来了有些斥责的声音，爱琳抬起眼睛，发现娅妮薇儿走到了面前，稍微弯下腰对她正色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画画是为了什么，可是你的身体状况还是在恶化，一点好转都没有……如果接下来还是这样的话，我会命令你停下这种无意义的事情的……”

说着，娅妮薇儿强硬地抓起了爱琳的手，将其掰开。

不出所料，她的手心处果然有刚才吐出的血痰。

爱琳有些不敢去看这位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女孩，低声说道：“是的呢，让这么多人为我担心，确实是我的不对……在画画的时候，我一直在寻找一样东西，明明感觉它离我很近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也抓不住它。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抓住了希望，可是现在，我又有些弄不懂到底何为‘希望’了，明明有了可以安静思考的时候，可是我怎么都弄不明白，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呢……”

说话间，她的神情里渐渐浮现出了自暴自弃的意味。

娅妮薇儿怔怔凝视了爱琳一会儿，鼻间不禁一酸。她走到爱琳的身后，双手搂住了爱琳略显冰凉的身躯。她搂得紧紧的，尽管自己吸血鬼的身躯也是冰凉的，但她还是幻想着能传递一些温暖过去。

良久，她听到爱琳用迟疑的语气说道：“我有个奇怪的请求，对你来说可能会有点过分……薇儿，可以答应我吗？”

“嗯。”娅妮薇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初阵败落

并不是第一次身临战场，但当尤妮卡·卡洛琳看到那一缕刺眼的鲜血飞溅到手臂上时，依旧有种近似于晕厥的感觉。

久违的恐慌之感，使得她的身体一时僵在了原地。

然而敌人并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子就心存怜悯，哪怕是信仰圣光的教会骑士。就在她发呆的时候，一名骑手冲到了面前，迅捷的刀光径直朝她劈下。

听到耳畔的尖啸声，尤妮卡方才反应过来。

在少女的冷哼声当中，锋利的刀口几乎贴到了鼻头，但下一瞬间就被她手里的短剑挑开。尤妮卡的身体轻盈地跃起，在这名骑手惊愕的眼神中，夺命的短剑掠向了他的咽喉。然而，眼看着对方就要毙命于之时，尤妮卡的剑势倏忽一歪，仅仅是在敌人的喉咙处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尤妮卡重新落到地面上，脸色阴沉，一时剧烈地喘起了气来。

做不到，依然是做不到……不管尤妮卡如何痛下决心，都无法对这些有血有肉的“敌人”痛下杀手。

在她的周边，轰鸣的马蹄声、喊杀声、金属相交的声音刺痛着她的耳膜，弥漫在鼻间的血腥味使得她的晕厥感越来越为强烈。近乎本能地挡下了从身边掠过的另一位骑手的攻击，尤妮卡恍惚间又陷入了小时候的梦魇——那场导致卡洛林家族近乎灭族的屠城之灾。

就像和兽人作战的那次一样，恐惧和无力感迅速侵蚀了她，甚至让她的思考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怀着赎罪的心境踏上了战场，想要与茜丝雅娜并肩作战，没想到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无法去抑制自身的软弱。

身处遍布着杀戮与死亡的战场，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好不容易压抑下恐惧的心情，再次回过神来之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敌军的步兵所包围，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付敌人的围攻。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没有出手杀人的勇气。

在她的剑势之下，这些敌人的生命犹如蜉蝣一般脆弱，她甚至害怕自己出手过重，一不小心就夺走了他们的性命。手中的短剑左支右拙，完全不敢做出有效的反击，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陷入了艰难的境地。

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判定为有成为剑圣的资质，却由于软弱始终停滞不前，到现在已有五年之久……想到这一点，尤妮卡又一次对自身感到了极度厌恶，她干脆闭上了眼睛，自暴自弃地等待救援。

茜雅，我又一次让你失望了吧？

不多时，伴随着周边一阵不小的动静，尤妮卡感到有人急切地拉住了自己的手，她睁开眼睛，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白色的修女服上显然染了不少血迹，栗红色的双马尾亦显得有些浮夸，少女的脸上有着与战场决不相符的土里土气的气质，但这并不妨碍她一手拉着尤妮卡一手挥舞着长长的铁棒，以可怕的威势震慑住周边的敌军，同时嘴上对尤妮卡说道：“喂喂，你平时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在这个时候掉链子了？”

由于上次爱琳的事情两人所结下的恩怨，珊芙妮·穆尔德可谓是尤妮卡此时最不愿意面对的人，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更加苍白起来。和被爱琳所拯救那次一样，她甚至生出了“干脆就这样死掉好了”的念头，却终究还是忍住了强烈的耻辱之感，一言不发地让珊芙妮带这自己杀出了重围。

当尤妮卡终于退回到安全的地方，视线不经意地望向刚才发生战斗的地方时，顿时感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联军派出进行试探的三个方阵，阵型早已被教会的骑士大队所冲散，在原先的位置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显然正在败退当中。至于茜丝雅娜和柒夜两人，则正联手和那位深不可测的大主教战斗，却显然受到了他一人的压制。

在败退着的士兵的两翼，联军前去救援的部队也和敌军发生着激烈的拼杀，掩护着友军且战且退。而在右侧稍远一些的位置，身批黑铁铠甲的狼骑兵们游弋在战场外围，等待着加入战斗的时机。

目睹了这一切的尤妮卡一时恍惚地站在原地，她深切地感受到了人类在战争中的悲哀，以及……她自身的渺小与无能为力。

……

娅妮薇儿偶然听到联军初战挫败的消息时，应该已经过去了有三四天。

正和往常一样在购置食材的她，甚至在大街上发起了呆来——她有些难以想象，就连那位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公主殿下，也会有遭受挫败的时候。这意味着维系着爱琳性命的那份“希望”，又变得遥远了几分。

娅妮薇儿有种向人打听具体情况的冲动，但她还是忍住了，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她为掩饰自己低下了头，提着手里的食物返回了住所。

来到爱琳的房间门口，娅妮薇儿在此处默立了很长时间。明知道爱琳就在里面，而她也确切地能感知到这一点，却既没有直接推门进去也没有出声提醒，只是将食物放在了地上，便默默转身离去。

会有这种状况，完全是因为爱琳提出的莫名的要求——

她希望在不受任何人打扰的状况下，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拒绝了娅妮薇儿之前寸步不离的照顾，甚至提出要求，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和她进行接触，哪怕是病情恶化，在她主动求助之前绝对不能进屋……娅妮薇儿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点头答应了爱琳的要求。

爱琳说她想通过领略孤独的方式来找回“自我”，这对于娅妮薇儿来说这显然是无法理解的事情，但她依然选择了信任。

因为，娅妮薇儿深知对于爱琳来说，成败与否的天平上还附带着自身的分量，当初的爱琳可以赌上性命来拯救自己，这次她也一样会拼尽全力。但即使如此，连续三天时间没有和爱琳说上一句话，甚至连她的面容都看不到，娅妮薇儿还是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痛苦。

由于没有了欣赏的人，她甚至开始疏于打扮，放任了自己憔悴的容颜。

这样的煎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娅妮薇儿将一只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处，默默自问道。

第六十九章 “她们”的献祭与爱琳的救赎

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第三天，爱琳才渐渐地领略到孤独的滋味。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经生存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她所经历过的那样，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了开来，一个人居住，一个人生活，不与任何外人接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这种状态。

房间里地板上的满地废纸，全部都是被她抛弃的画作。

上面所画的都是爱琳她“自己”——刚在这个世界苏醒时懵懂无知的她，熟悉了亚尼斯养女这一身份的她，后来成为茜丝雅娜的女仆的她；也包括了属于“爱丽莎米娜”那一部分的，有着帝国公主这一身份的她……甚至还有不知何时被埋入内心深处的“爱琳·冯·泼斯坦”，即那位三十年前的圣修女的形象，也被爱琳凭借记忆画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去审视自我。

正如茜丝雅娜曾经说过的那样，她需要从爱琳对她的临摹中重新认知自我，才能突破心魔当初的瓶颈。而这一次，爱琳也在对自己做同样的事情。

这些关于“自我”的形象，在爱琳的笔下被一张一张画了出来，每一张从技法水准方面来说都算是非常优秀的画作，然而爱琳依然无法满足，因为这些作品都欠缺了显而易见的东西。

当爱琳去临摹别人的时候，她往往能将对方的性格和气质分毫不差地画出来，使人见到这些栩栩如生的画作就仿佛看到了真人一般，她确实有着如此高超的功底。然而唯独在画自己的时候，她始终都没法捕捉到这关键之处。

所画出来那些的女孩子，不管五官如何精细绝伦，和自己有着多么高的相似度，却都宛如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般，表情呆滞、双目无神，甚至多看几眼就产生了恐惧之感……不管爱琳如何努力，都没法打破这个限制。

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大概已经画了有几百张画作，这句孱弱的身体早就处在崩溃的边缘，爱琳几乎是凭借着信念在支撑自我。她知道若非找到问题的根源，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拯救她。

然而，在纸笔接触的沙沙微响中，爱琳的孤独感越来越为深切，与之相伴的是渐渐从心底里孵化而出的茫然与绝望。

浑身上下的痛感早已麻木，爱琳有种整个身体都飘浮起来的错觉。视野中关于自己的画作越来越为飘渺，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漆黑一片，持笔的那只手晃了一晃，笔下女孩的五官变得扭曲了起来。

爱琳看着纸上怪诞的“自我”发好久的呆。

强烈的生理需求将意识拉了回来，她不得不放下画笔，把手伸向了桌边的水杯。可是昏沉的头脑让她判断自己与杯子的距离时出了差错，只听清晰的“砰”一声，从倾倒的杯子里涌出的水不仅破坏了快要完成的画作，也顺着桌沿淌下，迅速弄湿了她的睡衣。

这一瞬间冰凉彻骨的触感，彻底动摇了她的意志。

爱琳抿紧嘴唇，疲惫地趴到了桌子上面，内心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之情，明明想要放任自己哭泣，却是累得连哭泣都做不到了。

“薇儿，你在哪里呢……”

从她的唇间，发出了细微的呢喃之声。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爱丽莎米娜……答案，到底是什么呢？”喃喃地问出了这一句，早已支撑不住的爱琳就昏睡了过去。

然而，她的意识依然还承受着折磨。

仿佛是触发了某个诱因，这一次，爱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割裂成了两半。一边是身体原来的主人“爱丽莎米娜”，一边是后来被植入的“爱琳·冯·泼斯坦”，随着两边的意识的融合，她感到自己同时是这两个人，却又只是这两个她们的傀儡而已，自己的一切正在被篡夺着。

爱琳倏忽意识到，在这一场为了争夺身体控制权所进行的大战中，自己彻底地败下阵来，成了这两位亡魂的重生的“养料”。

难过之余，她却有种欣慰的感觉。

自己这个外来者，终于到了完成使命、需要离开的时候了吗？

虽然有很多舍不得的人，但说不定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吧……爱丽莎米娜，在接下来的斗争中你一定要加油哦！至于另外一位“爱琳”，唔，虽然能理解你的不甘和痛苦，但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身体呢，请你放弃吧……茜雅，真的很对不起呢？你能接受另一个“我”吗……

临死之时，许许多多的念头在意识中一闪而过。

就这样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也好呢，我的冒险已经足够精彩了……这样想着，爱琳的嘴角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都是在爱琳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

忽然起身的“女孩”，有些机械地走到了镜子前面。

带着漠然而敌视的眼神，她看着镜子里的另外一位“自我”。

那是一位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却身穿着教会圣袍的女孩子，在脖颈处摇曳的十字项链，充分地表明了她的身份，即“爱琳·冯·泼斯坦”。

镜子里的她正以同样敌视的眼神回望而来。

就这样对峙了不知道多久，“女孩”柔唇轻启说了一句什么，而镜子里的“爱琳·冯·泼斯坦”也随之回应了什么。这一切都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发生的，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默立了一会儿，“女孩”开始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

镜子里的她也在进行着同样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