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隐月明
……
虽然察觉到自己的天关松动了,但令无疾过后仔细地审慎了自己的内心,然后摇头:
他确实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晋升到阴神。
救人的愿望显然不足以成为他突破的燃料。
虽然他向来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物,但此时终于对自我下了一个明确的定论:他是个冷无缺,所谓“冷漠、无情、信仰缺失”的人,一个冷无缺之所以会想要救人,大概只是出于无聊吧?
正如同他给那帮思春少女占卜。
然而他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有趣的人生。
“自己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年少时看了太多的道家典籍了吧?”
虽然说起来挺讽刺的就是了。
大多数道家典籍劝人心神守于平静,消除多余的欲望,但道士求的是长生,而长生的意义在于可以在足够长的时间里践行自己的愿望和理想,而令无疾的问题在于,他早早地给自己的人生框定了一个舒适的笼子,明明现在只要他走出去,以后肯定会变得更舒服,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却没有打破这个笼子的动力了。
“也罢……”
反正眼下的情况也说不上太坏……
然而在当夜,他在巫条大厦上就遇上了那个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荒耶宗莲。
“我还以为你会把她带到你的魔术工房从而把我引进去呢。”
令无疾指着天空中漂浮的女性,对那个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的高大的、一脸苦闷的男人说。
“虽然在魔术工房里确实可以让一个魔术师发挥自己的最高水准,”男人的脸上还是古井无波,仿佛从出生开始,他就是这副像是石头一样的神色,“但是,我变弱了,不代表你变强了,对吧?”
令无疾顿时深呼吸,正准备主动出手时,那个人的言语又传入了他的耳际:“所以,在你看来,人类这种生物,值得拯救吗?”
哈?
令无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只是因为无聊才跑去给那几个女生消除暗示的影响,什么时候跟拯救人类这种宏大命题扯上关系了?况且就算他要拯救人类,第一步肯定是好好学习,然后报考生物病毒方面的专业,致力于解决当今世界不断泛滥的“天启病毒”跟“死体病毒”什么的,但拯救世界和人类这种命题离他一个小方士实在太远,在神秘侧,能做到拯救世界这种命题的,多半都是跟罗濠同一种层次的人。
而荒耶宗莲绝对还不到真人——或者说魔法使——的地步。
“人类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生物,污秽、肮脏、下贱,救人者想要拯救他人,可他人根本没有被拯救的价值,被救之人只会不断去责怪救了他的人,向施救者索取更多、甚至加害施救者,那个察觉到自己陷入异常的少女不就是那样吗?她根本不在乎你的施救,只是想要利用你来完成自己的愿望,”荒耶宗莲伸手指了一下空中的那个巫条雾绘的意识体,“甚至是她,都想要利用你获得更多的自由。”
“所以呢?”
令无疾审视那个一脸苦闷的男人,无动于衷地说。
“所以这样的人类所生存的世界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令无疾顿时就觉得荒谬起来:
你TM这是得了救人PTSD吗?
“自私原本就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本性。”
令无疾说了一句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废话。
“所以我要先毁灭这样的人类,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来动摇我的计划!”
荒耶宗莲说完,整个人就如同张开双翼的黑鹰一般扑了过来,伸手朝少年纤细的脖颈抓过,疾若狂风惊雷,没有给少年留下任何喘息的间隙。
注[1]:出自《问镜》。
第一卷:光怪陆离的神秘侧 : 第七章:愿望
令无疾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单薄纤细的俊秀少年,就像电影《倩女幽魂》里的宁采臣那般,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但在实际上,比起宁采臣,他更像是燕赤霞。
所以面对荒耶宗莲的来袭,他也不慌不忙,抬手就跟他招架起来,只不过,来往了片刻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这种做法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对方的形体简直硬得不像话,就跟钢铁一样,而且徒手搏斗的经验老到得过分,即便令无疾后继拔出了木剑,剑影在对方身上的各处要害拨弄,他也怡然不惧地将手递了过来,尔后令无疾也反应了过来,以他这种形体条件,没有理由会害怕区区木剑。
即便是令无疾用上了真气。
但木剑的剑尖只是稍微挺进,就要被崩碎,真气也被隔绝在外,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所以,到最后,节节败退的令无疾被逼到了天台的边缘,只能拼尽全力,将真气凝聚到剑上,同时将全部的精神都灌注于这一剑上,他调动自己所有的力量,向前狠狠一挥,然后毫无意外地被那人随手挡下,在崩碎飞散的木屑中,荒耶宗莲伸过来一只仿若钢铁铸就的手,像是抓起一只小鸡崽一样死死地捏住了少年的脖子,冷漠地说:
“触怒了罗濠,被流放日本,如今又接二连三地不知死活地动了别人的棋子,你这一生唯独在破坏别人的稳定这件事情上格外了得,不过,一切都到此结束了!”
接二连三?
也就是说他的棋子不止这一个?
半空中,精灵般的女性发出尖啸,但荒耶宗莲并没有因此止住他的动作,他慢慢地收紧了手,于是令无疾的呼吸艰涩了起来,脸色通红,眼眸中的血丝如同藤蔓一般暴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响起过一句话:
这就要死了吗?
这就要死了吗?
他的人生还真是悲哀啊。
明明还没来得及研究那个所谓的“道法禁术目录”系统到底是什么鬼,明明还没来得及玩刚买的游戏,还没来得及解除那几个人的暗示,还没来得及报复罗濠。
他的人生就只剩下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吗?
快想!快想!
然后,忽如其来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将他的整个心神包裹起来,他的心神徜徉其中,闪过了无数画面,然后定格在了他最开始接受来到这个世界的现实的时候,那是一个和现在一般的夏天,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他那时愣愣地站在到处都是蛙声的稻田边,那个老道士就坐在不远处的树下跟人下棋,然后时间继续倒流,把他带到了更加遥远的、已经尘封了的、很久都没有再触碰过的上一段人生的回忆:
原来从一开始,我所期望的,只是想要回到更加遥远的过去吗?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吗?
而在同时,半空中漂浮的巫条雾绘努力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使自己的意图传达到荒耶宗莲的脑中:
你要是杀了那个少年,我就绝对不会再按你的意图行事!我就陪他一起死!
荒耶宗莲抬起头,正要放开令无疾——
其实他的本意就是如此,只不过他还没有确定眼下这个少年是否跟她建立起了足以互相拿捏的联系,所以才直接出手对付他罢了,既然巫条雾绘主动说了出来,那么利用他来控制巫条雾绘当然再好不过。
当然,还是要把这个小鬼先丢进小川公寓才行。
但男人却感觉到手中的形体忽然变得虚幻起来,继而如同一阵轻风,倏忽远去,又在不远处定住,传来那个少年咳嗽不止的声音。
“融合与拒绝吗?那就是你的道路吗?抑或是你的起源?”
荒耶宗莲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的魔力的流动,又说。
“我只是个方士,‘道’或者‘起源’什么的,我听不太懂。”
“明明已经站在了门口不远,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拒绝继续前进,你就跟苍崎一样,是个可悲至极的家伙。”
“你废话太多了!”
令无疾一朝突破阴神,正是自信心暴涨的时候,“列子御风术”在他成就阴神后就忽然变得不再晦涩,所有字句理解起来顺风顺水,于是他随手一挥,巫条大厦的上空便涌起了狂风,就像是把方圆百丈之内的所有气体压缩成液态再于瞬间释放出去,高台上的所有一切都被这股狂风摧败零落,唯独那个苦闷的男人,在念了几个词之后,狂风就再也无法将他的身体撼动,那身黑色的大袍只是不断地上下翻飞。
“结界吗?”
令无疾仔细掂量了自己的手段:他听说过,到了一定层次,魔术师之间的应对就不再是互相比拼破坏性,而是比拼彼此的“神秘”,虽然令无疾也搞不懂神秘到底是如何衡量的,不过既然“列子御风术”这种层次的道术都没用,别的他从那个小派中学到的小手段就更加没办法了。
于是他望了一眼半空中的巫条雾绘,用意识传递过去自己要退走的信息。
奇怪的是,巫条雾绘传回来的情绪居然有了几分开心。
等到狂风止息,荒耶宗莲就再也看不到少年的人影,仿若他已经化作轻风飘然远走一样。
他抬起头,也看了一眼巫条雾绘,微微摇头,既然又一如既往地苦闷着一张脸,默默地看向某个医院的所在。
……
过后,令无疾并没有在原先的那个医院中找到巫条雾绘。
“早就被转移走了吗?”
虽然令无疾也早有预料,但想到荒耶宗莲那种不为外物所动的坚硬,居然也会做这种未雨绸缪的准备,实在让他感到有点落差。
不过在这时,那个“道法禁术目录”系统忽然刷新出了任务:
“找到苍崎橙子”
“任务奖励:天遁剑法”
天遁剑法?传说中火龙真人传给吕洞宾的、号称是“一断贪嗔、二断嗳欲、三断烦恼”的天遁剑法吗?
盯着那个奖励看了良久,令无疾才注意到发布的任务又是像上次那样找到某个人,于是就不免吐槽了起来:
这鸟系统真的不是什么寻人启事发布器吗?
还有,苍崎,是荒耶宗莲口中的那个苍崎吗?跟他一样,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止步不前?Ⅰ
第一卷:光怪陆离的神秘侧 : 第八章:苍崎家的人偶使
北宋的苏轼曾经写过,“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而这句诗则被后来的辛弃疾解构过一次,改写成了“事如芳草春常在,人似浮云影不留”。
而从这两句诗词里,可以一窥这两人的人生观:苏轼是因为经过了乌台诗案之后,在政治上万念俱灰,所以,正如他在那首名动千古的中秋词《水调歌头》中所写的一样,“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所看重的只是和自己亲近的人的团聚,功名与他而言再也没有意义;辛弃疾则是一生奋武,一直在推动南宋朝廷北伐,所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他毕生的愿望就是这个,所以他比苏轼更看重青史留名的事迹。
而从令无疾的角度来说,这两句诗词基本上都是扯淡:
因为但凡是人或事,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
而且系统还给出了苍崎橙子的全名。
而有一个名字,就能摸出很多蛛丝马迹。
更不必说苍崎橙子本人还在魔术师这个群体中声名在外,还曾经被时钟塔授予“冠位”的位阶。
不过因为魔术师大多行踪隐秘,而且苍崎橙子本人也是跟荒耶宗莲一样被魔术师协会通缉的“封印指定”,所以在里世界也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然而这人在世俗侧并不忌讳用本名行事,所以令无疾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在网上找到了她的事务所,那个在世俗侧承接建筑图纸相关的工作的地方。
本来令无疾想要见她其实也简单,不过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他还是按照神秘侧那一套跟她约了个时间和地点。
然后苍崎橙子居然还真的赴约了。
其实令无疾在日本神秘侧的处境相当尴尬。
毕竟,但凡是听说过他对罗濠的评价的日本神秘侧中人,对于他的评价肯定也没有正面的。
事实上,这也正是当初罗濠的那些下属门人把他流放到日本的险恶用心。
不过令无疾也没怎么主动跟日本神秘侧的人来往。
“传说中惹怒了罗濠还可以全身而退的少年,我也很好奇。”
时下是夕阳欲垂的黄昏,二人坐在一间幽静的咖啡厅中,令无疾抬眼打量对面的女性,但见她大约是二十后半段的年纪,戴着一副眼镜,暗红色的长发绑成了一束马尾,眉目婉约,白色的贴身衬衣勾勒出姣好的身材,看上去就像是某家会社的社长身边的精英秘书一样,不过,和令无疾见过的那些神秘侧人物——类似荒耶宗莲那种——多少有点神神秘秘的气息不同,这个苍崎橙子身上满是那种率性自我、无拘无束的气质,仿若一阵不知何时会飘走的浮云。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片刻,然后苍崎橙子就说:“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荒耶宗莲这个人,你认识吗?”
苍崎橙子点头:“我们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同学,你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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