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友龙傲天 第53章

作者:转校生

  他说:“我帮你摘掉这条可憎的狗链。”

  紧接着,这人传给了他一套艰涩的口诀心法,教他引导经脉、调脏理腑,以内劲冲击穴位,打开人体的窍要和枷锁。

  白师傅已习惯了服从,于是按诸法搬运周天、引导元炁流转。

  然后,更剧烈的进食欲望,充斥脑海——

  回过神来之后,他已经在大口吞吃袋子里的肉干。

  武者只能食用武飨,乃是因为凡人的食物虽然蕴含元炁,但是数量极少、榨取困难,而武者虽然体魄惊人,但毕竟肉体凡胎、难以打破生灵的界限,哪怕能够持续进食,可肠胃容量有限、消化速率也同样受到限制。

  而有一种不知从何时何世传下来的秘法,可以打开这一限制。

  它以内息辅助消化,以身体受损为潜在代价,能在短时间内吃下并消化大量的食物、并更彻底地榨取转化其中的元炁。

  于是,修炼这种异法的武者得以在一定程度上摆脱武飨的限制,以田间种植的凡粮和天生天养的野味过活,可以不受朝廷的控制。

  后来,他们被统一定性为魔门中人,被天下武者恐惧和敌视。

  归其根本,乃是人性贪婪、喜走捷径,修习此法的武者由于食量奇大、消化能力极强,很快就开始拓展食谱,然后,就有一部分人发现了更合适的食物——他们称之为高效。

  从前的白师傅虽然听过魔门的传闻,可传说经过加工夸大,往往似是而非,夹杂着极大的偏见和恐怖。

  如今他意识到了事情全貌,却已身在局中。

  往日里能把肚子撑爆许多次的肉干被风卷残云地吃下,内息狂暴地搅动和挤压,以惊人的效率压榨着其中的养分,因饥饿而昏聩的心智略略清醒,白师傅百感交集,这并非是摘除一条令人憎恶的狗链。

  而是被戴上了第二条狗链。

  “主人”的计划是让他向临县众投降、按照计划说出供词、做出指认,为了防止他在狱中翻供,便给他又上了一层枷锁。

  魔门中人的身份。

  但凡练有此功,便是魔门中人,而对待魔徒,朝廷和江湖的态度罕有一致——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白师傅修炼此法,已打上了魔门的烙印,如此一来,无论什么样的刑罚和诱惑,都无法让他变节,因为一切的许诺和安排,都会在“魔门中人”的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化作泡影。

  真是缜密的计划啊。

  白师傅吃完肉干,腹中传来阔别已久的饱足感,主人早已飘然离去,留下一句“山穷水尽时便可投降”的吩咐。

  他算是脱胎换骨,或者以堕落成魔,可此刻的心中唯有茫然,他茫然望着漫天星月,只觉人生漫漫如夜幕,一切星光如影,美好却抓碰不到,黑暗死寂是永恒的宿命,是他自十几年前美梦惊醒后的人生旋律。

  白兴祥痴痴傻傻,最后狂笑起来。

  他是在第四天清晨被发现的。

  由于近几天内息消耗巨大,那上百斤肉干只顶用了半夜,后半夜时搜索队合来,白师傅不得不继续逃窜,直至临近清晨,饥饿感再度迅猛袭来。

  由凡食榨取提供的元炁,终究不如武飨精纯。

  转化出的内力也有一种缥缈的虚幻感。

  当这部分内力被消耗,内息的饥饿感更甚,驱使着白师傅去猎食去吞噬,甚至于遥遥看到远方的人影和清晨动身出门的农人时,他都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冲动……这冲动让他恐惧,让他疯狂。

  慌乱的逃跑和漫无目的地搜索间,他遇到了一只吊睛白额虎。

  内息空荡,心境动摇,他甚至差点连老虎都打不过了,奋力震散这畜生的大脑之后,庞大的虎躯轰然倒下。刚刚的争斗时间短暂,但也消耗元炁,白师傅望着这千多斤的大虫尸体,腹中的轰鸣如黄钟,震荡心魂。

  饿,饿,饿。

  几天的驯服,动物的本能已能每每凌驾于人的灵智。

  身体和意志都没有了抵抗的人性,饥饿的鬣狗扑了上去,翻开沉重的虎躯,苦修数十载的手上功夫如鹰钩,撕开了虎腹柔软的皮肤,翻滚腥臭的血污涌了出来,他却唯有兴奋,双手猛然探了进去。

  掏出了鲜嫩多汁、诱人之极的肝部。

  温热的触感犹在掌中颤动。

  他双目圆睁,张开牙齿,狠狠地咬了上去,撕扯,吞咽。

  身体几乎半趴在虎尸之上,连撕带咬。

  ——然后他听到惊呼声。

  “阿……阿爷!这边!”

  有人。

  被发现了。

  作为狗的声音在脑海中喊着——跑,逃跑。

  因为主人吩咐说山穷水尽时投降,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要尽力地逃跑,要把戏演的真实。

  除此之外,脑海中还有压抑着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停,停下!

  然而饥饿感翻滚狂涌,压制一切理性和非理性的声音,他现在只想吃,撕咬,吞吃,将肚子填满,谁都不能阻止我!

  他听到脚步声,听到冲上天空的响箭,听到风声,有很多人在向这边赶来,可这些声音都毫无意义,掌中捧着的温热,新鲜的血肉,甜美的元炁,脆弱到可以成为食物的生命……这才是这个灰暗世界中的唯一亮色。

  直至腹中满涨、饥饿感稍稍消退。

  白师傅这才慢慢抬头。

  他看到了一个少年,应是某个门派的人吧,第一个喊出声的就是他,此刻正在一个老头儿的身边,被十几个同门拱卫着……

  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惊讶,有害怕,还有鄙夷。

  白兴祥突然想起了数十年前,遥远的记忆中,家乡也缉拿过逃犯吧,他被师父带着去“见见世面”,看到了被饿的奄奄一息、苦苦哀求的通缉武者,那时他站在人群里,与对方目光相对,当时的心情,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木然转动目光。

  另一边衣裙飘摇,青春美丽的少女们站定另一角,她们各持兵刃,英姿飒爽,美丽的身影引得周围的人频频注目……他突然想起少年时记忆中的那个她,他曾经跟她说,我会成为大侠的,很厉害的大侠。

  临县的武人,百花谷的侠女,还有临县的公差们。

  不断赶来合围的追捕者,十几个人,几十个人,上百个人,许多道目光投来,四面八方,有鄙视,有惊讶,有不忍,有茫然,有戏谑,有讥嘲。

  他们昂首挺胸,腹中饱足,眼里有光。

  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可怜的猎物。

  这也是很合理的,毕竟我是……

  ——等一等。

  心底压抑的声音突破了迷茫的雾障,

  ——等一下!

  我……我……

  ——我是武者啊。

  我是家乡最有天分的孩子,我是十四岁就进入钧天门学艺的天才,我是三十三岁就晋升四品的青年才俊,我境界跌落后还能咬牙修回五品,我一直没有低头,我一直在凭傲骨做事,我……你们……

  ——你们这些鼠辈蝼蚁!修为低劣之辈!我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你们!

  凭什么这么看我!

  目光从木然转为茫然,而后是愤怒和不甘,可眼神转动间,他下意识望向双手,粘稠的血迹反射阳光,模糊映出一个人的影像。

  满脸血污,胡子和头发都被鲜血浸染,满身衣服残破,牙齿间嵌着肉。

  好像是一条饿疯了的狗。

  原来如此。

  白师傅突然感觉到一股彻入骨髓的荒唐与滑稽。

  原来如此。

  原来白子轩所生养的、朱思武所教导的、钧天门所开革的……

  竟是一条狗吗!

  我竟也是个武者?我也算是个武者!

  他嘶声狂笑,疯癫的笑声宛如鸦鼠狂嚎。

  这辈子的记忆汹涌而来,曾经前途无量,一朝不肯下跪,人生骤然跌落,恐怖的宿命在今日完成闭环,如果说十几年前的抗争和傲骨只换来了今日的下场,那所谓的尊严和骄傲又有何意义!

  汹涌的泪水滚滚而落,流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已分不清从眶中滚出的是泪还是血,唯有疯狂的狗在癫狂地哀嚎:“——武者为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武者为何!”

  狗咬住了白兴祥,将他拽向无尽的深渊、撕咬吞吃。

  这狗入的世道,果真站着不如跪着,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活法吧。

  人群耸动,有人赶来,白师傅心有所感,猛然抬头,他记得这目光所带来的感觉,前些日子在县尉署中,他与李白龙第一次见面,便已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他的目光从背后射来,让他强忍住回头的冲动。

  这是他的任务目标。

  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赢了,他来了。

  “……我投降。”

  这就是做狗之后,主人指给他的第一个目标。

  白师傅声音嘶哑,犹如恶鬼,他身体在颤抖,难以言说他此刻的心情,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李白龙,以扭曲的声音高声道:“我交代——”

  话音未起,他看到李白龙扬手,一团灰色的物体凌空飞来。

  用了巧劲,跨过遥远的距离,缓缓地落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袋子,袋口自动散开,露出了令武者痴迷的香气。

  袋中叠着一套衣服,两只毛巾,上面着面饼肉干、生脉热饮。

  还有一扇铜镜。

  紧接着掷来的,是一大囊清水。

  白兴祥一时愣住,嘴边的话哽在喉中,他茫然抬头,便见到李白龙声音传出,回荡四野:“今日事了,劳烦各位襄助,花信楼自有薄礼相谢,嫌犯由本人接手,诸位这就请回,他日李某自登门拜谢……”

  人群骚动一会儿,旋即在各派长辈和长官的招呼下,收回宛如针扎的目光,开始转身离去。

  白兴祥僵在原地,只是愣愣看着李白龙。

  看到他目光投来,平静如湖水。

  他突袭对方时,对方便是这样的表情目光,平静地说,被追得走投无路时记得投降,若有疑难,还能替你想想办法。

  在城门口被截击时,他说,我瞧前辈也非恶人,就不要抵抗了吧,何不坐下来聊聊?不必害怕我会报复,你跑来打我这事儿,根本不重要,谁派你来打我的,对我来说才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