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苦与难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路明非在心里像是野兽一样嘶嚎,他看到了楚子航的表情,木然而冷漠,好像刚才和自己相拥的不是他唯一爱过的女孩,不是那个死犟死犟哪怕最后一刻都不承认自己、不承认耶梦加得曾爱过他的夏弥。
细密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刀割一样的痛苦。
人们对著他指指点点,S级路明非赢得自由一日胜利的消息已经通过守夜人论坛被人传播到整个学校。
凯旋进行曲没有停止,校园里四处都在狂欢,他们才不在乎谁得到了自由一日的桂冠,但自由一日总归是给了学生们一个狂欢的理由。
路明非奔跑到某个无人的角落,他在这里停下,倚靠著落雨的墙壁,腰弯得很深,双手撑在大腿上,大口地喘息。其实他没有那么累,但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让人会错了意。
路明非记得以前师兄说要在恺撒和师姐结婚的时候一起跟自己去打爆婚车的车轴来著。
可现在呢,他毁了一切,他毁了师兄本来应该拥有的美好,哪怕那美好其实不过是泡影。
路明非的表情真沮丧啊,沮丧得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的小孩。
这时候雨忽然停了,有一道人影落在他的眼前。不是雨停了,是那个人举著伞为他遮住了雨。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和因为穿著拖鞋而露出的几根晶莹脚趾。
一双手提著路明非的衣服后领把他揪起来,诺诺居然已经换掉了那一身原本用来伪装成学生会成员的红色作战服,酒红色的头发披散下来,白色的衬衫似乎挂在肩膀上,露出清晰精巧的锁骨。
诺诺的眼睛有些忽然有些酸涩,她本来以为自己要捞起来的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有些不认识的、冷冽强大的S级,可出现在眼前的是微微下垂的眼角、肩膀耷拉著的脑袋,还有因为被雨打湿而乱糟糟的头发。
对了对了,最重要的是总是躲闪著自己的眼神。
那个熟悉的衰仔好像又回来了。
傻猴子在时隔多年之后又回到了花果山,蠢兮兮地等著人去把他拉出来。
“师姐……”路明非耷拉著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诺诺只是举著伞,像是那一日在密歇根湖的帆船港口接见新生联谊会的核心成员一样贴著路明非站住,她伸手帮著路明非把乱糟糟的头发理顺,又帮他把衣领折迭,用柔软的手掌把男孩脸上的雨水拭干。
“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吧,师弟?”诺诺看著路明非,那双红色的瞳子深处看不出什么感情。
“你可是S级。”诺诺伸手拍了拍路明非的脸庞,他们那么近,几乎抵胸相撼,沉重的鼻息都吐在对方的脸上,诺诺后退半步,但伞还是遮住了两人,她说,“振作起来啊,路明非!”
第30章 030山有木兮木有枝
诺诺把路明非送回了宿舍,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临别的时候用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注视著他离开,注视著那个耷拉著脑袋像做了错事的小孩的衰仔。路明非身上强大的气场都消失了,代替S级的分明是她熟悉的那个路明非。
宿舍里原本属于路明非的那张床在上午的时候被奇兰拆掉了,说是要用来制造延缓学生会和狮心会进入宿舍楼的障碍物,这会儿校工订做的新床还没送来。
外面的狂欢大概持续了一整天,遗憾的是大家都没能找到今天的主角藏去了哪里。
事实是路明非喝了宿舍里芬格尔花三十美元买的一箱八瓶劣质餐酒后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天。
他一直是一个神经大条的人,当某种极端负面的情绪填满他所有心思的时候,他就会触发某些保护机制,然后通过各种方式来遗忘这些负面情绪。
酒精和睡眠显然都是很好的途径。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个人轻缓的呼吸,其中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匀称且近在咫尺。他的头有点昏沉,大概是睡太久了。
“师兄,师兄,帮我倒杯水。”路明非闭著眼睛趴在桌子上嚷嚷,他想这时候能在这间宿舍里的大概就只剩下芬格尔这货了。
略有些冰冷的柔软手掌贴上来,近在咫尺的那个呼吸的主人没有起身离开,反而是伸出手来覆盖在路明非的额头上。
“师兄,你的体温好像有点高。”那个人说。
路明非没反应过来,他努力地睁开眼睛,这时候夕阳的光在山顶学院的最高处缓缓地褪去,巨大的日轮已经彻底消失在山的另一边,但还是能看到天空中的云被烧成了火焰的颜色。
明天大概会有一个好天气。
黄昏下的卡塞尔透著宁静的美好,悠扬的曲子从阳光食堂的侧厅传出来,在宿舍区的上空流淌,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一切都那么静谧,一切都好像是在一幅画里。
当小夜曲的第一段在恳求、期待的情绪中结束,抒情而安谧的间奏之后,音乐转入同名大调。路明非终于注意到自己身边的人。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眼睛都在这时候模糊了。
他闻到了那个人身上熟悉的、令他魂牵梦萦的气息,那是淡淡的檀香,清雅而冰冷。
路明非的眼睛还是模糊,脑袋隐隐的刺痛。这真是不可思议,以他的体质很难有酒精能灌倒他,但这些餐酒就像是英灵殿中奥丁宴请瓦尔基里时的仙酒一样,几瓶就让他有些受不了。
为了看清楚那个身上散发出檀香味的女孩,路明非用力地支撑起自己,他往前靠,再往前靠,他真的很想看清那张脸。
对方没有闪避也没有后退,直到路明非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师兄你要是向我表白,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你做我的男朋友啦,不过上来就要亲亲是不是进展太快了些。”女孩的脸上浮现一抹嫣红,故作娇羞状用手指点在了路明非的额头上,防止这货要更进一步的动作。
“夏弥?”路明非瞬间便清醒了,他的视线清晰起来,终于见到陪在自己身边的压根儿就不是芬格尔,而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小师妹。
“啊嘞啊嘞,二师兄伱好像很惊讶,怎么,是小师妹配不上你吗?”夏弥撇撇嘴,把身边的保温桶提过来。
“我全身都痛……”路明非发出痛苦地呻吟。
“你喝酒之前真的不问问酒主人那里面装的什么吗?”夏弥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把保温桶打开,里面是胡萝卜山药炖排骨,“我给你炖了汤,可以加速酒精代谢,还能保护肠胃。”
“那东西不是食堂里四刀一瓶的餐酒?”路明非愣了片刻。
“芬格尔师兄把里面的酒换成了格林纳达朗姆酒,”夏弥盛了一碗汤,用木勺子舀一勺吹了吹,然后自己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才伸到路明非面前,揶揄道,“那可是高浓度烈酒,你居然空腹吹了两瓶,真行啊师兄。”
“居然没有死。”路明非震惊,但还是乖乖张嘴。
排骨汤里炖了胡萝卜和山药,有一丝丝沁人心脾的甜味,进了胃里立刻就化作一丝暖流,让路明非几乎舒服地呻吟出来。
格林纳达朗姆酒是一种口感清澈的烈酒,这种酒采用罐式蒸馏法酿造,在最大限度上保证了酒的口感,它的原材料是甘蔗汁,酒精浓度高达90%。餐酒的容量是480,两瓶就是一升,路明非怒炫一升朗姆酒居然还活著,简直就是人间奇迹。
“你把芬格尔吓惨了,”夏弥翻翻白眼,“拜托师兄,你可是S级,要扛起屠龙大旗的少年俊杰,连昂热校长在血统权限上也最多和你平级!要是你酒精中毒死在这里,可真要成了卡塞尔校史中无法抹去的笑柄了。”
路明非机械似的张嘴,等著夏弥的投喂。
“喝喝喝,喝死你算了!”夏弥佯怒,把勺子反复塞进路明非嘴里,“师妹我现在被狮心会和学生会双重通缉,人嫌狗恶还得来照顾你路少爷,真是苦命啊我!”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看向夏弥的眼睛。
那双眸子微微下垂,黄昏中日光的余韵把睫毛的影子整齐地投在眼睛的表面,像是蒙了一层阴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很过分,居然在那种情况下推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女孩,周围那么多人在看著他们,那些人在欢呼雀跃雀跃,真的认为能见证一场能载入校史的爱情萌发。
“师妹……”路明非有些语塞,他其实时常在心里憋著很多老槽想吐,从本质上来说也的确是一个烂话仔,但他真的不会和女孩说话,那种事情应该交给恺撒.加图索来做才对。
“嗯嗯,我有在听。”夏弥把自己的眼睛藏在阴影里,这个时候黄昏的余晖真的彻底散去了,她的目光被隐入如墨的漆黑中。
“对不起。”路明非说,他耷拉著脑袋,真丧气啊,和谁认识的路明非都不一样。
“你为什么要道歉?”夏弥歪了歪脑袋,“你没有做错事。”
她的五官精致,近看真像是天使,和诺诺、和绘梨衣都不是相同的风格,漂亮得让人误以为是妖精。
路明非摇了摇头:“我以为你真的会和师兄一起在自由一日里阻击我。”
“我很讲义气的,我俩的友谊坚如金刚啊师兄!”夏弥哼哼著说,她好像莫名有点生气,伸出来的勺子也不往路明非嘴里塞了,气鼓鼓地送到了自己嘴里,萝卜混在甜香的汤里,把她的脸颊撑起来,像一只仓鼠。
“还有,对不起我上午的时候把你推开了。”路明非不敢去看夏弥的眼睛,他把灯打开,桌子上满是杂乱无章的纸屑,那是奇兰和他在这里一起制定计划的时候作废了的计划书。
“其实我是一个混蛋来著,师妹你知道吗,你身上的气味真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以前我带她翘家,去吃五目炒饭,去看天空树,去在那么大的一座城市里兜兜转转,她家里人就满城找我们,还上了电视新闻。”路明非把自己蜷缩起来,露出很脆弱的一面,“她说要和我一起去韩国,去在一棵很大很大的海棠花下一起吃冰激凌,还要和我一起去上学……”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夏弥右手托腮,从下往上在看著他,眼睛里全是他。
“后来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有在一起吗?”夏弥问。
路明非被噎住了,他沉默片刻,说:“没有,她死了,死去的时候血液流尽,枯藁得像是腐朽的树枝。她真的很信任我,居然可以住在同一个房间,也愿意和我拥抱。”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多大的波澜,但谁都能听出来这故事里藏著的悲哀。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同伴,我曾允诺要帮助一个女孩杀死那些要伤害她的东西,可最终我没能做到,因为那时候的我懦弱得像是……”
一根手指竖在路明非的唇边,夏弥的身体前倾,她凝视著路明非的眼睛。
“那么师兄,现在的你呢,还是那么懦弱的你吗?你会恪守你的誓言永远站在我的身边吗?”夏弥的声音很认真,她的话就是誓言生效的契约。
“我会和你在一起,师妹,可那……”
“那就够了。”夏弥的声音轻柔而坚决,“路明非,你现在听清楚了。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我爱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爱都会很长,长到人类历史的尽头,我会追求你,我会陪伴你,总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我们终会至死不渝!”不愧是耶梦加得,说这话的时候她忽然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俯瞰路明非的瞳子,像是身著华裙的帝女在宣判臣子的命运,如此威严如此不容僭越。
路明非被如此高调的宣言吓到了。
他瞪大了眼睛。
他本想做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他也做不了。
在龙王的面前,哪怕S级也不过是匍匐王座之前的臣子。
事实上他刚想偏转自己的脸,夏弥就已经俯下身子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女孩的唇微冷,像是要把路明非全身的温度都吸走,如此柔软,还伴著那么熟悉的檀香,一切的美好和歉疚都在瞬间交织汹涌,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路明非甚至不敢反抗,他睁著眼睛,和那双已经贴近的黄金瞳对视,那是龙王的眸子,威严得像是云端投下惊鸿一瞥的神明,但这神明却在此刻那么温柔。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高天清朗,世界树的雕塑在整个山顶校园投下巨大的影子,悠扬的小夜曲骤然停滞。
在窗边星月与灯火交织的明灭光线中,路明非与夏弥四目相对。
“路明非,你记住了,你是我的!”
夏弥熄灭了自己眼睛里熔岩般流淌的金色,她凝视著路明非,严肃且庄重,这是长达数分钟的凝视,数千年来,没有东西能在这样的目光中坚守而不沦陷。
但然后她忽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脸真红诶师兄!”
路明非擦擦嘴,又用手去碰自己的脸颊。
他沉默著转头,不愿再和女孩对视。
“夏弥。”他说。
路明非从没有这么严肃,也从没叫过夏弥的全名。
女孩倔强地注视著他,好像不管对方说出什么自己都能承受。
“你……”
哐当——!
路明非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宿舍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诺诺手中提著另一个保温桶闯了进来。
该死。
路明非心说。
诺诺会侧写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她只要在这个房间里待几分钟,立刻就可以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更糟糕的是,他和夏弥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时候还靠得这么近,姿势颇有些暧昧,指不定被师姐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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