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私人画师 第130章

这份承载了无数性命的自责，让她一时喘不过气来。

就如茜丝雅娜曾向爱琳袒露过的那样，即使她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若林公主，被无数人所尊崇的天才魔法师，不管她外在的表现如何出色，也都始终有着一颗软弱、犹豫的心灵。

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在迷濛的视线中，她看到一道银色的倩影越过军阵，落到了恶魔群之中；她看到这个倩影在充斥着杀戮与死亡的战场中翩翩起舞，身姿潇洒而坚定，手中晶莹剔透的短剑激起了一道又一道绚丽的血花。

她看到那位少女有着一头漂亮的银发，在收割了无数恶魔的性命之后，手持鲜血淋漓、表面却依然如银月般清冷的短刃，缓缓向恶魔大军走去。而即使是那些只知杀戮的恶魔，也竟被少女的威势所震慑，一时踌躇着不敢上前。

“尤妮卡，你……回来了么？”

任由眸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淌落，茜丝雅娜低声说道。

……

尤妮卡·卡洛琳。

有着一头世间极为罕见的银发，继承了血脉传承于传说中的“高等精灵”的部分天赋，自小就被认定为家族未来的希望，被当成重点培养对象。到后来家族灭亡，和哥哥一起投奔若林王国时，当时的首相也是出于对尤妮卡的天赋的考量，才勉强同意兄妹两人被王室收养。

周围的人们一直对自己寄予厚望，对于这点尤妮卡可是心知肚明。

然而，她却一次又一次让别人失望。

十三岁那年，当发现尤妮卡无非对人类挥剑时，为了锻炼她的心智，教导官特意安排了一名死囚让她来执刑，而她却辜负了所有人对她的期待，宁愿丢下武器，放弃复兴家族的光辉前程，甘愿成为公主身边的女仆苟且度日。

从那之后，她的武技一直停滞不前，很快就被哥哥所超过。

为了替代软弱的她，哥哥努力成为了御前骑士，背负了更多的东西……而她则成了只会躲在别人背后的人。

在波维斯境内，茜丝雅娜为了救下一位刚见面的女孩，和传说中的巨龙大战一整夜，而她在最后时刻才赶到战斗现场。

在因斯特堡，出手拯救居民的，依然是拼尽全力释放了禁咒的茜丝雅娜。

在对抗兽人的时候，也是没法突破心魔，在危急时刻被之前一直瞧不起的爱琳所拯救，看到了她为了自己拼命的模样。

哪怕就是在几天前，勉强自己上了战场，却是又一次被珊芙妮带出敌阵。

四年之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与踌躇不前，早就在尤妮卡的心底里铸下了一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正当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或许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打破心魔时，她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破蛹成蝶的机会。

就像记忆中难以磨灭的那场灾难那样，她曾无数次幻想，倘若当时的自己有能力拯救族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手上的武器——

为了那些曾对她寄予厚望，而她所辜负过的人们。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弄不懂战斗的意义是什么。

而现在，回忆着她的同胞哥哥温捷斯、所侍奉的主人茜丝雅娜、甚至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的爱琳——这些亲近的人们在一次又一次展示中教会给她的东西，尤妮卡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去战斗。

这个理由是“守护”。

为了守护挚爱的人而战。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去进行的战斗的渴望。

正如此时此刻，只身一人站在数之不尽的恶魔军团面前，内心却犹如没有丝毫恐惧；手中的短剑已经不知道收割了多少恶魔的性命，战场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而她的情感亦没有受到分毫波动。

她的心神之中，只剩下了贯彻信念这一件事。

纯净无瑕的银发在热风中飘扬，尤妮卡迈着沉着、坚定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方走去。在她的听觉中，“踏、踏”的脚步声和剑刃上的恶魔之血滴落在地的微响，甚至盖过了战场中其他嘈杂的声音。

聆听着这细微的声音，心神悄然达到了玄不可言的境界。

身体里流淌的血脉亦是不知不觉间被激发，渐渐地获得一种充盈的感受。

依然缓步走动的尤妮卡，稍微抬高了骄傲的头颅，俯瞰着面前这些只知杀戮的生物，抬起手中的短剑，横置在身体的一侧。

在这一瞬间，这片战场上的所有人感受到了什么。

仿佛被什么东西所激发，眼前这数之不尽的恶魔，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本性，狂嚎着向银发少女冲了过去。而在战场中孑然一身，身形纤弱的她，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由恶魔构成的狂涛巨浪所吞没。

面对这副景象，尤妮卡所做的，仅仅是将手中的短剑抬高了一寸，将毕生所学的领悟都寄托在这半片冷芒之上——

剑意。

静默如夜，清凉如月。

这是“剑圣”级别的剑意。

第八十四章 陪你一起战斗至死

这份剑意绽放的同时，似有一阵风儿倏然吹起。

少女那一头皎洁的银发，在风中轻轻飘拂了起来。

只身伫立于战场正中央，望向了前方那数之不尽的恶魔，尤妮卡的眸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顺利晋升到“剑圣”阶位之后，此时她内心的迷惘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的与她此时的境界相符的强者之心。

手中的半片冷芒所勾勒的剑意愈来愈盛。

她身侧的风儿，也不觉间吹得越来越为清凉。

临近这份强盛的气势，仿佛也感应到了其中的危险，冲向尤妮卡的恶魔们变得更为狂躁了起来。最前面的几只体型巨大，长着尖角的恶魔，血脉贲张，双目赤红，几乎转瞬间就冲到了尤妮卡的面前，刚刚挥出手中的兵器——

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它们的身体就此僵住。

这片战场出现了一瞬的寂静。

紧接着，这些恶魔们的身子犹如被风化的雕像一般，甚至没来得及作出任何抵抗，就在轻盈的风中化为细碎的流沙，悄无声息地流逝而去……在一个呼吸之间，随着剑圣少女的剑意迅速扩张开来，她周围的成百上千的恶魔都经历了一样的遭遇，被这份无形剑意悄无声息地所抹杀。

漫天的砂砾，彻底淹没了这片战场。

身处自身剑意的“领域”当中，尤妮卡的眼眸不觉间变得湿润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她也终于领悟到，为何自家的主人茜丝雅娜每次迫不得已出手的时候，身上都会有种难以言明的忧伤的气质了——因为她天性善良，对于杀戮之事有种天生的厌恶之感，然而站在必须要守护的人们面前，她其实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就连一丝一毫的胆怯都不能产生。

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这一次，就让我来守护你吧。

尤妮卡在心底里如此默念着，抬起了手中的剑。

此时在这片战场中，那份酝酿了良久的剑意几乎达到了峰值。银月依然无形，但那份清凉的月色却是印刻在了所有生物的瞳孔之中，亦是掠夺了此间所有的光辉，汇聚在了少女手中的半寸冷芒之中。

强大的剑意所抹杀的，只是绝大多数低阶的恶魔。

此时还在这片区域站立着的，无不是恶魔中的强者，大约还有一百只左右。

尤妮卡视线扫视了一圈，将它们的位置记在心底里，身体微微一动，便倏忽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其中一只恶魔的身后。这只恶魔刚刚转身想要对少女攻击，便见锋利的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皎洁的银芒，轻易切开了恶魔的脖颈。

那被斩落了头颅的庞大身躯，张牙舞爪冲出了几步，方才不甘地倒在了地上，和那兀自睁大了眼睛的头颅一起，点缀了此间愈发凄然的月色。

接下来，尤妮卡用类似的方式收割着一只又一只恶魔的性命，手中那柄薄如蝉翼的短剑被恶魔之血洗涤着越来越为璀璨夺目，阶位的差距使得使得她呈现出了近乎以碾压的势态，犹如暗月下的死神主宰了这些恶魔的性命。

然而，当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击杀了多少恶魔，来到又一只赤躯犄角的恶魔身侧，出剑之时，却听清脆的“砰”一声，短剑被对方的巨斧所挡了下来。

尤妮卡略微有些诧然，抬起眼睛和恶魔对视了一瞬，却发现它的眼瞳中依次闪过恐惧、惊异、狂喜之色。紧接着，一股巨力从透过短剑传来，她的身形竟被硬生生迫得后退了一步。

尤妮卡脸色微寒，深吸了一口气，正要重新提起力气时，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调整一下气息，不要勉强自己。”

在青绿色的魔法光芒和骤然绽放的血雾之间，身着长裙的茜丝雅娜从半空中降下，落到了尤妮卡的身边，温柔地对她说道：“尤妮卡，你刚刚晋升到剑圣的级别，还没有学会控制力量……稍微休息一下，先交给我吧。”

尤妮卡怔了一怔，才意识自己的手脚有些冰凉，持剑的那只手因为连续战斗的脱力而产生了脱力之感，正不自禁地颤抖着。她咬了咬嘴唇，方才晋升到剑圣阶位的强盛气势，此时在最喜欢的人面前已然荡然无存，低声请求道：“茜雅，没关系的，我还能继续战斗。”

“可以的哦。”茜丝雅娜轻轻笑道，抬起素手纤指轻轻舞动，转眼间又消灭了一只冲来的恶魔。接下来，她搂住了尤妮卡的腰际，在对方的诧异的低呼中抱起了银发少女的娇躯，将她带到了半空中。

“茜雅……”

此时茜丝雅娜主动搂住了她的身体，沁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这可是尤妮卡连做梦时都不敢想的事情。即使此刻战场的情况还是十分危急，可在这一刻，她便仿佛遗忘了其他所有的事情，晶莹的眼眸里只剩下了这位既是主仆又是挚友，亦是从小到大的憧憬对象的少女。

在这么近的距离怔怔凝视着心仪之人绝美的容颜，尤妮卡的脸颊不觉浮起了细微的红晕来。

“刚才尤妮卡一下子干掉那么多敌人，真的是有点吓到我了，那可是我拼尽全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尤妮卡的失态，茜丝雅娜的视线望向了前方那些数之不尽，却暂时被尤妮卡的领域所挡住的恶魔们，由衷地说道，“就在我差点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尤妮卡出现了……有你在真的是太好了，接下来，可以请你和我一起并肩战斗吗？”

茜丝雅娜说完，却不知为何，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回应，不由转过头去，低声问道：“尤妮卡……不行吗？”

此时被自家主人迷得神志不清的尤妮卡，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扭开视线去掩饰眼睛里泛起的泪水，小声说道：“能和茜雅一起战斗，我终于做到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我只是有些……太开心了。”

“嗯，虽然这么做很自私，可是我知道尤妮卡一定会答应我的！”

用有些任性的语气说完这句，茜丝雅娜望向前方那依然密密麻麻得令人发怵的恶魔军团，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我们要在这里挡住恶魔的步伐，可是敌人的数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我知道。”尤妮卡点了点头。

“希望渺茫，但我不得不去尝试，并且……很有可能会死的。”这是茜丝雅娜生平以来第一次在战斗前，提到“死”这个骇人的字眼。

“陪你一起，战斗至死。”

简单，却认真至极的回答。

第八十四章 在绝望中祈祷光明

在变得愈发炽热的原野上，一青一银两道身影挡在了无数恶魔的前方，在敌阵中演绎出了魔法与武技最为绚烂的的花火，几乎划破了昏沉了天际。

然而，纵然这两道身影表现出了强盛的气势，也无法阻止部分高阶恶魔冲破防线，杀入了犹如待宰羔羊一般的人类联军当中。绝大多数人类士兵只能慌不择路地逃命，只有少数具备一定武技的士兵才可以勉强与恶魔对抗，但这显然不能阻止联军的兵败如山倒。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所有人心底里都很清楚，只有跑得比别人更快，才有活命的可能性。

混乱之中，来自诺罗夫“恶狼公爵”的狼骑兵中队，约有数十人赶到了坚持等待的妮琪·奥尔德里奇的面前，骑士长对妮琪行了个礼，说道：“此地形势十分危险，请让吾等来保护小姐先行离开！”

妮琪显然愣了一愣，便睁大眼睛说道：“不行，我必须在这里等茜雅姐姐和尤妮卡姐姐回来！”

骑士长和部下对望了一眼，便沉声说道：“情况紧迫，请恕我失礼了。”

说罢，骑士长便上前去抓妮琪的手臂，却不料一道烈风从一侧袭来，堪堪制止了他的动作。

骑士长转过头去，只见一位身着修女服的少女手持铁棒指了过来，用警告的声线说道：“你正在冒犯的，是西里西亚公国的现任领主。如果继续失礼下去，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骑士长“唰”一声抽出长剑，毫不退让地说道：“她是我诺罗夫‘恶狼公爵’的外孙女，我奉命保护她的安危，要是因为你的阻扰而出了什么差错，你必将承受来自恶狼公爵的怒火！”

经过了连番战斗的历练，珊芙妮这的气质发生了不小的转变，此时她面露冷色回应道：“这里是西里西亚，我可从未听过什么‘恶狼公爵’的名号……还有，要是他真的心念自己外孙女，怎么可能只派出一群不中用的家伙来支援？”

这可是珊芙妮忍了很久的想法。

这支来自诺罗夫的狼骑兵部队，看似威风，但不听指挥，一直游走在战场的边缘，在数天的激战中从未真正加入过战斗……她早就打心底里儿对这位负责统领的骑士长产生了鄙视之心。

两人对峙互不相让之间，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一侧传了过来：“让她在这里等待，这也是我的意思。”

柒夜·弥赛亚，稍微休息了一段时间，虽然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她已经能支撑自己站立起来了。她那对清冷的眼眸扫视了在场诸人一圈，便接着说道：“茜丝雅娜·特雷西亚，若林王国的小公主，在未来很有可能成为若林女王的存在；尤妮卡·卡洛琳，亦有不俗的身世，新晋剑圣，潜力可能比在场所有人都要不可限量……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位身份的分量都比妮琪只高不低，为了西里西亚的未来，作为领主的她必须在这里等待！”

她说话的声音虽小，却仿佛有种奇异穿透力，在嘈杂的战场中直接传入了在场诸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骑士长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这位教派圣女，反问道：“那两位大人的战斗，不正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逃脱吗？”

“我们接受他人的善行，亦应心怀感恩之心，只有庸碌者才会觉得那是可以心安理得去享受的事情。”柒夜抬起手里的法杖，指向骑士长，“光明并不会眷顾贪生怕死之徒，但他自有求生之道……请你尽快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