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三鲜云吞
仿佛五雷轰顶,仿佛平地惊雷,仿佛龙卷风摧毁停车场,他的大脑陷入了困顿的漩涡之中。
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只是被眼前这个女孩吓到,傻呆呆得看着她把自己做好的拉面吃完,然后又一口气喝完了汤,长呼一口热气,神色满足。
雨滴逐渐变得稀疏,打在帷幕上像是银针落地,但更像是一根根钢针插进了越师傅的脑子里。
他忽然觉得这女孩肯定不是普通人,绝对是混血种,而且言灵绝对是和大脑开发类有关的混血种。但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个正在用牙签文雅得挑着牙齿的女孩真不像是来消遣自己,越师傅本能地觉得,他就是破天荒地在这硕大的东京遇到了个怪才。
于是他苦着脸,目送那女孩撑起身子夸赞自己手艺,并准备离开。
“……等等。”
越师傅终究是没忍住,眼角抽搐得向着那个女孩发问。
方才的推理虽然他一个字没听懂,但有一句话他还是听见了——
“就算你看得出我不是纯种的日本人,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法国混血的……”
越师傅沉着脸问,他心情复杂,不是生气也不是开心,就很怪异。
“嗯?啊……您说那个啊……”
这次,女孩沉默了几秒,她背对着雨幕回过头,挠挠脸犹豫得开口道。
“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方才做面的时候您在哼歌,而那首歌是法语的一首童谣。”
“……什么?”越师傅瞪大眼睛,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哼歌就和打游戏时的自言自语,走在路上的男生会突然转过身来把双手高举比作投篮的姿势一样,是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射,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就连当事人自己都不会注意到。
而此时,被少女点明了这件事的上杉越也是被现实惊讶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说道。
“咳咳咳,这……真是见笑了,老头子我唱歌年轻的时候倒是被人说过像是鬼哭狼嚎,像是海参入耳,真亏你能够听出来那是什么语言啊……”
“嗯?还好吧,只是有些奇特而已,我见过类似的。”少女笑着回复道,仿佛早便见过大风大浪。
说罢,她还摇晃着手指,轻轻哼唱。
之前也说了,女孩的声音空灵曼妙,仿佛幽旷的山谷中落水入泉,给人一种安静宁和的温馨感,有种母性般温柔到让人不自主陷进去的柔软。而当她轻声哼唱,那感觉便是更加明显。
忽然,淡淡稻草的香气和干涩停留在鼻腔附近,点点烛光燃烧摇曳驱散了大雨的寒凉。
女性微微伸手,布料摩擦发出唰嗦的轻响,柔软的白袍锦缎轻轻擦拭婴儿皱起的脸蛋,女性慈祥柔和轻轻摇晃着孩童,嘴中轻唱。
“Frère Jacques,Frère Jacques。
雅克兄弟,雅克兄弟
Dormez vous?Dormez vous?
你在睡吗?你在睡吗?
Sonnez les matines,sonnez les matines。
去敲响晨祷的钟,去敲响晨祷的钟
Ding,daing,dong!Ding,daing,dong!
叮,叮,铛!叮,叮,铛!”
雨逐渐变小,作为伴奏刚刚好,少女哼唱完整一首歌,越师傅听着既入迷也是疑惑。
他不记得这首歌。
他甚至没有自己在哪听过这首歌的印象,记忆有些懵懂和模糊,像是在一片发白的光晕中在摇篮里轻轻摇晃,轻轻的风像是女人的温柔低语,让人想要睡着。
“《雅克修士》。”
“什么?”
越师傅的思绪突然被少女的提示打断,他下意识向着女孩的方向看去,只见她点着脑袋,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因为大将你看起来没什么印象的样子,所以我才试着回忆一下这首歌,这首歌应该是17世纪的法国童谣《雅克修士》。”也不知道女孩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感觉里面塞了一个互联网般,这些边角知识随口就来。
“这首歌传播都很广,甚至传到了我们隔岸的大国,被改编为一首叫做《两只老虎》的儿歌,颇为魔性有趣,下次吃饭我再过来和您唱一遍?”
“至于您为什么对这首歌没有印象——”
“正如我所说,这是首儿歌,我想是您的母亲为您歌唱的吧。”
婴儿的脑子很是奇特,两三岁的孩童记下数十首古诗也不足为奇,但长大了就会逐渐忘却,留在大脑最深最深的地方,像是被上了锁的宝箱,等待着哪天锁链食锈,里面的记忆不好就会慢慢融入记忆的大海中,化作模糊但真切的轻哼。
所以……
“嗯,这是我推理的最后一个结论。”女孩扑哧地笑出了声,温柔得像是清纯的晨光为人们披上葱绿织锦的皮袄。
“您有一个深爱着您的母亲。”
……
没有人知道那一个瞬间的越师傅在想什么,至少他没有说出来,即便是在拉面摊边旁听的昂热也没能从男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心绪。
但是作为上杉越的老友,昂热知道那或许是某种灵魂剧颤的触动,也是旁人绝对无法共情的心悸。
但是故事还在继续,回忆里,傻傻得愣在原地的越师傅感觉自己好像扎根在地上的老树过去了数十数百年,但是当他再回过神来的瞬间,面前那抹橘色还在。
天已经晴了,少女背对着他任由阳光洒落在身上做着拉伸动作放松身体,仿佛一只雀跃的天鹅向着太阳展翅。但越师傅无暇顾及那美景,他像是怕自己丢掉了什么一样,急切地开口问道。
“喂小姑娘,你名字叫啥啊!!——”
“嗯?”
那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双目对视,女孩俏皮得敬了个礼,故意板着脸振声道。
“藤丸立香。”
“我叫藤丸立香,平凡人藤丸立香而已~”
……
故事似乎告一段落,而无论是说还是听着这个故事的人都沉默了好一会。
昂热手中得茶水微微荡漾,他没有喝,而是放了下来,吹了口气道。
“真是个厉害的女孩,我都觉得你是不是在给我编小说了,怎么,这是你花了几十年幻想出来的小说女主角,你要做她的养父?”
“什么!!我是立香的父亲!!!”那原本一脸沉浸在回忆和深沉中的拉面老头突然面色狰狞狂喜得拍桌,他直接跃过隔开大将和客人的挡板试图抓住昂热衣领,怒喷口水丝毫不矜持的狂吼惊喜道。
“你问我?!”素来优雅的昂热都傻了,因为他真没想到这个人能是这反应。
他把老人的手挡在半空,一脸嫌弃得抹着脸上的口水,皱着帅脸唉声叹气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有多宝贝那个小女孩了,就算是看在我们老朋友的份上我也不会过分的。”昂热正色得说着,但实际上他内心却不由得想到,如果女孩真像越师傅说的那样空灵澄澈,那真有狂龙降临世界的时候,他才不信那女娃不会主动上前打一套军体拳。
昂热心怀鬼胎,而越师傅也终于是不再纠结于昂热的衣领,他从自己是立香父亲的幻想中脱身,一脸怅然若失失望至极的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绪自然地顺着那个回忆延申。
其实那个故事还没说完。
只要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个故事如果就这样完结的话,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矛盾。
老头遇到少女,他们之间除了招呼外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嘻嘻,和同学来这边聚会,聚会完了在附近散步的时候就被这阵雨偷袭了。我这人粗心大意,忘记带伞喽。
“粗心大意”的少女又怎么可能推测出那么多有关于自己的细节?
在记忆中,那个暴雨天里越师傅因为满脑子都是那首童谣而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但他最终还是得到了答案。
……
吱呀吱呀的车轮在上下坡推动,拉面师傅行走在樱花树会落下的街道,樱花和水一起在他脚下流过,男人就像是文艺片里的男主角一样,缓缓出现在镜头中。
他轻轻地哼唱着那首歌谣,那是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一个如果没有人提醒,或许就会被自己永远忽视的恩赐。
男人年轻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很多挽回不了的错事,那是他自己也无法原谅的过去。
但是当有关于生母的记忆涌上心头,他还是翘首企足得渴望着那一点点的温暖。
他已经受到太久太久的刑罚了。
正如少女所说,他在数十年的人生里忏悔着自己的错过,抛弃了所有曾获得的权力,连血脉里流传的本能与力量都被死死攥紧,不愿放出一点光亮来。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以后也会是这样吧。
但是……
“Dormez vous~Dormez vous~”
男人轻轻吟唱,那是歌谣中他者对于神父的调笑。
你还要睡吗?
那个叫做藤丸立香的女孩没把话全部说完,这首歌本身是童谣,但是创作的灵感则来源于嘲讽宗教改革的领袖马丁·路德,也有人认为是大众在嘲讽犹太教或清教徒甚至雅各宾党,讽刺他们在其位上却偷懒耍滑,只顾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装聋作哑。
上杉越没看过这层解读,但大概也猜得出来。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然后更是苦笑。
妈妈她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就告诉了自己不要成为怎么样的人,但自己还是义无反顾地成为了妈妈最痛恨的败类。
真是个没用的孩子啊……
上杉越忽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但哭不出来。
他老了,可能是泪腺已经不发达了,也可能是年轻的时候把泪都流干了。
她不会原谅自己,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这就够了。
但是……
那叫藤丸立香的少女,还说自己温柔,我看她倒是真的有够亚萨西的。
越师傅推着车,风吹向男人的眼睛,有些凉意。男人闭上眼睛仰着头,嘴巴轻轻颤动,照葫芦画瓢得模仿着那韵律,仿佛乐在其中,仿佛这个从未接受过他的世界是那么和善,和煦到连推车时在麦当劳门口看到的母女说教都显得那么温馨。
“下次不要再自己乱跑了知道吗。不知道还能不能遇见那么好心的人帮忙的……”
“嗯。”
母亲是典型的家庭妇女,单马尾披落在右肩,身上穿着棉质蓝色毛衣,神情温柔得牵着旁边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穿着学校校服,手上拿着一把小红伞,淡色的小裙子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身上套着明显大了不止一号的运动服,而运动服看上去则干燥异常,颇为整洁。
这本该是那么正常的画面,但越师傅忽然愣了愣。
那是因为日本初中生的体操服往往都会在自己的衣服上写着名字。
而那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用花体写着几个大字。
一个……他才知道不久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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