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不语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苦百姓，而且他这一辈人丁不旺，父亲在服劳役的时候活活累死，两个兄长服了兵役，十余年沓无音讯，大抵是死在了某处战场，母亲哭瞎的双眼，婆娘一场高烧烧坏了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疯癫，一对子女年幼无知......
在他被迫服从劳役后，现在家中全靠已经出嫁的姐姐冒着被夫家打骂的风险接济，才得知勉强过活。
要是他这个顶梁柱死在这里，他们家就彻底完了。
女帝的宽仁，饶过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性命。
如此大恩，岂能不多磕几个响头？
然而，就在他强忍着疼痛准备磕第三个的时候，女帝突然伸出手。
下一秒，只见一道金色的光华闪过，那马脸汉子砸下去的脑袋却是直接撞在了一团金色的光团中。
唰~
伴随着一声类似于石头落入水面的轻响，那汉子的脑门最后还是没有落在地面，被那团金光挡了下来。
紧接着，金光突然爆开，刹那间化作无数光华，涌入那汉子被磕破的脑门中。
马脸汉子只感觉身体一暖，同时原本磕响头的剧痛开始不断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酥酥麻麻的舒畅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好好爱惜才是。”
女帝轻声道。
“况且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触犯王法，反而有功于朝廷，陆卿说过，任何对朝廷有贡献之人，都值得尊敬，所以，你应该昂首挺胸，堂堂正正，不该如此卑微，也不必感谢朕，朕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并没有有恩于你的地方。”
听到这话，马脸汉子眼眶顿时红了。
陛下万金之躯，竟然会在意他这个如同草芥一般的草民。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他一想到自己自从被朝廷征派劳役，到遇到陆相公这个青天大老爷之前所受的苦，那些完全不他们当人看，待他们如同牛马，甚至连牛马都不如的庸官恶吏，那段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他便忍不住鼻头一酸。
自己这是…苦尽甘来了么……
朝中有陆相公这样真正把他们当人看的伟丈夫，当今圣上又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大夏有如此明君贤臣在，岂有不盛之理？
类似的念头，在一众百姓脑海中缓缓浮现。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偷瞄女帝的目光中，除了对这位天下至尊的本能畏惧以外，还透着一股深发自内心的崇敬。
盛世可期…他们这是……生在了好时候啊……
陆晨突然朝女帝重重躬身，扬声道：“陛下仁德无双，福泽天下，请受微臣一拜。”
话音刚落，一旁的王琦和张旋也同时弯下腰，而周围的百姓们则是再次跪下，朝女帝重重一拜。
“陛下万岁！”
看着面前所有臣民发自内心地拜服的光景，感受着众人不似作伪的崇敬，女帝不禁轻轻握住拳头。
此时的她，莫名有种，煌煌盛世触手可及的感觉。
片刻后，女帝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而后突然转过头，目光再次停留在陆晨身上。
“陆卿，正所谓人贵有自知之明，朕可以肯定，在遇到你之前，朕虽然算不上昏庸，但也绝对称不上仁德之君，是陆卿你教会了朕，为政之道，当以民为本，为民取利，方可富国强兵，开创盛世。”
说到这里，她莫名停顿了一下，然后颇为感慨地道：
“若是没有陆卿，朕即便能中兴大夏，最终大抵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现在，朕却看到了万世之基，踏上了煌煌大道，所以，是朕应该拜谢陆卿你的教诲之恩才对。”
说着，不等陆晨反应过来，女帝便朝正对自己行拜礼的陆晨弯下腰，躬身一拜。
一君一臣，一男一女，就这么头顶对头顶，手背对手背，彼此拜下。
如同某种从远古时期一直延续至今，并且几乎每日都有地方举办的古老而庄重的仪式一般。
下一秒，陆晨注意到面前的赤龙靴的瞬间，赶忙错身躲过，然后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帝，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
片刻后，女帝很是自然地直起身，面向陆晨，脸上透着一丝微妙的笑意。
“都平身吧。”
她轻声说着。
“朕今日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而且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提前完工的，并无他意，尔等不必如此多礼。”
众人依言起身。
而听到女帝说明来意后，一众百姓眼神莫名变得有些复杂。
既有自豪，也有悲哀，既有兴奋，也有忐忑，各种神色夹杂在一起，使得他们的神色莫名有些异样。
这其中，还透着一丝犹豫。
不过这一丝犹豫在瞟了一眼女帝和陆晨后，竟莫名开始消散开来。
第196章 眼光长远
一番小插曲过去后，女帝和众人很快来到工部挪用原本用于采购所谓的龙泉灵石的钱款，为一众劳役百姓搭建的营帐。
劳工的营帐依旧简陋，除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几个人合用一张的大被褥以外，就只有长桌、板凳、火盆之类的物事。
基本上除了和吃穿有关的东西，就没有多余的用具了。
条件依旧相当简陋。
毕竟朝廷征派劳役，是让百姓们过来做工的，不是让他们过来享受生活的，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的住所跟外面的客栈一样。
即便陆晨想帮他们，也不会本末倒置，只是把朝廷该给他们的待遇补上，最起码得劳有所得。
所以就别指望营帐有多好了。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劳工营帐跟之前比起来，依旧是一个天一个地。
稍微仔细一点看的话，就会发现，这里的营帐支得格外结实，任由外面凛冽的寒风如何呼啸，都没有一丝摇荡的迹象，和之前那风稍微大点立马被吹倒，而且四处漏风的营帐比起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营帐里面干净整洁，并没有之前那些不知道用了多久的营帐散发出的馊臭的味道。
衣服是三天一洗，被褥也不再是薄薄的一层，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只能靠这些大老爷们互相抱着取暖才能扛过寒夜。
来到营帐后，女帝直接走到一处长凳前，丝毫不嫌弃这是劳役百姓平时吃饭休息的地方，也不管周围脏不脏，直接扶着衣摆坐了下来。
“陆卿，还有诸位，你们都也坐下吧。”
“谢陛下。”
陆晨点了点头，直接坐在了女帝下首处。
另外一处下首和女帝正对面自然没人敢坐，于是张旋和王琦老老实实地跟赵大虎等数十个被分到这个帐篷的一起，在附近找来一些长凳，依次坐在陆晨后面。
数千名劳工，自然不可能全部挤在一个帐篷。
而在朝拜女帝以后，除了现在这个帐篷的劳工以外，其他劳工便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女帝看向陆晨身后的百姓，脸上弥漫着温和的笑意。
“为何之前明明一天干九个时辰的活，按照原来的进度，都要几天后才能完工，而陆卿的新章程将工时缩减了整整一半，照理说工程进度应该会受到不小的影响，甚至逾期才对，你们怎么反而提前完工了？”
陆晨也侧过身，看着赵大虎等人，眼中流露出明显的疑惑和询问之色。
他也有点想不通。
充足的食物和正常的作息，体能得到恢复后，加上对他的感激，工作效率提高是肯定的，但按照他们之前的表现，或者说根据以往对劳役百姓的人力极限判断，再怎么爆发，应该不至于这么离谱才对。
这可是提前了好几天完工啊。
在陆晨和女帝询问的目光下，一众百姓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集体看向距离陆晨最近的劳工，来自陆晨封地所在的太和县的赵大虎。
显然，赵大虎在他们之中地位并不只是一个普通劳工。
至少也是个小组长级别的。
被这么多人看着，赵大虎顿时有些紧张。
好一会，他才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回陛下的话，我等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地完工，其实全是陆大人的功劳。”
说着，明明大字不识的他却吐字清晰地把陆晨制定的新章程里的条例，一条接着一条说了出来，在说这些条例对他们的好处的同时，言语中满是感恩戴德。
自从那天陆晨离开无极宫以后，几乎所有劳工就都开始不要命地干活，即便那些庸官恶吏不怎么监督他们，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偷懒，甚至连一丝懈怠都没有。
所有人都想着拼死干活，以回报陆晨对他们的大恩大德。
甚至要不是陆晨严格规定工时不能超过四个半时辰，那些小吏一到点就莫名积极地把他们赶出工地，不让他们干活，他们甚至不想离开工地，直到做到动不了为止。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陆相公因为工程不按时完工而被问责，像陆相公这样难得的好官，就活该他公侯万代，加官进爵。
只要陆相公升官，一直身居高位，肯定会造福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他们能为陆相公做的，也只有拼命干活，尽快完工了。
于是，抱着这个念头，几乎每个人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工，即便没有监督，他们也会提前到工地，吃饭和如厕的时间也尽量缩短，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干活的时间。
充沛的体力支撑着他们的高强度作业，每次上工，几乎所有人都在突破自己的极限。
尤其是工匠们。
陆晨极其重视有一技之长的劳工，对工匠极好，除了和普通农人一样的基本待遇以外，还额外支付工钱给工人，并且还设立了奖罚制度和绩效制，工匠的手艺越好，做出来的东西越精湛，数量越多，拿的钱就越多。
于是工匠们很快便变得比普通劳工还卖力。
诸如种种，所有被征派劳役的百姓勠力同心，无极宫的工程很快便到了尾声。
听完赵大虎的讲述，女帝在稍微思索了一下后，脸上逐渐流露出了然之色。
而她也终于理解，陆晨制定的那套在很多人眼中极其败家和幼稚的新章程，是何等的高明。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
要让马儿跑，就不能让马儿不吃草。
这个道理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理所当然，毕竟不给他们好处，他们这些手握伟力的存在凭什么为你老姜家卖命？
但是对于劳役，或者说本质上就是被朝廷白嫖劳动力的百姓而言，却不一定。
在诸多大夏朝臣的观念里，百姓就该服从劳役，无偿为朝廷干活。
通过劳役这个制度，朝廷每年都能够省下一大笔财政开支，反正让劳役百姓干活又不用给钱，只需要给他们提供一些口粮即可。
但女帝却敏锐地意识到，这样做表面上是节省了开支，对朝廷有明显的好处，但从长远来看，却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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