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骚茶
她不是没有抗争过,她一直都很清醒的在追求能让自己为之而死的东西,而死亡本身就是一种抗争,是‘不自由,毋宁死’的最好诠释,这也是杜丽娘身为女性,最了不起的地方。
这,是软弱吗?
汤显祖借笔下这么一个人物,捍卫有情的世界,并坚定认为,感情是人类社会最宝贵的东西,可以让人为之死,甚至为之死而复生。
他想表达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与‘情’之一字抗衡的力量了。
然而,这种‘至情论’在如今世界鲜有发生,因为现在社会中的有情人总是聚散有时,就像妈妈你跟爸爸一样,因爱生恨,由恨生怨,所以自然对这样本真的‘至情至性’变得嗤之以鼻,难见善终。
你赞同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爱情获得一个圆满结局,但又看不惯一个弱者等待他人拯救,可你一开始就错了,杜丽娘不是死于对爱情的不圆满与不可得,她……是在梦中看见了自由,是死于对爱情的那份徒然渴望……”
贺天然的嗓音里似隐有金石之音,他此刻,是在说谁?
说自己?说温凉?说曹艾青?还是说,自己的父母?
或许,都有。
温凉想起了当初与贺天然在军训时,两人敞开心扉,贺天然问自己,自己是如何接受那段未来记忆的。
当时,自己说了很长的一番话,字字掏心,没有隐瞒。
如今想来,依旧如此。
而曹艾青对贺天然的这番话语,更是触动极深。
贺天然在说爱情,但话中,却不光只有爱情。
曹艾青甚至无须动用记忆去对照什么,因为贺天然此刻对“杜丽娘”这个人物的阐述,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在帮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白闻玉听见后低头思索,默然不语。
一旁的贺盼山默默点燃了一支烟,口中呼地喷出了一口白雾,等到烟雾散去,他想要又接一口,但烟嘴置于唇边,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就那么顿了几秒,终于开口问道:
“那之后呢?杜丽娘作为幽魂,其实是最快乐,最自由的,她呈现出汤显祖认为最理想的爱情状态,杜丽娘可以不受社会束缚,终于可以和自己喜爱的人朝夕相处,一旦复活,这样美好的状态也会随之消失,何必呢?”
贺盼山再次加深了自己之前那个问题的延展。
感受到众人向自己投来的视线,贺天然强忍着没把自己的目光移向温凉,他怕暴露些什么……
少年胸中似早有良墨,送至唇边,便挥洒而出道:
“爸,你这么觉得,也无可厚非,因为现实中就是有劳燕分飞,妻离子散,就是有偏见和误解,有各种琐碎与意外。
就是纵使你已经遇到了自己渴望的爱情,也依旧逃脱不了命运与环境的桎梏。
两厢情愿如何?郎才女貌又如何?如非皇帝认可,他们都不可能实现大团圆。
可正因为现实的残酷与麻木,这份微弱却坚不可摧的感情,才显得那么弥足珍贵,才更应该以最真实的面貌而去面对结局,而不是逃避现实,避重就轻,留下一个徒有其表的皆大欢喜。
汤显祖笔下的《牡丹亭》一定要写重生之后的事,这证明他并非是想借梦来逃避现实,而是在借梦对比与陈述现实,这也贯彻了他在字里行间,在爱情之外,借用人物之口,表达出来的那句有关人性的思考……”
说到这里,贺天然终是忍不住,看向了温凉。
两人目光相接,因为此间因果贺天然说得极为隐晦,所以就连温凉也只是认为他在借机袒露真情,而他的下一句话,想说什么,女孩是知道的。
然而就在此刻,另一道目光也随之而来,只是微微一扫而过,便是已然知晓了贺天然话中全貌……
随后,他的耳边,响起了曹艾青既显了然,又显低迷的声音:
“是了,《牡丹亭》里关乎人性的感悟,便是杜丽娘说出的那一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
……
……
ps:家宴的篇幅写的很费力气,站在巨人肩头讲故事难免诚惶诚恐,但不管怎么说,老骚想表达的都已经借《牡丹亭》的故事表达出来了,大家往前剧情有什么疑惑,往后发展有什么不解的,其实都可以把这几章翻出来看看,或许能消解一些困惑,这段话之所以写在正文里,是怕看D版的读者不知道,欸……:)
第261章 戏台粉墨,此间天然(十)
众人看完“寻梦”这场戏后,只见瘦高经理走来,恭请五人移步雅间,准备开宴。
《牡丹亭》五十五场戏,全本演完得分两天时间,哪怕是现在流行的删减版,也有九个多小时,即便是观众坐得住,演员也受不了,所以白闻玉约戏的时候,也就只定了几场著名的戏码,等吃完了饭,几人要是乐意,还能再回来接着看。
五人被经理带到了一处古色古香的偌大雅间之中,待到坐定,会所的服务员端着菜盘鱼贯而入。
沉陈会所提供的大闸蟹,俱是蟹身不沾泥,养殖了三年以上的母蟹,个头都在四两以上,之所以刚才白闻玉对曹艾青说火候不到,完全是因为螃蟹是等人齐了之后才开始做的,虽然大闸蟹做法简单,但这种个头,起码也得先大火蒸15分钟,然后焖个10分钟以上才行。
当然了,一桌宴菜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个,何况这还是一桌充斥着秋末况味的蟹宴。
其实在此之前,服务员就已经送上了五例「鱼子酱蟹粉烩官燕」作为头前小菜,粤菜厨师本就善用贵价食材互作搭配,例如这之后,又上了一道「蟹粉配鲍鱼」,这完全是一道凶残又强势的组合,那鲍鱼泡发之时用到了冰片糖,鲍鱼自带甘甜,配上蟹粉当真是滋味无穷。
港城这地儿啊,虽以粤菜为主,但作为欣欣向荣的港口城市,丰富的食谱亦是反映了这座城市时下的气质,宴上准备的开胃甜品也是以蟹为主,但却是一道新式菜,名叫「牛油果醉蟹沙律」。
原产美洲的牛油果配合本土的大闸蟹,两样看上去完全不搭调的美味,竟产生了最有趣的化学反应,讨喜的绿色牛油果里包裹着醉过的鲜美蟹肉,再淋上特质酱料,一口下去,牛油果的软糯、蟹肉的香甜、共同在嘴里迸发,让人瞬间幸福感爆棚。
不过螃蟹这玩意儿嘛,吃的还是那种扒皮拆骨的乐趣,至于吃法,分“文吃”与“武吃”两种,这种场合,自然会选择前者。
服务员依次摆上锤、剪、勺、针、刮等铜制的“蟹八件”,螃蟹性寒,所以一旁早已倒上了温好的上等黄酒,配合一桌装点精美的菜肴与雅间古朴环境的映衬,确实让人体会到了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在饮食上独有的美学韵味。
贺天然对于这些工具自然是驾轻就熟,他的父母就更不用说。
曹艾青是港城本地人,从小像螃蟹这类湖海里的东西也没少吃,所谓的“蟹八件”她家就有一套,但几乎很少用到,毕竟平常人家吃个螃蟹,哪需要那么麻烦呢?
所以,她也只用了一把剪子与一双根筷子作为了吃螃蟹的辅助。
反倒是温凉的表现让贺天然有些意外,他本还想教一教自己的女朋友这些东西怎么用,但没想到姑娘用起这些器具来还有模有样,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起码知道工具各自的用途,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你们老家吃螃蟹不用这玩意儿吧?你从哪学的?”
贺天然好奇问道。
温凉得意地用剪子剪掉一支蟹钳,然后挑挑眉,轻声说:“剧组里的礼仪老师教的呗,未来的时候接过一出宫斗剧,那时我刚出道,没什么名气,所以剧情里皇后主持的蟹宴,暗地里下毒使坏的争宠妃子就是我!”
说罢,她将蟹钳里的肉挑了出来,放进贺天然的碗里,嘴里故意拿腔补调地说着台词:
“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皇上您别愣着了,快吃吧,要是等会身体有什么不适,可以用盐水催吐喔~~”
“……”
这个鬼灵精!
贺天然听完是哭笑不得,最后是脸上憋着笑,将蟹肉送进嘴里。
两人的窃窃私语隐约地传到了坐得最近的贺盼山耳里,虽然就听清了一个大概,但愈发觉得温凉这丫头真是个妙人儿,但其中为难的地方,也是这里。
贺盼山之前告诫贺天然,温丫头不适合他,就是因为他的性格太闷,太被动,遇上这种明艳开朗的女孩,很难招架得住,别人对他好,他是很难分清别人只是玩儿,还是真的爱他,到时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而当初没有再进一步的阻拦,是因为贺天然即便是栽在温凉手里,对贺盼山这个父亲来说,说到底也不过是让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吃一亏,长一堑的小事罢了。
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导致多么大的后续影响……
当然了,万幸的是这种事情并没有在这个世界发生过。
这一年来,贺盼山看着贺天然违背自己的心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他气愤之余又有些感慨,因为他看到了一些在贺天然身上,从没看见过的闪光点。
他不需要自己庇护是真的,靠自己的能力考上电影学院也是真的,儿子喜欢跟自己这个老子对着干,可每一步走得都很踏实。
从当初贺天然分手开始,知道他转了性子去酒吧打工存钱,报艺术培训班,后来参加艺考、准备高考、以优异的成绩上岸,再到如今可以振振有词的反驳自己……
这些种种不得不让贺盼山开始重新审视起贺天然来,而小温与小曹这两个优秀的小丫头,之所以能看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想必也是看见了自己这个父亲,以前都没在贺天然身上发现的优点,而不是单纯的知道他有个有钱的老爹,喜欢与爱会来得那么物质……
时间,确实是检验人心的最好方法。
这两父子似乎很喜欢蟹粉配官燕这道菜,瞥见贺天然的碗中已是空空荡荡,贺盼山也端起了碗,两口嗦完,打了个响指招了招,门外候着的经理立马是推门而入,躬身走到他身边。
“贺总。”
贺盼山用纸巾轻轻擦拭着嘴唇,淡然说道:
“蟹粉官燕可以再来一些,你家厨师做挺好,就是有点小气,你们也别按‘例’来上了,直接弄一海碗放这儿,不够了我们自己盛……还有,你们那什么鱼子酱啊,该放就放,鲟鱼养殖都多少年了,还搞得这么金贵。”
经理点头哈腰:“是是是,贺总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了,不够再叫你。”
“好的。”
经理用对讲机吩咐了一句,毕恭毕敬地下去了。
没过多久,用汤碗装着的一小“盆”鱼子酱蟹粉烩官燕被端上了桌……
这有时候啊,父爱来得就是那么隐晦与直接……
“你们多吃点这个啊,大补。”
贺盼山下意识如往常在家一样,发号了一句施令。
只是这桌宴上的老婆孩子,刚好不是平常在家里听他话的那一拨……
贺天然与白闻玉对他的好意都不为所动,曹艾青很是听话,回了一句“好的叔叔”,然后默默端起自己那份喝了一口。
温凉看了看男友,又看了看一脸郁闷的贺盼山,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腹诽着这对父子一直端着不累吗?
她将食物转到自己面前,拿起贺天然的空碗就替他盛了一碗放在手边,然后她对贺盼山自然道:
“叔叔,碗。”
贺盼山还在郁闷吃着鲍鱼呢,一听这话,嘴里“呜”了一下,顺手就把碗给递了过去。
温凉把东西盛好,又问了一句白闻玉需不需要。
“不用了小温,我跟艾青都只吃了一点,你放着,等会我们自己来吧。”
“好。”
温凉乖乖听话,不再忙活,不过她还是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贺天然,朝着他的碗努了努嘴,意思是:“吃啊!”
贺天然知她心意,想让贺盼山有个台阶下,这么大个老板说话,至少不能没人搭理吧……
没办法,男孩拿起汤勺舀了两勺放进嘴里,鱼子酱混合着官燕与蟹粉,稍微用舌头与上牙膛一顶,入口即化,淡淡的榛果与奶油的香气在口腔中迸发,再加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咸味,味道就显得格外醇厚细腻,引人回味。
“好吃吗?”
温凉明知故问,一桌人都听得见。
“还……还行吧……”
贺天然砸了咂嘴,答了一句。
“嘿,真是野猪吃不来细糠……”
贺盼山笑骂了一句,端起手边的黄酒,眯起眼细品了一口。
温凉心里都笑乐了,她算是明白了,这对父子真的是大男子主义作祟,都得要人哄着,他老爹其实就等儿子这句话,但贺天然偏偏就不说,跟赌气似的,明明觉得好吃吧,老半天就蹦出“还行”两个字,换成是自己老爸,早就一铁砂掌扇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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