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扬血者
“祂不配的,一个国家,一片土地是不会有意志的,国家和土地的意志是居住在其上的人类赋予,那条黑蛇总以为自己是对的,可祂总是站的太高,忽略了这一点。”
庄宁哂笑一声,他始终不懂长生者的想法,漫长岁月给予他们的只有愈发迟钝的脑子吗?黑蛇若当真是乌萨斯的意志,就该明白自己做的有多可笑。
且不提这些,祂期待一个国的新生,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博士……”
“这只是个很粗糙的想法,耽误之急是,我得想办法引出那个老东西,祂让我很不安,我要打服祂,我要让祂对你宣誓效忠,塔露拉,你不应该是祂的女儿,你应该祂的主人!”庄宁目露凶光,好像刚才因过度兴奋咳血的人不是他,他阴冷地笑着,轻抚塔露拉的银发。
“塔露拉。”他背诵起了经文,是古老的乌萨斯神话,一个幽怨的故事,“掌握火焰的神以铁的锄头挖开了大地,让大地流血,把黑色的蛇扔到地底下的深渊。”
“黑色的蛇嘶哑地怒号,黑暗的地母与他结合,终有一天,他们会回到地上,率领着黑暗地下的子民。”
这是乌萨斯家喻户晓的神话,天火神创世,把黑蛇放逐地下。
黑蛇愤怒地嘶吼,但祂战胜不了天火神,天火神斯瓦罗格是创世的神灵,居住在美好的斯瓦尔加,那里金碧辉煌,群木长青,光明不会消失,更不必被怒号失去,庄宁的喻意不言自明,他款款地把手按在塔露拉的素手,用一种空前严肃的口吻说:
“你会在冻原建一座城市,就以天火神斯瓦格罗命名,那里是金碧辉煌,永冻的土壤会瓦解。”
为此,黑蛇这样的怪物,都可以利用。
可塔露拉还是苦涩,她不是因此而来,她是想安慰庄宁,所以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偷溜入医院,她以为庄宁应该沮丧,可那个男人没有,相反他很开心,激动地不能自已。
那一刀下去,庄宁虽然濒死,视野更开阔了,他把所有一切都视作棋子,连同他自己都是可以被牺牲的一部分!
“博士。”所以,她一时不知说什么。
安慰吗?庄宁不需要,他要的是胜利。
保证吗?庄宁不在意,他不会信赖别人的保证。
那么,只剩下一句话了吧……
“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祝福。
只有毫无意义的祝福。
从这方面看,她竟然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庄宁的内心,他笑了起来,罕有地发自真心:“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目送着塔露拉离开,临走前特地让scout去保护她,塔露拉身在龙门仍是秘密,如若可以,他绝不想暴露。
他抚摸着结疤的伤口。
等真正拿下龙门,系统许诺的不死到账,到时候,他可以不用只待在后方。庄宁不允许自己是累赘。
……
又过去一周。
这一周,诗怀雅,林雨霞乃至于魏彦吾和鼠王都分别过来看望过他,现在绝无人怀疑他,有什么比能为下一个城主挡刀更博得好感,哪怕庄宁当时是别无选择,这一举动也为他换来了巨大的回报。
这个病房就是证明,又宽又大,设备无一不是进口,还有可人的护士,不过这些都被凯尔希叫走了,她亲自监护,用她的话,博士的身体构造和一般人不一样,除了凯尔希没人把握的住。
这其实也有庄宁的意志,比起外人,他更乐意信任凯尔希,不过这份信任只体现在很小的一点健康方面。
倒是w很不满,觉得老女人才不可信,应该由她贴身看护,庄宁义正言辞地表示真凶尚未捉到,她才把注意放到了敌人身上。
她果真走了。
这女孩看着凶狠,但真拿捏住了,却很好哄,就像个孩子那样。
不知是否为错觉,伤口好的速度似乎快了些,这是系统给的奖励在生效吗?还是系统也不敢让他真的死了。
就算去问系统,那玩意也绝不多语,这是个纯粹的任务发布机器,给你了任务,便不管你能否完成,奖励很少,大多还没用。
庄宁细细去想,目前有用的大概只有,无需睡眠的不眠,记忆上的不忘——他能够如亲身体验随意回想起过往的每一个细节,还有就是不受恶性药物影响,毒,酒精,催眠性的药物都无效用。
但这些都没有不死诱人,有了那个奖励,他终于不会再是个累赘。
门再次被推开,庄宁缓缓再次带上准备好的面具。
是莫斯提马,他让这女孩看望——哪怕病房之中,庄宁心中也不忘拉特兰的消息。
“你受伤了。”
“不是太重的伤……”他沉默了一阵,问道,“教宗有说什么?”
“他很惊喜,说你是神灵最好的使者。”
使者,那台机器的使者的吗?庄宁冷笑,拉特兰定下律法无所不知的神,只是台用于战争的机械,被电路与系统支配。
但这毕竟是秘密,他还是得装作高兴,他要让莫斯提马认为他变回去了。
按着经验,这应该不会太难……
女孩走到阳台,往花瓶中插入白色的花,淡淡地芬芳弥漫开来。
“博士。”莫斯提马走进了,整个人都沉浸在红色之中,她的眼中有着悲伤,像是安抚一样低语,“你是想装自己和以前一样吗?没必要欺骗我们。”
第四十四章 真实的我
“我是哪里暴露了吗?”
庄宁歪着头,没有否认,静静地微笑,“和以前哪里不一样?我已经很用心,对比过记忆的样子,如若哪里不对,你可以指正,我会接着改。”
他说的真心实意,走到这一步,庄宁深知自以为是就是最大的愚蠢,有错误必须承认,承认错误才能改正,他原先不是个虚心的人,会因为自己的功绩沾沾自喜,但太多的教训摆在庄宁面前,由不得他任性。
莫斯提马没想到他的回应,女孩注视这个虚弱的男人,如此陌生,正常的人听到这话会随口承认吗?
可他非但承认,还摆出好学的模样,莫斯提马抿着嘴,猜测庄宁就是因此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模样。
“你没错的。”
“怎么会没错?既然你看出来了,至少你应该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不然我会很不安心。”
庄宁放缓了口吻,谦逊如一个卑微的学子,目光灼灼,带着求知的渴望。
“是目光吧?”莫斯提马恍惚地探出右手,想起来手上还有手套,便将之弄下来,然后那指尖就快要触及庄宁的眸子,“你的目光不对,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是教宗的信使,我的法杖之中更是藏着古老的灵魂,我熟悉那些虚与委蛇。”
“虚与委蛇,你这么想?我是顾及你们的想法,你们觉得我不该冰冷,我就去学习过去的自己,这难道不好?”
庄宁合上眼眸,吐出自己的疑惑,在这个略显冰冷的空间,他像是一个战士手握住刀剑面对一个个敌人。
“不好的,我不知道别人,我更希望你能用真心对我。”莫斯提马也低下了头,心如刀割,她忍耐不了锐利的目光,博士无法看见自己的眼睛,当虚伪消散,只有一对像是恶灵像是野兽的瞳孔,仿佛居于云端俯瞰着凡人的神灵,他的瞳仁就是这般冷酷而残忍。
她不能和这样的庄宁对视,他说话的语气是和蔼了,他的谈吐,言辞,行为,每一个动作的点点滴滴都会让人联想到过去的庄宁。
曾经,当莫斯提马经历千难万险,跨越高山大海,穿过乌萨斯的荒野,炎的古庙,维多利亚的宫殿之后回归,来到罗德岛,她会收到一杯温柔的热茶,会有一个最贴心的人聆听她的种种遭遇,男人和莫斯提马仿佛心有灵犀,他能体会女孩的想法,于是女孩自然而然把他视作了好友。
那种感觉是无可取代的,他似乎就成了女孩人生中的一部分,莫斯提马觉得这样就好啦,可某个时候他变了,高高在上,冷如铁石。
莫斯提马怎么会察觉不了,她心思敏锐,决心向男人表露所有,自然会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他身上,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最轻微的细节。
庄宁看起来是变回来了,同样的微笑,体贴的声音,精准到每一个细节,但是——这也太像了吧?太完美了吧?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又这样的转变。
所以女孩看到了他的眼睛,弯着的眼帘内里是黑色的瞳仁,好一对深黑的眼睛,像是最古老的黑夜,容纳不了哪怕一寸的光辉。
女孩恍然大悟,这个人从来没有变回来,但为了让她们安心,刻意伪装成曾经的样貌。
莫斯提马问自己,你喜欢这样的他吗?她回答自己,喜欢啊。
但她不愿看到他的伪装,这女孩渴望的是真心,罗德岛没了这个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离开罗德岛的时间,莫斯提马都彷徨在外界,见证过天灾轰隆,与死亡毗邻,她深知孤寂的苦楚,她比谁都了解寂寥和孤独,这个女孩不想让孤独笼罩庄宁。
分明一旦戳穿了泡沫,他就会用最真实的一面对待自己,你连最后的谎言都没得面对,你还是——
“真心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冷酷的声音碰撞在了坚硬的白壁,仿佛刀剑一般。
果不其然,在这个女孩戳穿了泡沫之后,庄宁便没了演下去的性质,这个人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沉重,疲惫,他那件白色的病服都好像被墨水浸染,化作漆黑的玄甲。
“莫斯提马,为什么要揭穿呢?为什么不能像w一样忽略我的不对,为什么不能像陈晖洁一样假装不知道,你难道不认为以前的为更好吗?你喜欢与我这样一个恐怖的恶灵为伴吗?”
他的手碰到了莫斯提马的双肩,那是多么纤弱的一只手,不似拉特兰人持铳的手灵巧,不像龙,萨卡兹或是丰蹄那样有力,却遍布了累累的伤痕,刻骨深邃。
这个人用尽全力咆哮:“你喜欢看着这样的我吗?那你为何不敢与我直视,别在沉溺幻想,你想见到的人只是个幽灵,而我才是那个幽灵的正体,我可以为了满足你们的想法而伪装,这轻而易举,毕竟我还是需要你们的助力。”
“可你呢?你自以为珍重我,却不敢直视我,你们不敢接受真实的我啊,一个疯狂的怪物,哪怕是你,莫斯提马,你那么厉害精明,教宗几次三番向我夸耀过你的能力。”
“莫斯提马,如果我说我需要你,你愿意接纳这样的我,我就不会怪罪你!”他突然笑了,笑得狰狞疯狂,“但你不敢的,你还是怀抱脆弱的想法,沉浸于虚假的现实,我亲爱的天使,你曾经不是经历过痛苦的背叛吗?安多恩背叛了你,你就用铳打伤了他,你的头顶就生出来背弃盟约的恶魔的角。”
“难道注视我的眼睛,比向你的同族——向你们小队最好的队长扣动扳机还困难吗?比那还要更加恐怖吗?”
他愈发的狂乱,真的仿佛一只从地底爬出来的恶灵,呲牙咧嘴,声音如雷,“看着我!!!”
“看着啊,你想象中的那个人那样伟大,没有那么残忍,他很笨,很蠢,迷茫了很久,又获得救赎。”
“这就是我,真实的我!”
第四十五章 我只剩下这些了
他吼着,声音尖锐,所幸这个病房的隔音很好,异常丝毫没有影响到隔屋的人。
但若是有面镜子能够照出他的模样,就会看到几乎崩溃的目光。他的指尖陷入莫斯提马的双肩。
是的,他忍耐也有限度,他愿意用自己最后的理性构筑起一层温顺的盾,那是最后的防线,如若刻意忽略这一枚盾牌的异常,就能沉浸在虚幻的美好,把他当做他以前的庄宁,那个对大地,对世界还有期待的人,那个愚蠢的傻子,总以为付出什么就能得到的回报的男人。
哪怕是陈晖洁,识破了真相又刻意回避,那也没关系,他可以假装视而不见。
如若这是外人所希冀的,庄宁会演下去,就像是舞台之上的戏子怜人,哪怕自己觉得滑稽不堪,但既然观众爱看,未尝不能当做一种新鲜的体验。
可他忍耐不了,他忍受不了莫斯提马,击穿他的泡沫,说希望他用真心对待,却抗拒真实。
有泪留下了,连成一串打湿了地面,莫斯提马在哭,她从来不觉得会哭,这个女孩在学校起就云淡风轻,放眼于拉特兰她都是个异类。
老师都倾佩过这个女孩啊,她入学高中之时,自己朋友的妹妹整蛊她,在必经之路放下陷阱,莫斯提马没察觉到,轻快地踩了上去,然后被陷阱的弹簧拖了起来直飞云霄。
拉特兰就是这么危险,到处陷阱,可她还是云淡风轻,稳稳地落地,还能向四面行礼。莫斯提马是个绝佳的拉特兰人,备受期待地被放入教宗所钦定的队伍,天之骄女也不为过。
她连中了陷阱都面不改色,就连队伍中自己的队长安多恩背叛,透过共感几乎被那感伤压的喘息不了,莫斯提马还是忍耐下来,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
为什么这次就是忍不住?为什么不成样子的哭了,他的话就那么刺耳吗?!
莫斯提马浑身都颤抖起来,这次她回来已打算告诉庄宁自己的决心,可这样下去,她怎么留在罗德岛?
莫斯提马有了反胃的恶心,捂着嘴,不让自己有所声音,自己不能失态,要抬起头看着他,告诉庄宁自己的想法。
——可你就是做不到。
——你不能接受博士口中所谓的真实,你就是为了让他变回来,才决定留在罗德岛啊。
莫斯提马双手战栗,如坠落于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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