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苦与难
可是事情越来越多,这顿大餐也无限延期了。
“出新宿的时候我买了烤红薯,很甜,趁热吃。”零眨眨眼,没有回答路明非的问题,果然从青灰色的大衣里面摸出来一个用油纸包裹著的红薯。
路明非呆呆地接过去,脑子里还懵懵的,但两只手掌握住的东西确实还很温暖。
岂止是温暖,简直称得上滚烫。
“新宿到这里很远吧,你一直捂著它?”
“昂。”零轻轻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摘掉右手的手套,把那只手朝路明非伸过去。
路明非一愣,意识到皇女殿下是要自己牵著她的手,大概是某种俄国皇室的礼仪吧?
他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理由犹豫,女孩的手光滑、细腻,虽然零看上去就是个冷冰冰的美人,可掌心却渗透著水汽般的暖意。
“老板说热的才好吃,我就一路捂著带给你。”零说。
说是路明非牵著她,其实是她拉著路明非的手,小姑娘引著路社长走到工程电梯旁,沿著钢铁焊接的阶梯爬到最高处的脚手架上。
头上有遮雨和遮阳的棚子,角落里还有几个泛黄的保温桶,想来以前这里的工作人员闲暇的时候就都在这里一起吃饭喝茶什么的。
路明非把油纸剥开,把那个红芯的泛著热气的香甜烤红薯露出来,热气和蒸汽在风雪中弥漫,路明非抽了抽鼻子,用油纸包著将半个红薯拆下来,连著口袋把另一半递到零的面前。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受了学院对委托还是自己偷偷从东京湾溜回来,
一身的衣饰和在执行部的风格迥异。
青灰色长大衣配棕色的高跟靴子,长发在脑袋后面编成精致漂亮的模样,路明非居高临下刻意去看的话还能瞥见明晰的锁骨和阴影中光滑如玉沿著微微隆起泛起萤光的肌肤。
真是奇怪,分明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可这么穿却显得身材修长,身上虽然还是隐隐透著股寒意,又让路明非觉得自己身边站了团温热的篝火。
零微微一愣,没有拒绝,把路明非分给她的一半红薯捧在手里小口地吃起来。
“我不放心你们,所以来看看。”零一边吃一边说。
路明非眼角跳了跳,心说这妞儿也和绘梨衣一样是喜欢打直球的主儿啊……
“那边有校长看著,还有小半个执行部的精锐,有我没我都一样。”零似乎是担心路明非误会,所以又解释了一下。
路明非脸上露出我懂我懂的表情,“我说你不是对我有意思吧,可你也知道我都有小老婆咯……”这家伙小心翼翼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他和零一直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在另一个世界是零帮他考试作弊给他抄作业作为回报他请零吃宵夜,在这个世界则是零加入龙血社作为回报他请零吃宵夜……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撇不开宵夜,莫非我就是古希腊掌管宵夜的神?
路明非心中胡思乱想,眼神却干净透彻。
总而言之之而总言路明非很怂,他不那么敢再接受谁的爱了。
零当然是很好的姑娘啊,可是一个人怎么能那么贪心,想占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不过想来皇女殿下应该也没那方面的意思,单凭眼神就把路明非憋在嗓子眼里那些好屁给按了回去。
“我想既然学院都已经知道赤鬼川里可能藏著一大群龙族亚种,那蛇歧八家可能也已经有些线索了。”零说,
“这样的话你们的行动其实就没有预估中那么安全……我们是能一起走到世界尽头的伙伴,我很担心你。”
伙伴这种词语还真是搞怪啊。
路明非心中叹了口气,靠著铁栏杆一边啃红薯一边望著红井的底部。
“没关系,其实就算那只象龟和他弟弟加起来都打不过我。”路明非耸了耸肩,伸手揉了揉身边女孩的头发。
他随后愣住,因为这个习惯性的动作真是……顺其自然,居然没有一点违和,零也并不反抗并不愤怒,就像一只正在吃鱼的猫耳那样小口地啃红薯,头都没抬一下。
而路明非自己也并没有觉得突兀,好像他这么做已经并非一次两次了,仿佛某场跨越万里的逃亡,他们就是这样一路过来。
“象龟是什么?”零问。
“源稚生说他自己像是一只平塔岛象龟,没有同类,渴望自由。”路明非说,“所以我们叫他象龟。”
“你们是朋友?”
“算不上,其实我觉得他有点可怜。”路明非怯怯地把手缩回来,三两口把红薯塞进嘴里打了个饱嗝,伸手去抓落下来的雪花。
“你来这里其实是想把赤鬼川的水引入红井吧?你想在这口井里屠神?”零问,语气淡漠,神情也淡漠。
路明非一脸愕然看向她,既震惊于这姑娘的脑回路转向之猛烈,又震惊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
莫非诺诺才是皇女殿下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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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339龙渊(5)零的神陨计
路明非一愣,看向身边这个称得上有些小鸟依人的姑娘,她仍看著红井的井底,俯瞰这个孤独、寂寥、悲哀的深井底部。
雪花窸窸窣窣地落下,零不知道在哪里摸索了一下围绕著井底的一圈白炽灯管就亮起来,每一个白炽灯都透过小小的灯口将一个圆形的光斑投在积雪上,最中间是一个水中月影般巨大的、耀眼的光圈,那是脚手架上的四五盏射灯将光投向同一处展现的模样。
井底的积雪中两串脚印从工程电梯延伸到储水处,又从储水处一直延伸到脚手架的阶梯,脚印一大一小,倒像是冬天出来觅食的老野猪带著小野猪这里拱拱那里拱拱。
把自己和零都想像成野猪让路明非没忍住笑了笑,好在皇女殿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男人的失态。
她看著那两串脚印发呆,双手捧著的烤红薯氤氲著的薄薄蒸汽在她的鼻尖和眼前弥漫。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姑娘的侧影,心中没由来的心安,无悲无喜也没有什么悸动,就只是心安。
好像你曾被囚禁在钢铁的牢笼,所有人都对你投来恐惧和鄙夷的目光,只有她伸手抚摸你的脸颊。后来伱逃离了那个牢笼,你忘了那些恐惧和鄙夷,甚至忘了是谁向你伸手。
可你还记得那只手的温度,只要触碰到这温度你就觉得心安。
你也还记得那个人的侧颜,蒙胧中一切的思绪都像是丁达尔现象中浮浮沉沉的灰,你努力去看努力去想,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难怪守夜人论坛上都说你和夏弥是我们那一届校花的有力竞争者呢。”路明非耸耸肩,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立刻杀住了这个话题。
路明非讪讪一笑,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是逾矩了。
零确实帮过他不少忙,帮他做作业帮他赢下自由一日,还帮他在叔叔婶婶面前长了面儿,可他们之间其实没那么熟。
话又说回来学院里很多人都觉得零是萝莉型的女孩,可近了观察路明非才看到她居然有很锋利的下颌线,鼻梁挺秀、双眉也细长,眼睛里的瞳孔居然是淡淡的白金色,分明是一副御姐的五官。
“老板说你和陈墨瞳来日本原本的目的就是阻止神的复苏,你们要让所有觊觎王位的野心家都无功而返。”零淡淡地说,她还是俯瞰那两串逐渐在雪中变浅的脚印,井口灌进来的风吹得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薄云下飞鸟的鸟羽。
自从酒德麻衣和零一起出现过几次,路明非已经知道路鸣泽手底下的三员猛将中那个所谓的三无少女就是皇女殿下了。
麻衣姐是长腿妞儿,零是三无少女,路鸣泽想出来的代号倒是很贴切,就是不知道薯片妞儿是哪一位。
莫非是个长得像薯片的干瘦老太太?毕竟据路明非所知薯片妞儿以一己之力承担起了为路鸣泽和他的犯罪团伙行动时的资金周转,此外还要负担两个大小姐和老板那惨绝人寰的奢靡享用。
想来路鸣泽不能去找到一个二十来岁就能在华尔街挥斥方遒碾压一众资深投资者金融家的天才小姑娘吧?
“路鸣泽还跟你说了些什么?”路明非背靠著栏杆,仰头去看井底,冷得要到了骨子里的雪花一片片地落在他的脸上,很快就融化、蒸发。
“这个国家不是他的主场,要回应你的呼唤的话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零轻声说,“日本四岛地下河流和火山玄武岩岩层的走向是很多年前的一位大人物用手画出来的,龙血在地下河流淌的时候整个日本就变成了一座古老的炼金矩阵……就算是青铜与火之王也没办法绘制如此巨大的进攻矩阵,所以它的作用是……压制那些和神同一级的精神力,而精神元素恰巧是那位白色皇帝的权柄。”
路明非的眼睛里倒映灰白色的天,他深深地呼吸,把山中冰冷的空气吸入自己的肺里。
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想明白小魔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是依托于他的身体存在的恶魔?是行走在世界暗面的君主?还是在高天之下漫无目的游荡的幽灵?
他不知道,只知道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小魔鬼仍陪他走在雨中。
可……
他出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自己的梦中,这都是某种精神一类的言灵吗?像是催眠,像是梦貘,又像是娑婆世界?
“也就是说如果我在日本遇到某件不得不寻求他帮助的事情,路鸣泽将不会回应我的召唤。”路明非轻声说。
路明非轻声说。
可他并没有像过去任何一刻自己想像中那样觉得全身一轻,心中为终于摆脱了魔鬼的纠缠而雀跃。
相反他觉得有些失落,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曾经养了一只忠诚的猎犬,你遇到的每一个敌人每一只猎物它都会吠叫著扑上去,可突然有一天那只猎犬不见了,再走进森林的时候你只有握紧你的猎枪。
因为黑暗中,猛兽们在磨牙吮血。
“付出一些代价,他仍旧能够帮助你。”零说,
“我不知道那代价是什么。”
路明非沉默下来。
“刚才你和陈墨瞳聊天的时候我全听到了。”零又说,路明非一脸惊悚,心想莫非零大小姐已经知道他俩之间的奸情了……?
呸呸呸,奸情算怎么一回事,我和师姐你情我愿两情相悦干柴烈火双向奔赴好吗?
“我们的团队在校董会中有一个席位,迭加你自己的权限等级,卡塞尔学院能在EVA的系统中确保自己的安全等级高于我们的不超过三个人。”零说,“在你和你师姐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你们之间的加密频道不算什么难事。”
这么说的话其实有点奇怪,什么叫迭加你自己的权限等级?路明非心想合著自己压根就没有人权是吧?用我的权限来压制我的权限?
这家伙脸上表情不太好看,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有中断和诺诺的通讯。
刚才他和皇女殿下的极致拉扯都被师姐听了去啊……
想想小巫女生气时候的模样路明非就不寒而栗,他手忙脚乱地查看自己的耳塞,零这时候就歪著头看他:“你们的通讯已经给切断了,这个时候就算你呼叫EVA她也不会回应你的……二十分钟之内,这口储水井将不会被任何一件电子设备监听,我们在这里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
路明非一愣,也看向零。
“听著,路明非。”零的语气很郑重,她往前逼近一步,路明非就稍稍往后退去一步。
这个女孩的眼神冷冷的,直勾勾地看著路明非的眼睛,路明非被看得心里有点儿发毛。
“这里是距离神葬所最近的地方,赤鬼川就在一点五公里之外的岩层中,白王的影响被施加到极致,没有人能用言灵来窥探我们,老板也不行。”零说,她这时候已经靠得很近了,几乎要钻进路明非的怀里,可身上还是散发著微寒的气息,让人想起冬日的桂树。
“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去西伯利亚……”零的声音极低极秘,她仰著小脸,白金色的瞳子反射雪上璀璨的辉光。
路明非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西伯利亚,如此郑重其事如此……大张旗鼓,甚至简直像是做出了要背叛小魔鬼的姿态。
可路明非又有点害怕,他又想起自己曾看到过的那些有零的幻象,好像是一场连著一场触手可及的梦,梦里他和这个女孩好像走得很近,他们好像有过一个誓言,那个誓言是什么?
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了。
零说完这些,就看著路明非那张呆滞的脸,脸上没有表情,可脚尖踮起,像是要用气势压迫著这个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人屈服。
“我记住了,我不会去那里的。”路明非笑了笑,他一直知道赫尔佐格其实来自西伯利亚,绘梨衣也来自西伯利亚,源稚生、源稚女,还有很多人都来自那片古老的、荒芜的土地。
可他并不想去那里探究一切的真相,你已经逆击了命运,何苦再去解开迷雾之后那层薄纱?
至于零这么说的理由……路明非并不想多问,也不想反驳。
如果是很多年前的他大概确实会想要刨根问底吧,或许还会想从零这里套话知道小魔鬼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路明非才不信路鸣泽真的想要他的灵魂。
苏美尔人认为一个人有多信任自己并认可自己一生的功绩,他死去之后灵魂就有多沉重。路明非这种人从不把自己的命看做一回事,他憎恨灵魂中懦弱的自己,就像憎恨那些发生过的、或者即将要发生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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