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扬血者
她们往北翱翔,像是一只只自由的羽兽。
……
……
她们走到冰原时,最先听到的是嘶哑的歌声。
那歌声额外的沙哑难听,可唱歌的人仿若没有察觉,不时还用源石击打出曼妙的旋律。
冰原热如火炉,冰面都好似要溶解一般。
火堆旁,男人再一次投落下目光。
那眼睛之中没有了暴戾,格外清澈,又哭又笑,倒像是癫狂。
所有人都像是受到魔咒,不敢在前进一步。
魔王也渐渐停下了歌唱,停下了又哭又笑的表情。
“都来了。”他低声说,“来了就好。”
“我想说一些话,虽然也可以千里传音,但又想到那样也太不庄重了。”他一步步朝着女孩们走去,打量着她们的脸。
那些脸上已没有了初见时的青涩,她们该见惯了风浪,可此刻还是难免紧张起来。
“别那么紧张,还是说我很恐怖。”
庄宁的面容格外温柔,这种柔和不是伪装,只是从沉重桎梏中解脱后的释然。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接触了,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你们都来了。”
他微微一笑,和女孩们初见的庄宁别无二致,“我原先还想会有几个人……呵,毕竟你们不是围着我转的。”
他手中拿出了香槟,哐当一声,酒水喷涌,一个个酒杯浮于空中,他娴熟地为每个酒都倒入香槟。
酒杯飘入了女孩的手中,她们看到罗德岛的主人,世界的魔王高举起手,轻声说:
“庆贺吧。”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自由了。”
“从今天起,你们就真的会有自己的生活了。”
第十四章 再见,再见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自由了。”
那句话真的很轻,轻的就像是呢喃,风一般钻入耳朵。
说话的男人把酒一饮而尽,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哈哈笑了起来。
庄宁很开心,放纵的让心绪流出,恩怨,过往,愁绪……一切种种都被放下了,最初还没有意识到的欢喜像是一颗落入到森林中的火苗,越烧越盛,简直像是要把他燃烧殆尽。
所以他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跟他一样快乐。
然而,和预料中相反,却是一片死寂。
在他欢喜地说出自以为祝福的话语后,竟然没一个人展露出笑容。庄宁皱起眉,魔王有能吸收情绪的法术,没有人有资格在他面前掩饰心绪。
“笑啊。”他看着那一张张脸,“为什么不笑?我说了,我要走啦,为什么不开心一些呢?”
他把酒杯扔掉,像是突然没了性质:“你们果然还是和一切一样,从来都不懂迎合我……呵,哪怕是装的啊。”
魔王回过眸子,轻轻说:“来吧,我还准备了一点羔羊,一起吃吧,就当散伙饭了。”
火焰灼灼的燃烧,油脂滴落下来,香味四散。
可此时却没有人在意这些,只看到魔王娴熟地用刀切割下肉。
肉旁就是堆积成山的美酒,典藏于高卢庄园的地下。
美酒配好肉,还有冰原壮绝的景象,或许还该有个诗人,记录下这一切,将之流传千古。
可实际上,始终无人启唇,静的只能听到火焰与狂风。
酒足饭饱,打破这寂寥的最终还是庄宁,魔王很没有形象的倒在地上,闭上眼睛:
“真漫长啊。”
“其实想想看,可能并没有过去太久的时光,这期间我的脚始终未能踩在地上,就像是一个亡魂恶灵,漂浮在大地。”
“那时候,我会想自己算什么呢?我会觉得迷惘,于是我装成了一副好人的模样,用圣人一般的指标对待自己。”
“于是我接手了罗德岛,很多人告诉我,我是个恶魔,别人问我是否杀人不眨眼的时候我会反问眼睛还不干……那时,我真的不太相信。”
“我害怕啊,真是个胆怯的人,听到别人用恶言攻击自己会觉得恐惧,为了扭转别人眼中的看法,就只能告诉自己去扮演一个只应该存在于童话里的英雄。”
“我告诉自己,心胸要开阔,要容忍,要善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我想就是要去交朋友,交更多的朋友。我告诉自己自己必须要变强,因为一切后悔都来自于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们终于像是被触动,陈晖洁咬紧嘴唇,玛嘉烈若有所思,被特别放出修道院的维娜眼眸振动,特蕾西娅的眸子里闪烁悲哀。
“可其实我知道,这都是假的,那是个可笑的幻象,我把自己关入了囚笼!我告诉那个囚徒一样的自己,告诉他说你很厉害,你要向大地,向整个世界去宣告你其实并不是一个坏人!”
“但这很可笑,因为我自己都不相信,到头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去努力……”
“可悲啊。”他眨巴着嘴,果然还是一脸的厌恶,却是念起了诗句:“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的人追逐幻影。”
“我,该是在追逐着那一道幻影一般的梦吧。”
又是一阵寒风,春寒料峭,有莫名的花怒放。
“我为自己伪装出了圣人的形象,于是我享受到了爱戴,也享受到了疏远,崇拜我的人,不会认可我的软弱,也不会有人认为我会受伤,不会有人知道其实我也渴望过一些很平常的事情,而不是机器一般呆在罗德岛。”
“当我意识到,梦是假的,都是泡影,我又能怎样呢?我该哀嚎,怜悯自己吗?我该愤怒,愤怒于世界对我的轻视吗?该恼羞成怒,因为自己的愚蠢和可笑吗?!”
“不,不该啊,因为都是假的,泰拉不是我的家,你们……呵,无论是我向你们展示的,亦或是你们对我反馈的,都是……假的。”
他一字一顿,“在我心里,大概……未曾有过真实。”
一句话后,终于,有那很小的不对响彻。
不知道是谁喊的,因为太轻了,还不止一个人,庄宁也没有兴致起身,懒得回应。
如果他抬起头,大概只能看到那些把手攥紧,浑身颤抖的人吧?
可他甚至懒得抬头,懒得去看那些人。
“所以我决定放出自己心里的恶灵,那只恶灵很早的时候就存在了,在我耳朵里念叨什么超人理论,电车难题,一次次嗤笑着囚徒,一次一次向我发出怒吼,他说,这样的你能做到什么?!狮子为何要去伪装成羔羊?!”
“他说,囚徒和那些女人一样可笑,那些女人在利用你啊,可她们自己都没发觉这一点,而囚徒更加可笑,总以为努力能换来回报,结果却是……呵,无人理解。”
“可我不该这样!我该怒吼,必然没人围在我的身边,因为我是恶灵啊!”
“只有恶灵还能够心安理得地看着众人为己所用,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即是大盗,大盗即是圣人,只是圣人为盗贼,所要窃取的是整片天下!”
他一跃而起,挺直的背脊立于世界尽头,黑色的眼睛里绽放出万丈的光,他咧开嘴角,模样威严,俨然手中握的剑就该是整个天下!
“圣人必然是不仁的,以万物为刍狗,万物于他眼中,绝不会有善恶之分,唯独名为规律的真理,理当把握于手中!”
他就这样站在雪原,竟然没有人敢去看这样的他,那就是名为庄宁的恶灵,他把一人之心当千万人之心,嗤笑着往日种种,用绝对的傲慢去否定过往的一切。
这的确是个让所有人都愕然,让女孩们恐惧的博士。
他的身边不该有人,他手中的剑,挥下之时恐怕三军都要流血!
“可那样未免也太累了吧?”
果然还是有个声音,普瑞赛斯起身了,平静地与他对视:“那样你不会开心的……”
她竟然毫不畏惧那对燃烧一般的金色眼睛,温柔的伸出手,轻抚庄宁的脸。
庄宁眼中的光辉一点点黯淡,他再一次地坐下,便不在宽宏,也不再阴冷。
他好像真的杀死了那个囚徒般的自己,也杀死了获得自由,为所欲为的恶灵。
或者说,合而为一,故而才有这个……罪人。
“想必你们也很好奇,为何我要把你们叫来吧?”
罪人叹息,“有三个目的。”
“第一,我或许该道声歉意,我疯狂地控制了你们,在你们眼里,我必然与恶魔无异。”
“不……”他咧开嘴角,对于那诸多的罪恶,不像是感到歉意,反而是有了些愉快,“应该说,我就是恶魔。”
四下鸦雀无声。
面前的人不是恶魔又能是什么呢?那两次审判,直接杀死了四分之一的人,余下者皆有源石,他一念之下,或许便有苍生涂炭。
“第二。”庄宁再次开口,“我就是告诉你们,你们自由了,既然有我这个恶魔,就没有人敢比我更坏。”
“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人民,传达我的旨意,我将与你们立约,我即是魔王,便不容许罪恶,第三次审判……随时可能降临。”
“以我的所为,至少能让泰拉安静上十几年,那之后怎样,就看你们自己。”
他鼓掌,“安心了吧?悬在你们头顶的剑消散了!”
这也是实话,这个人在此时表现的无比仁慈,字字恳切。
所以他真的是来庆祝的,他开香槟也是真心实意,他还特意启动了魔王的能力情绪传输,把身边的人能一起感受到魔王的喜悦!
“至于第三个目的。”庄宁低垂下眼睛,“这是一个警告。”
“人类已经完了,可你们还在。”
“在我走之后,我或许会偶尔有兴致地观测到这片大地。”
“大多数时候,我都会以观察者的身份,不会干涉,你们不会察觉到我的注视,甚至可能当我注视的时候,你们已经老死病死或是被下属推翻……”
“但我要让你们记住,让你们的子孙记住,让你们的后代记住——我在看着你们。”
他顿住了,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声音那么轻,“我仍然是那个可以在一念之间重塑泰拉的暴君。”
风把冰原上的白净花瓣吹散了,落在他手上,被那只并不强壮的手握住,捏碎成了粉末,最终飘零向天。
他并没有再次放出自己体内源石的共鸣,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可在那些女孩眼中他从未有过比此刻更加威严的时刻!
这也是观察者选中他的原因。
每个观察者都必须有毁灭文明的果决,而庄宁……他甚至对同为人类的同族都已无感,何况是这些被源石塑造成相同体态的亚人。
“该说的,就这么多。”魔王把手插在兜上,看向不远几个人,“该走了。”
他顿住,像是在缅怀什么,又像是在嘲弄什么。
“再见。”他默然了片刻,重复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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