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骑小猪兜兜风
盛长柏点点头道:“还是贤弟心宽,科举乃是人生大事,贤弟却能如此举重若轻,临考时何愁写不出好文章?”
其实盛长柏心里也并不轻松,他出身书香门第,父母亲朋都对他寄予厚望,若是连县试
都过了,传出去那就是有辱门庭了。
县试在即,他心中的紧张感并不比陈俊少,只是他不会像陈俊一样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罢了。
因此,看到卫辰面对县试时能够这般云淡风轻,他才会发自肺腑地钦佩。
卫辰看向不远处黑压压的考棚,目光悠远,洒然一笑道:“兄长谬赞了,我只是不愿自乱阵脚罢了。”
一众考生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守门的皂吏才打开县学大门。
四名皂吏一脸凶相,呼喝着检查考生们携带的考篮,陈俊甚至还被勒令脱掉外袍供皂吏检查。
陈俊遵照命令将外衫脱下,任由皂吏的狗爪在他身上随意乱摸,气得浑身发抖。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皂吏只当没听见陈俊的喃喃自语,一脸的木然冷漠,好像谁欠了他钱似的,继续上下其手。
轮到检查卫辰和盛长柏时,那几个皂吏却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竹篮,随后便闪身放行。
卫辰这几位受县尊大人看好的学子容貌,皂吏们早就记在了心里,哪会上去自讨没趣。
卫辰顺利进入县学,环视一周,见院子里的临时考棚是用砖石搭建,还用厚茅草封了顶,顿时松了一口气。
至少遮风挡雨是没什么问题了。
卫辰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出生在富甲天下的江南,要是那些边远州县,那可就太惨了。
听说那里连最起码的桌椅都没有,考生们还得扛条板凳翻山越岭去县城考试,有时找块门板或者摞两块砖就当考桌了,其中的辛酸实在是难以言喻。
待考生们全部过了搜检,此次县试主考冯知县就隆重出场了。
只见冯知县头戴二梁朝冠,身穿青缘赤罗裳,腰系银革带,带上挂着琉璃玉佩,下罩齿罗蔽膝,脚踏黑面白底官靴,颇为威严地站在石阶上。
一时间全场肃静,所有人翘首以待,欢迎宥阳县的县尊大人发表考前重要讲话。
讲话内容基本都是废话,无非就是宣讲一下圣人之道,再赞颂一下皇帝,宣布考场纪律等等。
卫辰听得昏昏欲睡,只把最有用的考试时间和考试场次记在了心里。
待县尊大人啰嗦完,五房书吏开始唱名,叫到谁就上前验明正身,而后发下一张试卷纸,卷子钤印上写着考舍位置以及座次。
作为县尊大人青睐之人,卫辰自然不用等太久,大概七八个考生进去后,就轮到他了。
负责分发卷子的书吏朝卫辰友善地笑了笑,便给了他一张试卷纸:“进去考试吧。”
卫辰分到的是“玄二癸酉”,癸酉在以天干地支排成的六十进制里排第十,二癸酉就是六十加十,也就是第七十号考房。
卫辰带着考篮找到自己的考房,发现这里靠近县学侧堂,开有一处角门,时而会有清风拂过。
“这地方倒是不错,若是破题遇阻,还有清风拂来以助心境。”
卫辰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走进考房,环顾一周,发现除了一张可以拆卸的几案和一方小凳之外,别无他物。
卫辰将考篮里的东西一一拿出,笔墨纸砚都摆在几案上,而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距离开考还有一段时间,用这段时间小憩一番,有助于凝神静气。
这是林延教导卫辰的考试小技巧,只不过只有早进入考房的考生才能用得上。
那些来得晚的考生,有点甚至连屁股都没有坐热,考题就发下来了,自然免不了手忙脚乱一顿忙活,心态不好的直接晕厥过去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考生终于全部进场完毕,县学大门关闭,堂上击云板声大作,试场一片肃静。
决定无数读书人命运的第一步,县试,正式开始了。
第38章 县试难乎?
“你就是卫辰?”
闭目养神已久的卫辰闻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年轻小吏正站在面前盯着自己。
“学生便是卫辰。”
“嗯,这是考题,写完放到号舍右面的小几上,等我来取。”
小吏将手中攥着的考题放下,便继续去发题了。
卫辰缓缓展开考题,只见第一道时文的题目是:
“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这时候,试题已经分发到大部分考生手里,原本鸦雀无声的考场中,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倒抽冷气声。
“第一道就是截搭题!”
许多考生面色煞白,如丧考妣,拿卷子的手抖得好像在筛糠一般。
所谓截搭题,就是将经书中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各提取一半,组成了一个全新的题目,这种题目就叫做截搭题,也叫小题。
即便没做过八股文的人也能看出来,小题由于割裂经文,牛头不对马嘴,往往题意难明,破题格外艰难,一不小心写出的文章就离题万里。
朝廷早就颁布法令:“正考必出大题,预考可出小题。”
也就是说,乡试及以上的考试必须出形式与文意完整的大题,乡试以下的考试则可以出截搭的小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作为题库的四书五经一共就那么点字,全国各地的各级考试都要从中出题,这么多年下来,哪一句没有用过?
因此底下县试、府试这些初级考试的主考官只能变着法子搞创新,弄出一堆变态的截搭题来,把考生们折磨得欲仙欲死。
眼下冯知县出的这道题,便是一道截搭题,而且是变态的“书”、“经”混搭,前半句出自《大学》,后半句出自《诗经》。
如此变态的题目,难怪考生们一看到就哀鸿遍野,甚至有人生出立马弃考回家的念头。
但也有几个例外的,比如坐在第天字第七号考房的王尧臣,只是微微沉吟片刻便面露微笑,开始提笔在稿纸上奋笔疾书,显然是已经成功破题了。
坐在地字第十六号考房的盛长柏,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也开始面色凝重地提笔书写。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考生也陆续解题完毕,开始构思文章。
不过,论起轻松自如的程度,谁都比不上坐在玄字第七十号的卫辰,即便是王尧臣也要比他差一线。
他早已熟背文府,熟悉各种截搭题的套路,考前做模拟题时,更是将经书中的句子截上、截下、承上、冒下、隔章搭、无情搭………,自行折腾出许多小题来。
冯知县这题在旁人看来天马行空,在卫辰看来却是平平无奇,卫辰自己给自己出的模拟题可比这变态多了!
卫辰一看到题目,心中马上就定位了上句和下句各自的出处,然后只是略微一思索,就提起笔来。
“夫人不如鸟,则真可耻矣;耻
之,耻之,莫若师文王。”
霎时间,两句原本毫无关联的句子,就被卫辰连缀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这种截搭题看起来很不讲道理,其实最考验考生临机应变的能力,这也是大多数考生畏之如虎的原因。
许多读书人在学完四书五经和相关著作之后,就把全部精力放到八股文上,不看三通四史,不知秦皇汉武,脑袋如同榆木般僵硬,让他们去随机应变,简直不啻于痴人说梦。
而卫辰之所以应对轻松,就是因为他的脑袋没有僵化,不会拘泥。
一方面他阅读了藏书阁中浩如烟海的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从历代大家的智慧和心得中汲取养分,茁壮成长。
另一方面,他还有前世的记忆和阅历,有着举一反三的丰富联想能力,头脑灵活、心思通明,比那些百无一用的书呆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就是卫辰与大周其他读书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顺利破题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承题起讲,题比中比,最后成篇大束,不到半个时辰,一篇洋洋洒洒、花团锦簇的文章就落到了稿纸之上。
写完之后,卫辰又从头默读了一遍,确定全文音调和谐、朗朗上口,且没有任何犯讳之处,这才一笔一划地往答题卷上誊写。
字是读书人的门面,许多读书人文章写得很好,但就是因为字迹潦草被考官直接黜落。
卫辰初入义学时就注意到了自己书法上的缺陷,一直勤练不缀,如今一手馆阁体写得可谓是端庄秀丽,一丝不苟。
待到整篇文章誊写完毕,卫辰这才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这时,堂上击鼓三声,这是中场休息的提示,考生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吃东西喝水,或者呼唤公差,领他们去茅厕解决生理问题。
卫辰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于是从考篮中拿出食盒,挑了几块糕点和肉脯,就着水吃了起来。
旁边考舍的考生闻见香味,不由地都是心里大骂:这么早就开吃,真把考场当作饭馆了是吧!
有人咽了口唾沫强压着馋虫,捂着鼻子继续考试,有人则是受不了刺激,干脆也拿出了吃食,一起吃了起来。
卫辰隔壁的考生因为怕等会儿尿急,不敢喝水,又吃得太急,顿时就噎着了。
几个皂吏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捶胸揉背,总算把卡在考生喉咙里的异物弄了出来,否则恐怕当场就要出人命。
卫辰考舍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知道外头的热闹,吃干抹净后,就开始作最后一道题,一首五言八韵的试帖诗。
这试帖诗在考试成绩中占的比重并不大,考官主要还是看第一道时文题,甚至只看破题的第一句,要是破题破得狗屁不通,后面也不用看了,直接把卷子扔掉了事。
所以第一道时文题最重要,后面的试帖诗就有些次要了。
不过卫辰好歹也有个十岁能诗的神童之名,这试帖诗要是作得太差,传出去可就是打王学政的脸了。
好在卫辰本就才思敏捷,又研习过藏书阁中《韵诗》、《对类》等书,如今寻常的文人唱和已不成问题,临场作一首应制的试帖诗还是不难的。
低头一看,题目是“阴阴夏木啭黄鹂”,卫辰立马就知道这一句是出自王维的《积雨辋川庄作诗》。
卫辰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诗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的意境,转瞬间胸中便已成诗。
这次,他干脆连草稿也不打了,直接在答题卷上唰唰写下十六句诗句。
长夏千章木,浓阴百啭鹂
双襟黄似绣,一带绿成帷;
叶暗伫踪久,枝高送响迟;
舌尖风剪剪,身外雨丝丝;
坐宛遮云母,歌能斗雪儿;
好音难自閟,炎景不曾知;
杨柳三义路,樱桃四月时;
幽情烦鼓吹,写出画中诗。
卫辰一气呵成地写完,搁下笔又检查了一遍,再一看时间,才刚刚酉时一刻,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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