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撑死的瘦子
贾雨村闻言,心下微微一缓,别看他之前安然端坐,实际上心里也没准,试问哪一个官员拜见被谅了一个时辰会泰然处之?
拱了拱手,贾雨村恭声道:“王爷身为钦差大臣,忙于赈灾事宜,是下官冒昧拜见,还望王爷莫要怪罪才是。”
水溶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官面上的客套话而已,于是询问道:“贾府尹此番拜见,可是筹得赈灾银两?”
贾雨村从怀中掏出册本,双手捧着,恭声道:“回王爷,下官接到钦差行票后便召集商户捐输,如今已然筹得赈灾银两五十万两白银,还请王爷过目。”
水溶闻言目光微微一动,看向贾雨村的目光多了几分异色,大乾朝的金陵虽然比不上在明朝时期“天下财赋出于江南,而金陵为其会”之说的地位,但也是极为繁华,商户如过江锦鲤,在江南地带,经济仅次于占了盐利的扬州,筹集五十万两赈灾银不在话下。
只是繁华归繁华,但捐输相当于是赠送,商人大抵是唯利是图,从他们手上拿免费的银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贾雨村能在金陵迅速筹集五十万两赈灾银两,可见是有本事的。
贾雨村虽然秉性不佳,但其能力却是实打实的,原著中就有描述,贾雨村才干优长,文采出众,甄士隐、林如海、贾政、王子腾之所以帮衬、举荐贾雨村,不也是赏识他的才学,若是没有真才实干,你以为他们都是大善人?
无耻不等于无能,馅饼从天上掉落,你也得伸手才接的住。
接过册本后,水溶翻阅起来,眉头微微挑了起来,册本记录的商户繁多,捐输的银子参差不齐,大抵都是几千两,万两者占少数。
原以为贾雨村是寻金陵最大的几个商户捐输,一次性到位,不曾想贾雨村另辟蹊径。
一般而言,捐输都是大商户的事情,就比如盐商,他们占朝廷盐务的利处最多,出力自然也就多了,反观那些小商户,大抵都是跟在后面捡些残羹剩饭,让他们捐输相当于是要他们的命,吃力不讨好,故而捐输隐性的规矩就是打“大老虎”,这些小虾米通常不在其内。
当然,小虾米也是相对而言,没几分本钱,连虾米都算不上。
水溶将册本放在大案上,心中计较起来,扬州盐商已然应诺捐输五十万两,加上金陵这边的五十万两,目前而言,已然筹集到了一百万两白银,算起来,筹款完成大半,江南八府一洲,其他各府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抬眸看向贾雨村,水溶清声道:“不错,贾府尹有心了,你的功绩本王会如实上报朝廷。”
怎么说呢,为人不迂腐,以量取胜,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难就难在如何说服那些商户“心甘情愿”的掏银子,事情办好了就是本事,若官员都像贾雨村这般效率,筹集赈灾银两的事情可高枕无忧。
水溶不怀疑贾雨村在捐输的过程中动用了权势,如此多的商户,背后不少都是有靠山的人,若是贾雨村敢以权势压迫,没好果子吃。
金陵府尹看似一方大员,说到底不过是四品官而已。
贾雨村闻言,心下微微一喜,深邃的眸子闪过一抹精明之色,眼前少年是北静郡王,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位高权重,更为重要的他乃是荣国公府政公的女婿,能牵扯上干系。
从知晓水溶奉旨来江南筹款,贾雨村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机遇,故而费心费力的周璇于金陵商户,以最快的速度筹集赈灾银两,旋即马不停蹄的来盐政衙门拜见。
贾雨村确信,自己这个成绩,绝对可以让水溶满意。
果不其然,王爷对此颇为满意,不枉费他一片苦心。
念及此处,贾雨村恭声谦虚道:“此乃下官职责,何谈功绩,王爷折煞下官了,也是托皇上的洪福,金陵上下尚算景气,捐输一事方才顺利。”
水溶抬眸看向贾雨村,目光中带着几许玩味,好一个“尚算景气”,这是来吹嘘自己的政绩来了。
不过吹嘘也要有吹嘘的本事,没这个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
沉吟一声,水溶沉声道:“既已筹得赈灾银两,便从金陵的富户、商户手中购买粮食送往灾区,赈济灾民。”
筹银的目的是购买粮食,黄白之物如何填饱肚子。
作为钦差,筹款是一方面,其余与赈灾相关的事情,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贾雨村闻言,心下微微一动,筹得银两购买粮食的确是理所应当,只是眼前的场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此行他不仅仅圆满完成筹款任务,同时也表明自己治下的金陵景气,按照道理而言,身为上位者的水溶应是欣赏他的才干,怎得凡响平平?
且不说水溶的态度反常,眼下水溶既然吩咐下来,贾雨村就必须回应,只见贾雨村拜了一礼,神色带着几许为难之色,道:“王爷,灾情在即,各地物资匮乏,恐怕一时难以购得所需粮食。”
水溶闻言挑了挑眉,凝眸看向贾雨村,眉宇间透着几许不满,冷哼一声,道:“物资匮乏,不尽然吧。”
江南素来有鱼米之乡的美称,洪灾发生在河南以及山东地带,江南地区并未受到过大的波及,绝对不至于匮乏。
贾雨村并未因水溶冷淡的神色而慌张,只见其面容一正,拱手道:“王爷英明,实不相瞒,下官治下的金陵之中,豪族、富户皆有存粮,只是河南、山东大量灾民涌入江南地带,各地物价飞涨,便是金陵一带的米价已然达到一斗一百二十文的天价,甚至于愈演愈烈,每日一个价格,商人,唯利是图,这些富户、粮食岂会将粮食售于吾等。”
说着,贾雨村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水溶一眼,补充道:“下官不是没有考虑打压这些奸商,只是一旦打压,粮商定然望而却步,百姓更是无粮可食。”
水溶闻言默然不语,遇上灾情,物价上涨是必然的事情,他知晓贾雨村有开脱之嫌,但其内自有道理。
在商丘县之时,水溶的做法简单粗暴,但在金陵不同,金陵城内,豪族大户背后千丝万缕,一旦开了杀戒,朝廷的攻讦即便是水溶这个王爷也不一定吃得消,而且正如贾雨村所言,若是打压过头以至于他们望而却步,粮价是下来了,可没有粮食又有何用。
贾雨村见水溶神色晦暗不定,心下亦是了然,拱手道:“王爷,下官略有浅见,或可借此打压粮价,购得足够的粮食赈济灾民。”
水溶蹙了蹙眉,凝眸看向贾雨村,目光中闪过一抹异色,背靠在黄花梨木交椅舒缓身体,湛然道:“说来听听。”
贾雨村心下微微一缓,微躬的脊背稍稍挺了几许,清声道:“王爷,粮商无非是为利而来,只要有利可图,粮商便会趋之若鹜,下官以为可先扬后抑,第一步,让金陵的粮价翻倍,吸引各地欲牟取暴利的粮商云集金陵,待时机成熟,便进行第二步,放舱赈灾,百姓有了粮食吃,米商们的米也就卖不出去了,一天卖不出去米,一天便是损失,急不可待的粮商们定会降价甩卖,那时便可以低价购买粮商们的粮食。”
水溶闻言面容微微一怔,心下也计较起来,若是照贾雨村的法子,的确可以在抑制粮价的同时,亦可以低价购得大量的粮食赈灾,不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是水溶也明白此法的弊端,那就是需要时间,然而救灾如救火,这一段空间期,就会让大量的灾民饿死。
赈灾的差事是办妥了,但会饿死不少灾民,本末倒置。
贾雨村似乎明白水溶的想法,适时补充道:“王爷,此法的前提,必须是手中有足够的粮食设立粥棚,确保灾民不会饿死,据下官所知,金陵豪族有不少存粮,足可让灾民饱腹,若是能说服他们,便可无忧。”
水溶闻言了然,这是打上了金陵豪族的主意,金陵的豪族中,其手中握有大量的田产,所囤积的粮食自然也就不少,其中尤以金陵四大家族,贾、王、薛、史,四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家的总和,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数量。
贾雨村虽是金陵府尹,但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去请动他们,反观水溶,现下他与荣国公府结为姻亲,是天然的政治盟友,由他出面,金陵豪族岂能视若无睹。
细细想来,当初永康帝之所以认命滞留在河南地界的水溶为钦差,未必没有这个缘由在。
手指轻点大案,水溶思绪片刻,正色道:“金陵豪族那边,本王会亲往一趟。”
不得不说,贾雨村这个办法很不错,值得放手去做,金陵的豪族们贾雨村解决不了,只能由他去卖情面。
只是水溶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政治盟友归政治盟友,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利益面前,亲父子都可能反目,更别说是盟友。
况且在哄抬粮价的人当中,金陵豪族十有八九参与其中,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贾雨村低着脑袋,深邃的双目中闪过一抹隐晦的精芒,恭声应诺一声。
水溶端坐在大案后,目光打量起贾雨村来,贾雨村言辞灼灼,一看就不是临时发挥,怕是早有成算,此番想来是在水溶面前表现自己的才干,以求获得赏识。
“先抑后扬”,其不止是赈灾的法子,同样也是为了引起水溶的注意。
不得不说,确实如原著中描述的一般,善于观风辨势,抛却贾雨村的心性凉薄,其人确实才干优长,也难怪林如海、贾政等人会一一赏识于他。
沉吟一声,水溶开口问道:“贾府尹治下金陵颇为景气,想必贾府尹今年的考评应当是上等。”
地方官员,其内设有按察司或按察分司,负责地方政府的常态化监督巡察工作,相当于是调研组,通过查阅文件资料、现场实地考察核实、访问地方官吏和百姓等方式撰写详尽的考察报告,年终撰写的考察便会上报朝廷,由此评判官员的政绩。
贾雨村闻言,谦虚道:“托皇上的洪福,今年金陵风调雨顺,粮食又获丰收,下官也是运气使然,得了个上等的考评。”
水溶笑而不语,运气是运气,但若没有才干,再好的运气也枉然,比如那位战神明英宗朱祁镇,二十万明朝精锐加整个武勋集团,天胡开局,硬生生的直接一战打没了,这种人,再好的运气都是白瞎。
默然片刻,水溶开口道:“贾府尹,且先去忙赈灾的事宜,差事办的好,本王自会向陛下举荐于你。”
既然要贾雨村办事,好处定然也少不了,对于贾雨村,水溶也有任用的意思,别说贾雨村心性凉薄,对于上位者而言,在意的是其能力,能创造利益才是真。
况且贾雨村的行为无非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这在官场上而言十分常见,也就是品性不端,不妨碍他的能力。
算起来,贾雨村应是官场人员的缩影。
虽说水溶不想掺和文官的事情,但贾雨村不同,其本身就是由贾政举荐,不论水溶如何撇清关系,在众人的眼中,贾雨村就是荣国公府一脉的人。
文官集团不可掺和过深,但不能连下水都不敢。
当然,因为贾雨村的品性问题,可用,但不可重用,如何用,那就是一门学问了。
贾雨村闻言神色一喜,他之所以劳心劳力,不就是为了获得眼前少年郎的赏识,显然眼下已然成功,他任职金陵府尹已然三年,若背后无人提拔,如何调任至朝廷中枢。
背乘大树好乘凉,北静王府这可参天大树,足够他向上攀爬。
思及此处,贾雨村正色道:“王爷放心,属下定然殚精竭虑,为王爷分忧。”
此话就相当于投诚了,其实也不用投诚,只是表态而已。
水溶闻言不再多言,摆手道:“好了,下去吧。”
贾雨村拜了一礼,忽而道:“王爷,此番下官前来,一是为公务,二是为了私情,林公昔年于下官有恩,不曾想突闻噩耗,心中悲怆难抑,然而公务缠身,拖延至今尚不能来,现下既已来此,下官想在林公灵前上香,以表心意。”
水溶闻言了然,当初贾雨村落魄之际,是林如海一封书信向贾政举荐,贾雨村才能任职金陵府尹,的确是有恩,但贾雨村是个念恩情的人?
原著中,贾雨村错判葫芦案,使冯家蒙冤,把自己曾经恩人的女儿甄英莲判给了薛蟠,之后又把门子发配去充军,为了讨好贾赦逼得石呆子家破人亡,贾家失势以后,贾雨村怕受牵连,狠狠回踩贾家,以至贾家彻底被抄。
这样的人是念恩的人?
无非就是立人设罢了,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名声的人如何做官。
不过水溶也不在乎,原就是打算把贾雨村当工具,只要好使变成,只是言及此处,水溶想起了香菱的事情。
迫于香菱的软香,水溶应诺香菱寻找亲人,然而为了不引起怀疑,水溶先是遣人来金陵处打听,并未主动提及甄士隐,故而眼下仍旧是毫无头绪。
原是打算拖一段时日后,再提及此事,眼下正好碰见贾雨村这个当事人,或可由此合理的寻找到香菱的亲人。
顺带借此试试贾雨村究竟有几分可用。
思及此处,水溶起身道:“正好本王也要去给林姑丈进香,贾府尹随本王来吧。”
贾雨村闻言心下一惊,心下有几许错愕,他是知晓水溶与荣国公府姻亲的关系,但没想到水溶居然会颇为“敬重”林如海,以至于屈尊降贵为他引路
第324章 水溶:做好一条咬人的狗
抄手游廊上,水溶与贾雨村一并朝灵堂而去,行至一处拐角处,水溶瞥了身后亦步亦趋的贾雨村一眼,温声道:“贾府尹,听说薛家薛蟠为一婢女打死人的官司是由你剖案的,可还有印象?”
贾雨村闻言面容愣了愣,深邃的双眸闪烁不定,官司事关薛家,且事后与贾政并当时任职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写了封“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之类的书信,贾雨村怎会不印象深刻。
只是现下王爷询问此官司是何原由?
按理来说,作为父母官,徇私枉法实属不对,贾雨村不应细说,但贾、薛两家本就是姻亲,王爷应是偏向于薛家,且薛蟠的舅舅王子腾现下也是北静王府一脉的人,怎么说也不会因这件小事发落。
最为主要的是,官司本就在案牍上记录着,王爷有心便能查清,且王爷已然听说,想必心里门清,遮遮掩掩的反倒是落了下乘。
念及此处,贾雨村心下已有决断,拱手道:“王爷,官司是下官裁断,自是清楚,起因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死人命,薛家赔了许多烧埋银子方才了事。”
说着,贾雨村小心翼翼的看了水溶一眼,恭声道:“王爷大可放心,冯家那边下官已然处理妥当,压服了口声,不会影响薛家公子。”
薛家与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北静王府又有贾家解围姻亲,所谓亲亲相隐,贾雨村认为王爷是关心的薛家的事情。
毕竟瞒是瞒不住的,索性坦然相告,表明态度。
水溶不以为意,薛蟠的所作所为他都知晓,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点了点头,也不做表态,转而开口问道:“那婢女是被拐子拐卖,可有查寻到其亲人。”
贾雨村面容愣了愣,心下升起几许疑惑,怎得王爷关心起一个被拐卖的婢女来?
且来不及多想,贾雨村神色为难道:“王爷,当初拐卖婢女的拐子,他们是一种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再带至他乡转卖,那婢女定然不是金陵人士,四海茫茫,如何去寻,还望王爷恕罪。”
其实对于那婢女的身份,贾雨村接到官司的时候就已然知晓,那是甄士隐的女儿甄英莲,只是当时顾忌薛家的权势,故而并未揭破,反倒是顺势让薛家将英莲带走,保全自身。
但知晓归知晓,事态不明之时,怎可与人明言。
说着,贾雨村目光微转,轻声问道:“不知王爷为何询问此事,可是那婢女有什么不妥之处?”
一个婢女而已,即便有什么不妥之处也不至于让堂堂郡王询问,但贾雨村不在乎这些,他只是需要一个楔头搞明白水溶的态度。
水溶凝眸看了一眼贾雨村,心下嗤之以鼻,装,继续装,水溶还不知道贾雨村心里门清,眼下这一副为难的神色,若是不知详情之人,还真是要被欺骗。
戏如人生,全靠演技来撑,尤其是在官场之上,喜形于色是大忌,显然贾雨村是天生的官场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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