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咔哒。
神情平静的少年推开门,迈入光幕之中,来到了那一片……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花海里。
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姹紫嫣红中,矗立着一间木屋,木屋外挂着一张长长的吊椅。
一切都没有改变,时间就好像定格在了六年前,定格在了安瑟并未知晓这世界真相的美好时光里。
年轻的海德拉穿过漫漫花海,往那间朴素的小屋走去。
他走得很慢,明明是行走于柔和艳丽的花海,却像是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因为他在这一路上,几乎要被自己的念头折磨得癫狂。
命运不愿让我得到那份力量,那我就必须得到。
……不,但是,不对,命运不可能不知道我一直抱有这个念头,假如我这么做,反而是祂的算计呢?
我这么做会变成什么样?会绝情绝义?会成为彻头彻尾的怪物?希塔娜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背叛我?
不,不……命运可能就是让我这样想的,所以我反而——
安瑟的呼吸不停加重,眼中闪烁着的漆黑越发鲜明,直到来到这木屋前,他才努力冷静下来,平复好呼吸后,轻轻推门而入。
木屋内的装饰简单朴素,但正是这种简单,加上一些俏皮的小物件,与原木的淡黄色相映衬,让这间木屋变得无比温馨。
少年在木屋中静静地走着,手抚过墙壁和家具,无论是一家三口的画像,还是弗拉梅尔应年幼安瑟的央求做出的小小玩具,都完好无损,不留纤尘地停留在它们原有的位置上。
而后,他走上二楼,先是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在停留了约有五六分钟之后走了出来,站在了弗拉梅尔和艾妮丽莎的卧室门口。
他伫立许久,最后还是轻缓无比地,像是怕打扰到里面的人一般,推门走了进去。
而里面的摆饰,家具……赫然与弗拉梅尔在进行创造时所处的空间,一模一样。
只是这里比起那里,多了太多生活的气息。而且,艾妮丽莎也并没有躺在水晶棺木之中,而是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神情温柔恬静地沉睡着。
安瑟静静来到床边,他半跪下,双手握拳放在床沿,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此刻的艾妮丽莎,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鲜活,哪怕明明是在沉睡,可她的呼吸,她的温度,都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因为这本就是真实的,在这里沉睡着的,就是他的母亲,就是艾妮丽莎·德连安本人。
即便艾妮丽莎在六年前就已经被浸没深渊的安瑟,毁灭到连丝毫存在都不剩下,但于此沉睡的,也的确是她。
年轻的海德拉双手握住母亲的手,将她的手背紧贴着自己的额头,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光鲜亮丽,高高在上,令人生惧的身份,就这样半跪在母亲的床头,感受着她的温度。
从出生开始看到的那张憔悴苍白的脸,到已有智慧时逗弄自己的笑容,到自己逐渐成长后撒娇耍赖不像母亲的模样,到无论何时都能够依赖她的温柔神情,再到最后……最后她消散在虚无里的结局。
安瑟握着艾妮丽莎的手,额头紧贴着她的手背,慢慢,深刻地,不愿意遗漏任何一地……回忆着他与母亲,与父亲一同度过的往昔。
“帮帮我……母亲。”
在这细微的呢喃声后,剩下的……只有不知多久的漫长沉寂。
漫长到轻缓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安静地凝视着他们。
已经觉察到他的到来的安瑟,轻柔地放下母亲的手,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先出去吧。”
弗拉梅尔·海德拉笑了笑,声音很轻:“别打扰你妈妈。”
安瑟无声点头,随着弗拉梅尔往屋外走去。
这对聚少离多的父子站在花田里,一个透过窗户,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妻子的身影,一个站在原地,凝视着父亲的面庞。
“艾妮她,再过四到五年应该就能彻底醒来。”
弗拉梅尔笑了笑:“到时候,她会想起所有,别让她太伤心。”
“……我原以为,您会选择让母亲忘记。”
“太难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这么做。”
弗拉梅尔摇头道:“在重塑的过程中……艾妮的灵魂太过脆弱,我不能冒任何风险,而倘若只是简单删掉记忆的话,以艾妮的性格和能力,迟早能找回来的。”
“所以。”男人洒然一笑,“你要好好安慰她,陪着她,保护她,知道吗?”
低着头的安瑟,嗓音微微沙哑:“我知道,父亲。”
弗拉梅尔那堪称神迹的,以灵魂残片塑造一个与残片原主绝对相同灵魂的手段,当然不是为明芙萝准备的。
从一开始,这个技术,就是为了复活艾妮丽莎。
可当初的艾妮丽莎已经被安瑟招来的深渊湮灭得丝毫不剩,别说残片……连微粒都不剩下,又凭何复活呢?
答案很简单。
就在……弗拉梅尔他自己的灵魂里。
魂之首以与海德拉灵魂相楔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替海德拉抵御来自深渊的侵蚀,其灵魂的一部分已经与海德拉的灵魂紧密相连,不分彼此。
这部分灵魂,甚至能保证即便魂之首发生意外,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继续减缓侵蚀。
而复活艾妮丽莎所需要的,弗拉梅尔所得到的灵魂残片……就来自他那曾与艾妮丽莎密不可分的灵魂中。
他在,粉碎,切裂,剥离……自己的灵魂。
这就是弗拉梅尔在这六年之内,迅速坠落至几乎与皇帝等同的侵蚀程度的真相。
不仅仅是因为他失去了魂之首,更重要的是,他在这六年时间里,不停地割离含有艾妮丽莎残魂的部分,同时因为结合得过于紧密,他在这个过程中,有太多次……连本身灵魂的部分,也一同粉碎。
由于还有最重要的创造未能完成,弗拉梅尔在一点一点控制复活艾妮丽莎的进度,在这六年时间里,他几乎是用自己的灵魂,维持着,喂养着那个尚不完整的艾妮丽莎。
直到现在,他实现了自己最终的创造,他终于得以……完全分裂自己灵魂中最后的艾妮丽莎残魂,将自己的妻子,将自己儿子的母亲,彻底复活。
而他的生命,也由此来到了终点。
“接下来,就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了。”
弗拉梅尔笑了笑:“我想问你个问题,阿瑟。”
安瑟没有回答,而弗拉梅尔则接着说道:
“那到底是什么?”
他凝视着自己的孩子,海蓝色的眼眸中翻滚起几乎不可控的癫狂暴虐:
“那威胁着你……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杂碎,究竟是什么?”
整片花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当然,只是在一瞬之间,在弗拉梅尔看向那间木屋的时候,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想告诉我吗?”
没有得到回应的弗拉梅尔轻叹一声,但又洒然笑道:“最后还问了让你为难的问题,真是抱歉,阿瑟。”
英姿俊朗的中年贵族毫无仪态地坐到地上,伸手抚摸着周围的花儿,轻声呢喃着:
“多好看啊,阿瑟,你说是不是?”
“只有重塑这一切的时候,我才能明白,艾妮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忍不住笑着说道:“就算再怎么任性散漫,她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对吧。”
弗拉梅尔开心到眉飞色舞起来:“她是最完美的,所以我才不需要其他女人。”
“比起这么无能的我……”
方才还笑容灿埯烂的男人轻嗅着花香,呢喃着说:
“果然是她这样的好女人,更适合活得长久啊。”
随后,精神显然已经不太正常的他又反复着大笑起来:“一想到她醒过来后,发现是我换来了这一切时又哭又骂的模样,怎么心里就一阵高兴呢……阿瑟,过来。”
他朝安瑟招了招手,等安瑟过来,坐到他身边后,弗拉梅尔又说道:
“……把这么多事交给你,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我没能保护好你,保护好你的母亲……对不起,阿瑟。”
谁也不知道,这个站在世间顶端,挥手即可覆灭万物的神灵种,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拥有凭空造物的至高伟力,却无法在第一时间挽回自己的妻子,他拥有让万物臣服的可怖威严,却还是让卑劣者袭击了自己的家人。
他自认为无所不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变得阴冷,变得漆黑,变成他不认识的样子,看着他在无尽的苦痛中挣扎,看着他因痛苦而疏离自己和他母亲,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弗拉梅尔·海德拉,是个无能的,不合格的父亲。
“……为什么要道歉,父亲。”
漫长的沉默后,安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为什么,向我道歉呢?”
安瑟当然知道弗拉梅尔这么说的原因,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弗拉梅尔会说什么,而自己又该说些什么了。
可到现在,一切的准备都是没有意义的,当安瑟真正面对自己的父亲,面对他的轻语时,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因为他才是那个罪孽最大的人。
弗拉梅尔·海德拉,本来还有将近十年的寿命。
在原定的世界线中,并不知晓未来的安瑟目睹艾妮丽莎死去,自然没有觉醒现在的灵质,而是在疯狂中觉醒了有关追猎的灵质,成为了帝国最残暴的猎犬,追寻着杀害母亲的凶手。
艾菲桑徳便也没有理由再对安瑟出手,而弗拉梅尔则通过一种特殊手段压制了深渊的侵蚀,在完成最后的创造之后,他便和艾妮丽莎还有安瑟,度过了最后的十年。
远离纷扰,远离苦难,只与家人一同度过的,最幸福的十年。
正是海德拉一族不插手,管束任何事物的这十年空窗,给了革命军与英雄们发展喘息最宝贵的时间;正是这十年空窗,让一切走向了对命运,对变革最有利的局面。
安瑟要做的,就是将这十年时间剪除,在此刻就手握那支配万物的权柄,予命运最凶狠的痛击。
所以他就如明芙萝所说的那般,以自己的灵质为饵,使越发渴望存续的皇帝盯上自己,使为了自己,并不愿留下一片焦土的弗拉梅尔,心甘情愿地将力量交给自己。
而代价……
代价就是,他要亲手逼死自己的父亲,亲手剥夺……弗拉梅尔本能幸福度过的十年。
是如此极端地残忍,如此极致的狠毒,如此……不可饶恕的恶孽。
安瑟·海德拉,他才是分明该向自己的父母道歉,甚至认为,自己的罪孽已经大到连道歉的资格也没有的人。
“为什么?”
弗拉梅尔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哪里还有为什么呢?”
他把手放到安瑟的头顶,用力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你不是问过我,艾妮她分明不懂炼金,不懂创造,为什么在我眼里,却能满足我最大的渴望吗?”
此刻的弗拉梅尔·海德拉,不是凌驾一切的神灵种,不是手握造物主权柄的,最伟大的炼金术师。
而是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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