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泰坚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只是坐在侧位上，对端坐主位之人的神色间能看出些许恭敬。
与贝尔娜缇塔了解到的一样，法雅的行星总督，罗素，他的确是弹星者的追随者。
“您的赴约让我倍感荣幸，审判官女士，请坐。”
罗素站起身礼貌地迎接了贝尔娜缇塔的到来，并将她带至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位置上落座——罗素坐在弹星者与贝尔娜缇塔之间。
这样的座位安排能让贝尔娜缇塔不必直接与弹星者正面接触，她并不反感。
落座时，贝尔娜缇塔下意识地沉下肩膀，不让自己看起来比罗素和弹星者高太多，那样有喧宾夺主之嫌。
这样的细节总是能减少一些别人对她的恶感。
法雅总督的待客之道自然不会像机油佬那样傲慢，刚一落座，便有仿生机仆将事先准备好的甜点和茶水摆到了两人面前——只有两份，因为灰风不喝茶也不爱吃糖，对纳米机器人集群来说，“口感”的层次可能比味道更有趣。
“我已经不是审判官了，您不必那样称呼我……”贝尔娜缇塔表现出了适当的拘谨，随后苦笑著说：“而且，抱歉，因为一些缘故，我不能够享用您的招待，真的很抱歉，请见谅。”
罗素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追问其中原因，只是让机仆将两份茶点都收了下去。
他的的善解人意让贝尔娜缇塔松了口气。
但弹星者却并非如此。
“据我所知，曾经的你非常喜欢在闲暇时大量摄入甜食，用以发泄在工作中积攒的精神压力。”弹星者的声音从他那似乎空无一物的黑袍中幽幽传出：
“现在的你却不敢有如此享受，不得不拒绝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味觉……准确来说，自从获得那本魔法书，你便已经不敢让自己有任何方面的放松与享受了，对吗？”
贝尔娜缇塔脸上礼貌的笑容凝固住了。
所有人员就位之后，停靠在法雅轨道上的两艘战列巡洋舰启动引擎，驶向恒星引力井边沿的帝皇圣像。
美丽的星空自船舷上掠过，让她的模样愈发窘迫。
“正，正如您所说……”贝尔娜缇塔低下了头。
弹星者口中的那本魔法书，是她在一次清剿异端的行动中从色孽信徒手中夺得。
这本赞美放纵与享乐的“欢愉之书”，普通人哪怕只是看一眼封面便会被欢愉王子的力量勾起隐藏于内心最深处的邪恶欲望，在一次次的自我欺骗中放纵自我，走向堕落。
但这本欢愉魔法书中记载的禁忌咒语曾数次帮助贝尔娜缇塔在绝境中生还，也让她在与异端和混沌的战斗中更加游刃有余。
也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忍受欢愉的诱惑。
混沌的力量从不温驯，只是一本欢愉之书尚且如此，而据罗素所知，她身上并不止这一件恶魔法器。
罗素微微歪头，看向贝尔娜缇塔的颈部。
她的皮肤湿润，发丝粘连，脸颊因从动力甲中升起的热气而微微泛红，似乎刚洗过澡的样子。
“不要太过贪恋混沌的力量，否则总有一天伱会迷失，诸神的诱惑，从不是凡人的意志能够抵御。”
弹星者轻声说：“太过激进的思想只会让你走上不归路——你知道的，审判厅中最受欢迎的派系永远是纯洁派，我希望你也能保持心灵的纯洁。”
贝尔娜缇塔自然知道弹星者说的是什么，也明白对方给的建议是正确的，但她没有动摇。
“每个审判官刚入行时都是纯洁派。”
她说：“但随著时间的推移，每一个审判官都会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慢慢发现一个事实：只凭常规手段，想要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宇宙中保护人类，守护帝国，简直天方夜谭。”
异形审判官热衷于异形科技，异端审判官往往需要掌握邪法巫术，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资历越老的审判官便会越激进，越会去尝试使用各种非常规的方法拯救帝国，并在激进的道路上越陷越深，直到走上邪路，无法回头。最终被还未堕落的纯洁派审判官所制裁……
自审判庭创立直到现在，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贝尔娜缇塔深吸一口气，心情平静：“这是审判官的宿命。”
“但你已经不是审判官了。”弹星者的声音里带著浅浅的笑意：“至少你的同僚们不会再承认你的玫瑰结。”
顿时，贝尔娜缇塔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被人用这样嘲弄的语气戳进痛处，任何一名高阶审判官都很难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弹星者的情商是如此之低，如混沌神明一般，没有丝毫对他人人格的尊重。
但仅仅几秒后，她便又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没有再表现出丝毫怒意。
“若是平时，我会赞赏你的自制力，能够收敛住自己的怒气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事情。”
弹星者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但是对现在的你，我只觉得怜悯。怜悯那只困在自己铸造的囚笼中的猛兽。”
罗素坐在两人之间，一言不发。
贝尔娜缇塔低下头，不再言语。
弹星者的话情商虽低，但却没有任何错误之处。
被人如此羞辱都不愤怒，并非因为她的个人修养有多么好，单纯是因为，贝尔娜缇塔不敢让自己产生任何无意义的多余愤怒。
她将愤怒这一情绪从自己身上夺走，就像放弃自己最爱吃的甜食。
显示仪上已经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商船和舰队，“引路人”圣像已经近了。学者打扮的帝皇赤著双足行走在星空中，手中的灯笼散发出荧绿的幽光。
那便是L-星门。
第76章 芙朵拉
长久以来，贝尔娜缇塔都活在自己为自己搭建的囚笼之中。
为了驾驭催人杀戮的饮血魔剑，她尽可能压抑了自己的一切愤怒。
为了抵御欢愉之书的诱惑，她过著苦行僧般的禁欲生活。
为了不让寄宿在指环王中的纳垢恶魔有可趁之机，她患上了严重洁癖，自此告别一切懒散与颓废……
不再愤怒不再懒散不再有欲望，为了驾驭混沌的力量，贝尔娜缇塔将自己扭曲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便是她所付出的代价。
如此牺牲听著很悲壮，但在人类帝国中，像贝尔娜缇塔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牺牲是帝国的基石。
若不是此行需要她帮助，罗素根本不会有心情去管她的私事。
“无论你的意志多么坚定，只要与混沌有了第一次接触，堕落，便只是时间问题。”
弹星者淡淡说道：“当你感觉自己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只要你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我可以为伱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谢谢，我会找您的，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贝尔娜缇塔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向弹星者低头致谢。
与弹星者的交流很不愉快，但她心中清楚，对方并没有恶意，以他的能力也的确能够帮到自己。
弹星者没有情商可言，他丝毫不在意他人感受，或者说这位存在根本就没必要去在意凡人的感受。但他表达出来的善意没有丝毫虚假，给予人们的帮助也货真价实。
一个生硬的好人。
这就是贝尔娜缇塔对弹星者的评价。
这个有些戳心的话题结束后，一直没发言的罗素试著打破了被弹星者破坏得格外尴尬的气氛。
“审……女士，关于涅盘那星系的情况，虽然我们出发前已经做了不少功课，但我相信你所掌握的情报会更加全面与深入。”罗素微笑著说：“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支持，那一定会对我们的事业大有帮助。”
贝尔娜缇塔的心情稍微缓和，点了点头。
从罗素的身上，她看不到弹星者的那种冷漠与高高在上，更多的是一种让人不自觉去亲近的礼貌与温和。罗素丝毫不介意放低自己的姿态，任何人与他相处起来都十分舒服。如果没有他在这里，这趟旅程大概全程都会很压抑。
怎么说呢，这对主仆的性格倒是意外的合拍。
引路人圣像在显示仪中不断放大，极乐方舟号已经来到了L-星门之前，伴随著时空的扭曲，两艘战列巡洋舰一同消失在了帝皇的手中。
“涅盘那是厄斯白涅斯星区的核心星系，‘尼福尔’主星，和铸造世界‘穆斯贝尔’，都位于该星系中。”
贝尔娜缇塔调整好心态，开始履行自己的承诺：
“尼福尔主星是一颗庞大的巢都，人口在1200亿左右，明面上的最高领袖是女先知阿列克谢，但实际掌权的则是导航者家族‘雷依普特’，也就是女先知出身的家族。”
不过随著L-星门的通航，雷依普特家族正被机械修会和阿斯塔特战团等强硬势力死死紧盯，一旦有任何出格动作，随之而来的便会是一场不问对错的血腥大清洗。
不过要得益于先知议会对传统亚空间导航的保留决议，以及成本问题，L-星门已经确定只会铺设在如阿斯克、欧若拉等少数重要星系，其余的短距离跨星系航行仍然离不开导航者们。
加上星门通航带来的强大贸易，雷依普特家族现在的情绪还算稳定，没有像法雅的帝国军那样出现成规模的导航者反叛。
“铸造世界‘穆斯贝尔’由大贤者‘考斯特’掌权，他如今非常懊悔，当初殉道者远征时自己选择了留守穆斯贝尔，否则亲手组装L-星门主门的应该是他。”
说话间，面前扭曲的时空已经恢复原状，灿烂的星河再次填满了视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大大小小无数船只在太空中连成一片，经过机械修会验证身份后穿越天体，驶向他们背后的L-星门。
一颗行星静静运行在罗素视线的尽头，沐浴著恒星的光辉，浑身都是铁锈般的暗红色。星体表面宏大的工厂群即使在太空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而在轨道上，这颗星球则被套上了一个同样呈现出暗红铁锈颜色的，钢铁铸造的星环。
“那就是铸造世界穆斯贝尔，上面的轨道星环是五百年前建成的，本来只是几座独立的太空电梯，后来被连在一起了……一般认为星环工程是由大贤者考斯特主持，但事实上，主持该工程的是他的老师，考斯特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机械修会是对法雅最友好的势力了，你千万注意不要在考斯特面前表现出关于星环总工程师的任何疑问，他非常重视自己的名誉，对此很可能会反应过激……”
贝尔娜缇塔很详细地为第一次来到涅盘那的罗素介绍著一些通过一般渠道无法得知的隐秘和潜规则，这些情报不是通过金钱就能买到的。
谈话间，极乐方舟和真理之谕绕过铸造世界穆斯贝尔的星环，迳自开向此时位于涅盘那星系另一面的一颗星球。
厄斯白涅斯的首府星球，尼福尔主星。
铸造世界穆斯贝尔的体积与神圣泰拉基本相当，尼福尔主星的体积则约为穆斯贝尔的近1.3倍，整颗星球都覆盖著人为建造的钢铁丛林，一座座高塔直刺天空。
极乐方舟号靠近的同时，仍然有数十艘满载货物的舰船刚从星港中起航，飞向L-星门。
真理之谕号先一步将自身锚定在尼福尔主星的轨道上，接受著来自自动防御卫星的扫描。
很快，两艘船便都接到了来自巢都顶层的通讯请求，几艘体型较小的引导舰船离开轨道船坞来到了极乐方舟号的侧舷，带领著他们停靠在一处较为空闲的港口之中。
“女先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到来，她想见您。”罗素转过身低下头，对弹星者说道：“她似乎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当面与我们交流。”
“怎么个重要法？”弹星者漫不经心地问道。
罗素整理了下语言，接著说道：“因帝皇的指引，阿列克谢提前预见到了混沌对涅盘那星系的入侵，她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集结了大量舰队守护L-星门，但……星门依然被摧毁了。”
“帝国舰队成功挡下了混沌的第一波入侵，而摧毁星门的另有其人——那是一个名为‘芙朵拉’的灵族方舟舰队，他们在阿列克谢带领的帝国舰队与混沌交战之时悄悄发难，摧毁了刚刚组装完毕的L-星门。”
“‘芙朵拉’方舟灵族在偷袭得手后没有丝毫犹豫地立刻离开了，但帝国的反应十分迅速，他们强行截停了其中两艘小型灵骨战舰，跳帮俘虏了上面的几十名方舟灵族，其中包括一名灵族先知，现在阿列克谢正在亲自审问他们。”
第77章 血狮
将舰船停靠在星港中后，贝尔娜缇塔带著罗素和弹星者一起搭乘著小型穿梭机前往女先知所在的巢都尖塔，阿列克谢正在那里审问被人类帝国俘获的方舟灵族。
这些惹人厌恶的狡诈异形原本被审判庭关押在巢都最底层的污浊监狱中百般羞辱折磨，其中很多个体的大脑以及灵族核心都已经被审判官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残酷手段给折腾得永久残废了。
艾达灵族创建的灵族帝国曾是银河系的霸主，号称拥有千万宜居恒星系的广袤疆域。身为古圣提携的灵能种族，灵族自私、自大、冥顽不灵且自以为是，从天灵盖到脚掌心的每一个细胞都透露出讨人厌的傲慢。
或许曾经强盛的灵族帝国的确有资格如此傲慢，但昔日强盛的灵族帝国早已经因灵族自身的放纵而彻底崩溃。
现在的艾达灵族明明只是一群自作自受的丧家之犬，却还总是不死心地念叨著“咱老艾达的爷就是爷”。
芙朵拉方舟灵族的傲慢与顽固使得审判官们在这几年里用尽了手段也没问出多少有价值的信息，反倒折腾死了不少珍贵的俘虏，从它们的脑子里掏出来了一星半点的碎片记忆，并无实际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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