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苦与难
说来是从什么时候放下的呢?
路明非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的瞳孔居然在微微颤抖。
是学院在恺撒和师姐的结婚申请书上签字同意的时候吧,那时候他正上大三,刚离开东京,那么脆弱那么悲伤,有个瓷白的女孩总会出现在他的梦里,那个女孩从不叫他的名字,她只会说Sakura、Sakura,你在哪里Sakura,我很害怕,Sakura……
可那时候师姐陪著他呢。
衰仔一度想或许自己还有戏呢,或许师姐最后会选他呢,
可没有。
现实就是现实。
命运总是如高山,就那么狠狠地压在你的面前,你想把它碾碎却无能为力,你想攀过它却如此陡峭。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路明非才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俗称PTSD。
这么想的话,其实他还是爱师姐的,只是他得病了。
路明非忽然就转过了头不再去看师姐的眼睛,女孩的眼睛总是如贝加尔湖那样深邃美丽,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他害怕自己又沉浸在那双酒红色的眼睛里。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面对夏弥的时候。
可连路明非自己也有点不清楚了,他始终认定绘梨衣,他也始终选择绘梨衣。
但岁月荏苒,陪在你身边的女孩从不是她,而是诺诺和夏弥,她们的笑她们的哭她们的点点滴滴都烙在路明非的脑子里。
“前面有一家中国人开的火锅店,师姐想去试试吗?”路明非尝试转移话题,前面也确实有家很不错的火锅店,不过毕竟是在美国,肯定和国内的没法比。
路明非路明非,你得清醒点。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命运的交汇还在遥远的未来,想想你究竟要做什么,想想还有一只和你一样的小怪兽在井里等著你去把她拉出来。
“来都来了芝加哥,你还想吃火锅呀!当然得尝试点新鲜玩意儿咯!”诺诺开心得像个小疯子。
她会侧写,能看透人心。
路明非这种藏不住秘密的人,眼神刚躲开就被她察觉到了。
诺诺很开心师弟真的没有彻底放弃她,这种感觉很好,让她如释重负。
“师姐你看过《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吗,是毛姆写的小说,蛮老了,很久很久以前我混文学社的时间看的。”路明非忽然说。
诺诺皱了皱好看的鼻子,露出一颗虎牙,做了呲牙咧嘴的表情,“没有,你师姐我像是陈雯雯那种文艺少女吗?”
路明非挠了挠头发,“不太像,不过……这本小说写的就是发生在芝加哥的故事,我记得里面有一小段,‘我在繁缛又陌生的街道和楼群里寻找,与记忆中的图像比对,茫然间不知哪个地方,哪个上空,还有一丝当年的住址和故人的痕迹?’,回到这段时空后我其实常有这样的迷茫感,总感觉未来空泛而悲怆。”
路边有卖便宜红酒的流动商贩,诺诺就从兜里掏出硬币去买了两杯。
他们一人端著一杯小口啜饮,从门前绿树成荫的河畔剧院走到水广场的百年喷泉。
“那么多人在你身边,师弟,你大可以不必迷茫。”诺诺说,“故人还是故人,只是你已经长大了。”
第97章 096诺诺的春季攻略(2)
路明非就这么端著红酒和师姐一起漫步在芝加哥河的河畔,天空晴朗温暖,却正有一朵薄薄的云从很远的方向飘来。
路过芝加哥河岸尖顶教堂的时候,某个提著画布画笔和颜料桶的黑色卷发年轻人从巷子里跳出来,他拉住路明非和诺诺说两位可真是金童玉女,今天咱们有缘在这里相会,何不由我给两位画一幅肖像?
路明非说哥们中文说得挺溜啊,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再过个几十年兄弟铁定是穿唐装留板寸的京派大爷形象啊。
他嘴里这么说,手却拉住诺诺的手腕向后缓缓退去。
路明非想起些过去的往事,那是上一段时空中在东京发生过的故事。
那时候他带绘梨衣去逛浅草寺,经过路边画摊的时候画家虎跳过来把他们俩拦住,目灼灼地说我能为你们俩画张画么。
路明非被这种炽热的目光打动……其实是因为对方说画肖像送小礼品,就和绘梨衣老老实实站好。
结果那位艺术家把画布打开的时候差点闪瞎路明非狗眼。
用路明非自己的话说,这幅画应该命名为“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和他的皇后茜茜公主殿下”。
画中路明非穿德国贵族般的军礼服,绘梨衣穿著低胸带裙撑的宫装套裙,背景是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他俩俨然是刚刚举办完婚礼接受了万千臣民的祝福从教堂里走出来。
路明非掏出手机,给某个备注为小魔鬼的联系人发送短信,“路明泽是不是又是你在搞鬼?”
很快路明泽就回了短信,“哥哥你在说什么,我这会儿正在耶路撒冷和修女妹子们促膝长谈没事的话能不能不要来打扰我?”
路明非撇撇嘴,手指飞快跃动,“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耶路撒冷的修女都是些大妈级人物,还妹子,当伱后妈都够了。”
“大妈都是由少女长成的嘛,难道耶路撒冷的修道院就没有见习修女了?”路明泽贱兮兮地回答,“哥哥你现在硬挺起来了,卡塞尔学院追你的女生能从诺顿馆排到校门口,可你想想你弟弟我还是个万年小光棍儿,这么一想就觉得很不公平。可近些年业绩太差,其他的女魔头实在有些看不上我,就只好把主意打到修女身上咯。”
“那这货怎么回事,还是老套路?”路明非黑著脸。
“安啦安啦,你和师姐的事儿那还要我来推吗?你要想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和师姐滚床单,你要不想就算我把你俩关一起喂进两瓶催情剂那也擦不出火花来。”路鸣泽的语气吊儿郎当,但说得却也是事实,“我可没听说过什么电视剧叫芝加哥爱情计划,那也太搞怪了吧,哥哥你就安心享受你的假期咯。”
说完路鸣泽就单方面断开了联系。
路明非黑著脸扣上了手机。看来面前这个巴塞隆纳艺术家确实不是路鸣泽找来的人。
眼看这哥们确实是有些盛情难却,诺诺就挠了挠路明非的手心。她凑近男孩的耳边压低自己的声音,“要不然就让他给我们画一幅呗,反正这种街头速写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路明非用狐疑的目光审视了一圈那个巴塞隆纳年轻人,犹豫地点了点头。
果然不愧是街头速写艺术,路明非和诺诺刚刚牵著手在河畔的长椅上坐下,屁股都还没坐热乎,那边艺术家先生就完成了他的肖像画。
路明非把画接过来,表情像是愚人节收到了一只死老鼠做礼物。
如果说那个日本画家给他和绘梨衣画的画是“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和他的皇后茜茜公主殿下”,那这个巴塞隆纳人给他和诺诺画的画则是“野原新之助和他的千金女友酢乙女爱”什么的。
画上的路明非矮矮胖胖QQ圆圆,分明就是蜡笔小新的笔风,诺诺倒还算是挺写实,长腿细腰瓜子脸。两个人的背景就是今日的芝加哥河,波光粼粼、帆船划过。
可这哪里像是悄悄出来幽会的师姐师弟,分明就是风姿绰约的贵妇人和她那不成器的儿子。
路明非气得手抖,指著巴塞隆纳艺术家,“你你你你你你你……”
巴塞隆纳年轻人也一个虎跳蹦起来,“我我我我……200dollar承蒙惠顾!”
这时候刚才还满脸诚恳的红发艺术家忽然就换上了奸商的嘴脸,双手一摊伸到路明非的面前,“童叟无欺明码标价,十年老店概不赊欠,请问是刷卡还是现金?”
路明非战术后仰,“这你敢收两百?”
“对,明码标价。”艺术家点头。
他转了个身背对路明非,背上果然写著肖像画两百、风景画一百五的字样。
路明非气得鼻子都歪了,“要钱没有!”
可诺诺很喜欢这幅画,她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戳了戳画上路明非肥嘟嘟的脸蛋,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给钱吧给钱吧师弟,这画我们买下了。”
路明非骂骂咧咧地掏钱,艺术家显然看出来这两位之中谁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一个,嬉皮笑脸地说女士你这么漂亮应该来个豪华套餐,我们提供肖像画个人雕塑和邮寄服务,不要998也不要668,今天只要488,全套服务送到家!
诺诺被逗乐了,居然真想让这货给她捏个像。
可芝加哥的雨说来就来,那朵很薄很薄的云飘到他们的脑袋上就不动了,巴塞隆纳艺术家苦著脸手脚利索地帮诺诺把那幅画用胶封起来然后装进防水袋里塞进女孩手里,一把抢过路明非递过去的两百美元消失在巷子深处。
蒙蒙的小雨立刻降了下来,混著细细小小的冰晶和雪花,天色也暗了下来,看来这种天气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这时候靠河滨步道内侧的门店全都亮起了灯,水银色的灯光里飘著牛毛般的雨丝。
从密歇根湖吹来的冷风和细细的雨混在一起,气温下降的速度很快。
路明非于是不得不竖起自己的衣领来挡风,他让诺诺在路边的咖啡馆里等他,点了两杯热咖啡后就冲进了细雨里,返回迈巴赫拿到了车上常备的伞,才回到街面隔著黑色的玻璃墙朝咖啡馆里的师姐招手。
路明非朝著自己的手心哈出热气,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时间还很早,是上午的11:40,正好是该吃午餐的时候了。
他们从卡塞尔学院出发,在伊利诺伊州的城际公路上疾驰,走到哪座城市就停在哪座城市,已经用去了三天。
不过也还好,卡塞尔学院的寒假和暑假差不多了,长得有点离谱,通常假期中校长都不在学校,路明非有很充足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今天的芝加哥之旅就是他们的最后一站了,路明非很喜欢这座城市,让他觉得心安。他准备晚上把车停在火车站让校工开回去,自己就和师姐一起坐CC1000次列车返回。这种旅行很让人放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龙也没有混血种,只有自己和自己身边的女孩。
这时候雨一下子就下大了,诺诺双手抱头从咖啡馆里跑到了路明非的伞下,身上那件加绒的大衣都有些湿了。她在大衣的兜里摸索了一下,摸出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路明非的手心里,温暖的气息立刻就从他的掌心传到了他的心脏。
“我刚才在前面看见有好几家火锅餐厅,中式的日式的韩式的都有,我们可以去试一下。”路明非说,“师姐你喜欢吃什么火锅?”
诺诺把冻得通红的小脸埋进路明非的臂弯中,扭了几下才终于找到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她抬起头来,“日本火锅吧,其实我比较喜欢吃重庆火锅来著,不过想来芝加哥这小地方应该是没有正宗重庆火锅的。”
“嗯。”路明非说。
他想起自己以前其实不喜欢吃日本火锅,可人的习惯真的会因为某些事情而发生改变,在经历了某件让他时常心痛如刀绞的悲剧后,日本火锅和五目炒饭成了他最喜欢的食物。
其实也不是喜欢这些食物,只是因为曾有一个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坐在他的对面吃这些东西,现在那个人不在了,你就只有去做她曾做过的事情才能让自己觉得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晚上回学院吗?”诺诺问,她愣愣地望著细雨中的河滨步道,没带伞的人们把衣服掀起来遮住脑袋往能避雨的店面跑,芝加哥河中雨滴与水面接触溅起无数个细小的波纹,这些波纹互相碰撞,让还算平静的河面变得像是快要沸腾的水。
那艘游轮上的导游黑人大妈正举著那么老大的一把伞护送游客们返回客舱,两个女孩在雨中嬉戏,她们好像不怕冷似的,居然只穿著白色的连衣裙,裙摆的下方露出纤细精巧的脚踝,被甲板上的灯光照到,就在昏暗的雨丝中熠熠生辉。
“嗯,不过我们可以晚点回去。”路明非说。
他们肩并肩漫步雨雪中,看著附近车道上明亮的车灯割开细密的雨幕往复穿行。
那些忽然变得著急起来的车流掀起的风把细雨吹得凌乱,河滨步道内侧变得灯火通明。
“师弟……”
“嗯,师姐。”路明非闷著声音回答,他想自己大概是有些感冒了。
他的脚步又忽然顿了一下。
诺诺挽著他的手似乎更紧了,女孩大概真的很怕冷,靠他靠得更近了些。
“其实我真的……”风声和雨声卷走了诺诺越来越低的话,她只能抱紧了身边的男孩,在悄悄汲取初春的暖意。
——
日本火锅餐厅的客人没有中国火锅餐厅的客人多,路明非和诺诺冲进来的时候这里居然还有包厢供他们使用。
笑容甜美的大和抚子为走入包厢的客人们递上暖烘烘的热毛巾,然后取走滴水的雨伞,这才鞠躬向后退去。
虽然是芝加哥,可这家店的老板是真正的日本人,是个看上去不太像是很有钱的中年男人,有点秃顶,很浓的关东口音,路明非进来的时候老板正藏在吧台后面打游戏。
很快他们就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火锅。
说是火锅其实有点像关东煮,无非是昆布、虾米干和豚骨熬出来的汤底,奶白色沸腾的汤汁中炖著肥牛片、蟹腿、金针菇、香菇、萝卜和大葱,很香,立刻勾起了路明非的食欲,食材在豚骨汤中翻滚的时候升腾的热气中带著暖洋洋的味道,很快驱散了他身上的湿寒。
诺诺就坐在路明非的对面,火锅下面的炉子跳跃著橘色的火焰,师姐的脸被照得红润喜人,四叶草耳坠反射著火河般流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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