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见桃
褪去夜色的扬州城失去一分繁华，却又增添了不少柔美，胭脂坊的姑娘们各自从后门离开，酥手托伞，身姿窈窕，只是脸上多有疲惫，偶尔几个径直走向路边摊，早点还没来得及上桌，客人便已经昏昏睡去。
夜已尽，人未醒。
阴阳交互，灵犀昏沉。
庾家贵客厢房的楼阁台上，一名青年刀客提前结束了今日早功，时节近春，凉雨落下，让他没能成功采摘到那抹阴阳交互而生的天地紫气。
逐鹿山教主专属功法——紫气东来，从诞生至今已经有八百年历史，最初是由大秦皇后洛阳搭建出了一个粗糙框架，然后历代教主不断完善修补，其中第四代教主在江湖的小年份证得半步天人，天资横溢，彻底将紫气东来的核心精要发扬壮大，至此后代教主无需再从体内提炼那一点可怜巴巴的紫气，而是可以将目标放在黎明时分天意运转的疏漏上。
紫气东来，大成时炼出紫金瞳。
至此，便可以吞食气运，逐鹿天下。
逐鹿山在江湖上固然威名赫赫，但终究不如藩王公侯手握千军万马，更无正统的名正言顺，这片天地自古以来，还没有以江湖统领朝堂的前例。
而紫气东来则提供了一线希望，武道、人道、天道、地象，各种气运都是能够鲸吞的食物。
在襄阳城时，三成大楚国运作剑，斩出之后消散在天地间，包括大势之下，天下第一雄城本身所代表的一成离阳国运，都被青年刀客暗中收拢至紫金眸中。
青年刀客起身，魔教魁首势力的紫气东来功法对战力加持几乎没有，因为想成为教主，至少要具备大天象武夫的实力，这个阶段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不可能再去自废武功。
更重要的是，一气化三清秘术的根本在于“一气”，本体是什么实力，化身就是什么实力，手段和境界分毫不差，平日最多做些水磨功夫，增强积累，无法别开生面。
而对于麒麟真人来说，化身会诞生自己心思，呈现出老中青三种样貌，但某人早已和星门彻底融为一体，并无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分别，任何“现在”化身之类的东西都将走向共同的“未来”，并且拥有一样的过去，没有任何遗漏和危害，惟一的小小不足，就是得心分几用，同时操控数具躯体，类似左手和右手一起使力。
海量气运在身，对比大秦国柞，大致等于十年，国柞的含金量很高。
青年刀客走出厢房，门口站着一对并蒂莲，姐妹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清丽脱俗的珍宝，站在一起后风景便更为诱人。
“逐鹿道长，后厨备好了早食，贵客们也都到了，家主请您过去。”姐姐落落大方地说。
“知道了。”
青年刀客步伐未停，一名管家模样的庾氏锦袍老者恭敬领路，阴暗角落，魔教大护法跟在身后，指玄境实力天下大可去得，不过他最近被那个欺软怕硬的快雪山庄庄主缠上了，说起来倒是一件糟心事，明明人是教主杀的。
庾家祠堂，一张普通木桌横陈，庾家主坐在左首，袁氏和许氏家主敬陪对面，正首则是卢玄朗，出身江南世家领袖的卢家，昔日春秋十大豪阀之中硕果仅存的巨头。
卢家相比于以前算是落魄，但前阵子已经有了几分死灰复燃的架势，家主在国子监中担任清贵要职，麒麟子卢白象年不过四十，已是兵部侍郎。
至于坐镇家乡的卢玄朗，同样清谈无双，在报国寺的三教辩论上几次拔得头筹。
问题在于朝廷那边发生了重大变故，大将军顾剑棠重新入主兵部，别说一个侍郎，就连首辅张巨鹿也得避让三分。
西南战败，跟这位大将军关系不浅，中枢与地方的联络几乎断绝，现任兵部尚书已经斩首示众，据说首辅第一次在朝堂公然大怒，只因十七道军令被尽数拦截。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顾党旧部从中作梗，但皇帝却是不怒反喜，自从增派两位藩王兵力巩固东南都护府后，向来心思深沉的顾剑棠就展现出了公忠体国的态度，一反常态。
万骑南下，一人入宫。
兵部和京畿大军都将迎来巨大变动。
大势滚滚，可卢家二十年积攒出来的心气却是就此湮灭，原本卢白象已经握住了八万京畿北大营，结果前功尽弃。
“家主和白象还在甘之如饴，卢某不愿如此，今日与诸位相商，共谋大事，大楚可往，我亦可往，况且二十年前，在坐几位都深受东越国恩，怎能忘本。”
青年刀客在庾家主身边坐下，离阳丢掉一成国运，直观点说，就是襄阳城破，导致权臣野心滋生，玄奥点看，便是命数和气运在影响，本质都一样。
卢玄朗拍了拍手，一名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抱着盒子走上来。
打开之后，在场三位家主色变。
里面正是江南道节度使的头颅。
一名中年武将大步走来，先是对着许家主抱拳，紧接着拉开椅子坐在了某人旁边。
十万江南龙骧军主将许拱，许家最大的顶梁柱，只是这边士子成群，对武将不怎么看重，这回杀了节度使之后领来首级，祠堂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瞻前顾后了。
许家主见状表情狰狞，厉色道，“卢玄朗，这可是灭门的罪过。”
“几位与卢兄同仇敌忾，难道还打算反悔么，我看不成的。”
青衫儒生不知何时出现在祠堂里，身后跟着一名指玄境武夫，以及靖安王世子赵珣。
“东越小公主和离阳世子，很般配嘛，速速送去陪都入洞房。”崔楠笑着说道，同时暗自跟魔教教主微微点头，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天人武夫，当然看出真正水准需要眼力，既然那个武林盟主与其屡屡交手还活着，那么可能性和范围就已经大大削减了。
“你们有把握攻下陪都?”
自始至终沉默不言的袁家主皱紧眉头。
陪都原本是东越国都，现在设有六部，被称为“江南小朝廷”，太安京城那边的巨头退位后，通常去陪都挂名养老，其城外驻扎着大军，而且扬州这边的五万象武军还没解决。
“勉强六成，但要是咱们这位逐鹿教主愿意先登，那就是九成。”崔楠温和地说。
“我只管镇压陪都那边的江湖。”青年刀客回答。
(本章完)
第908章 扬州城陷落
乾元四年，二月三日。
顾剑棠再度成为兵部尚书。
一万两辽铁骑抵达前线，大将军次子顾西书亲自率兵，与西楚青年将领谢西陲交战于豫泱前线，三千换八千，大胜。
与此同时，江南道传出消息，象武军主将项武杀害节度使，许拱率领十万龙骧军镇压叛逆，连胜三场，象武军被迫退守扬州城。
十里繁华成云烟。
……
扬州城，河畔。
裴南苇狂奔进了古宅，然后赶紧关上大门，满脸心有余悸。
象武军三万败军入城，疯狂搜刮金银珠宝和粮草，强行吸纳各大世家私兵，不过一夜时间，就有两个乙字号豪阀家破人亡，其中一名金刚境大供奉死守家门不退，斩杀两百人后被铁骑踏成了肉泥。
昔年春秋八国破灭，西蜀剑皇死守国都城门，硬生生杀掉了北凉军一千铁甲精锐，从而彻底名扬天下，可世间有几个西蜀剑皇，三万人入城提刀就杀，见人就砍，原本还有人以为是栽赃陷害，如今看来项武没准是真成叛逆了。
“……龙骧军特意网开一面，扬州城作为天下头等肥肉，败军从入城时开始，项武就完全管不住了，叛逆之事真真假假，等朝廷那边弄清，最起码得三四天。”乌鸦语气严肃，他不汇报的话，负责江南的二把手势必无能为力。
“赵勾在这里的大头目是谁。”江源问道。
“棠溪剑仙卢白颉，指玄境界，出身卢家嫡系，眼下应该在拼命护着北凉王的长女，根本没精力调查情况。”乌鸦回答。
江源颔首，卢家作为江南世家豪阀领袖，内部情况略显复杂，首先目前坐镇家乡的是卢玄朗，而其人的儿子迎娶了北凉王长女徐脂虎，亲事是家主谈成的，由于儿媳是三婚，接连克夫，导致卢玄朗对儿媳十分不满，等到其子病亡，这份不满就变成了恨意，这次事件他提前撤走了所有家眷，惟独没有通知对方，明摆着借刀杀人。
“有一个指玄剑客和北凉拂水房谍子，成事的可能性不大，赵勾不会让北凉王长女死在中原。”乌鸦说。
江源侧头，看向跑过来蹲在旁边的裴南苇，这家伙此刻浑身发抖，但其实关门后才把手里的两颗士卒首级扔掉，砍人只盯着脑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他们见人就砍。”
裴南苇抱臂蜷缩成一团，不过身子太丰腴，看起来还是相当醒目。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江源说，几天过去，十八秽除骑已经归位，把守着古宅四墙，至于这位前王妃，昨夜突破了六品，打通足太阴脾经和足太阳膀胱经，从效果看，奔跑速度比同层次快出不止一筹。
突然间，古宅大门被用力敲响。
宁石坚顿时竖眉，大手一挥，其余十七名四品秽除骑都抽出了腰间军刀。
裴南苇吓得哇哇大叫，顾不上蹲姿，扑出去后一把抱住了某人的腰部。
江源冷眼抬拳，当即就打算狠狠凿这家伙一下，旁边的乌鸦赶忙开口：
“是赵勾谍子。”
“让他进来。”
两名秽除骑打开大门，门口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汉子，像是刚才敲门用掉了所有力气，眼下倒地不起，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红色符纸。
这种特殊符纸出自龙虎山，自从成为半个国教后，龙虎山掌门父子就去京城当了“青词宰相”，与出自佛门的病虎杨太岁分庭抗礼，诸多丹药和符箓都成为了皇室御贡。
乌鸦叼回符纸，中年汉子被拖下去疗伤。
“老三叛变，截断了大江以南大部分据点的联络，他是西楚曹长卿的卧底，要帮东越立国，这封信是棠溪剑仙派人传出来的，想请你过去坐镇，徐骁长女不能死在中原。”
“与我无关。”江源说，事实上象武和龙骧两军大战也跟他关系不大，逐鹿化身已经前往陪都，那边是龙脉节点，气运深厚，有几个不是特别高的高手，可以纳入魔教。
值得一提的是，赶路队伍遭遇了正道伏击，疑似得到了南海观音宗支持，这个宗门里绝大部分都是练气士，与北派相对，其宗主澹台平静尚未汲取未来西楚的破落气运，从而跻身天人，现阶段大致停留在陆地神仙境，身为天上仙人棋子，她存世已有百余年。
有人打算翻墙而入，结果被秽除骑一刀斩杀，外面顿时嘈杂起来，宁石坚带头举起弓弩发射，两轮齐射，一阵嚎叫后恢复安静。
裴南苇得寸进尺，大半个身子都靠进了某人怀里。
“胆子小，又怕死，就当养只狸奴吧，反正你这个国公也不差吃喝。”乌鸦调侃道。
江源拎起裴南苇的后衣领就将其甩了出去，上次摧破襄阳城的功劳朝廷那边一直没动静，估计是打算整点幺蛾子，没明确表态之前，他懒得再刷军功了，在这边留几天，用相通的紫气东来功法吸走扬州一地繁华气运，再吞掉攻守城造成的血煞，然后就去隔壁剑州。
上次大战，东南都护府精锐覆灭，西楚部队又一万余人，血煞的重量相当可观，已经将他的力气提升到了十五龙象之力。
武卒法的根本是以战养战，不断在战场上变强，代价是血煞入体，侵蚀神魂和体魄，折损寿数，因为这份代价过于巨大，所以一直属于类似旁门小径的范畴，登不上大雅之台，比起最初的兵家纯正法门——利用血煞铸造本命护身铠甲代替法宝，已经偏颇出了千里之远，客观来看，算是异人洞天的兵家势力，在长达数千年的漫长过程中被迫适应和演化的结果。
但某人的神魂根本不惧侵蚀，又有圣人盗不断汲取生机修复陈旧损伤，三者结合，反而成了登天大道，并且在不断损伤和修复的过程中，体魄的强度和韧性也在持续提升，有双大金刚为基础，高楼巍峨不倒。
古宅院子里，裴南苇滚了几圈起身，犹豫了半晌，又跑到藤椅旁边蹲着。
江源垂眸看着这个当了谪仙人就性情大变的家伙，开口问道：
“你知道如何跨过断头路成为武神么。”
“万年前兵家初祖合道武道，他不死，后来人自然大道断绝，除了昙花一现，迈出半步已是极限。”裴南苇茫然地说，这句话一直深深印在她心里，既有不甘，也有愤怒，更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那就不断巩固根基，夯实到想压境都没办法的地步，在这种前提下一直走到悬崖边，退也没法退，可夯实的过程还在继续，这样就能在悬崖上搭出一条路来。”
“遇见断头路就把深渊硬生生填满?”裴南苇抬头，目光清冷，“结果如何预料，届时脚下的道还是自己想要的道么，况且谁能做到。”
“大道朝天，我只管前行。”江源神色平静。
“等你日后向我问拳。”裴南苇挑衅道。
江源一拳砸在了对方脑门上。
“装什么呢。”
裴南苇抱着脑袋眼泪汪汪，她现在只有一点模糊印象。
(本章完)
第909章 轩辕世家
乾元四年，二月十五日。
江南道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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