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转校生
待众人回到百花谷，悬提一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战火并未波及平静的山谷，锋林大势如天崩，竟也被个儿高的顶住。
没有妥协，没有输诚，没有门人受到伤害，就连预想中此刻必须踏上逃亡之路的李白龙，竟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夜风拂来，清清爽爽，见到迎来的弟子们喜极而泣的模样，卫衡兰等人也只觉天地开阔、神清气爽，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美好的结局。
只是……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传来。
三师伯目光扫向李白龙，这孩子半身血污，沉默地跟在后面，脸上无悲无喜，战胜锋林、斩杀怨敌的快意，绝境死局中乍逢生机的惊喜，乃至灵御派极尽恭谦的延揽，似乎都没有在年轻的脸庞上留下半点痕迹。
而六妹则步步趋跟，目光几乎是一直贴在他身上。
卫衡兰觉得眼熟。
当年的小姑娘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背到百花谷时，便是这样的目光。
联想到先前看到的血腥场面，卫衡兰心中忖度，当时一定发生了重大变故……毕竟那孩子做事向来有分寸，绝不会在临县境内做出这等事。
她思虑再三，最终无声轻叹，说道：“六妹，三郎，今日你们二人连番激战，先去洗漱一番、稍稍休憩一下。”
“是。”
女侍和老妈子们送来热水、关门离开，李白龙沉进浴桶，热意席卷，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微微眯起眼睛。
今日之事，跌宕起伏，现今尘埃落定，只觉得一股虚无感涌上心头。
过了一小会儿，推门声响起，有人径直走了进来。
李白龙睁开眼睛，望着房梁。
神识中，龙傲天默然片刻，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可以先去躲一会儿，不会看，不会听，信不信随你。”
“啊？”
“啊你妈的，狗日的王八蛋，不需要就算了！”
“等等……”李白龙纳闷道，“你朋友……”
“……我朋友没遇到过这样的！所以说你可真该死啊！”
“……”沉默片刻，李白龙感动地喊道，“傲老，我一定会帮助你复活的！”
“滚啊萧白龙！”傲老骂骂咧咧道，“我都不稀戳破你！”
笑了几声，神识之中，李白龙由衷道：“无论如何，老龙，谢谢，包括你今天想要保护我……”
“权衡利弊罢了，毕竟我爆了，你还能继续写书收集愿力、帮我疗伤，你要是爆了，我这次说不定就救不了你了。”
龙傲天语气淡淡，停了片刻，又说道：“可惜我们俩的权衡利弊，还是没权衡过你师父……最后居然是她先爆，你又替她爆了，她现在肯定很难过。算了，你好好安慰她吧。”
“嗯，谢谢。”
龙傲天沉进意识海，最后，突然又冒出头来：“……算了，还是提醒你一下，你二师伯在外面鬼鬼祟祟张望，你最好别弄出太大的响动。”
李白龙闻言勃然：“你他妈的怎么刚刚不说？”
“我他妈的看你还有点良心，才大慈大悲提醒你的！要是你见色忘友、把我抛到脑后，去做了冲师逆徒，他妈的今晚便要被连月遥劈爆！”
“法克！”
龙傲天在对骂中没了声响、不知钻到了哪里。
肩膀触感温软，柔荑轻抚，热水浇下，师父温柔地帮他擦洗后背。
李白龙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情时光，阿姐就在身后，她那轻柔的呼吸吹拂着他的后颈，温暖而让人安心。
他轻声道：“好久没有这样过了。”
“是啊。”姜璃书语气随意道，“七年零三个月前你就不让我帮你擦背了，我当时便已猜到，你肯定是开始长毛了。”
“……喂！”李白龙哭笑不得、转身道，“看看气氛啊气氛……”
然后，脑袋被扳住、回正。
姜璃书断喝道：“不要回头！所谓的徒弟啊，就是要一直勇敢向前，永远把宽阔坚实的后背留给师父！”
李白龙撇嘴道：“说得这么帅气，其实心中已经百感交集，害怕与弟子四目相对后情不自禁、会哭出来吧嘟嘟嘟嘟嘟……”
——脑袋被师父按住、按到了水下。
拼命吐着泡泡、奋力挣扎出来，李白龙抹了一脸水，怒道：“好危险的！差点喝到自己的海藻酒啦！”
“喝到也无所谓的吧。”师父拿来毛巾，胡乱去搓他的脸，“反正男人在人生的某个时间点里，都会尝试着弯起身子去吃自己的热狗吧。”
“没听说过！这种事情连古事纪里都不会有的！”
龙傲天说的没有错。
这等奇女子，他的朋友确实是从未遇到过罢。
胆大包天但其实比谁都要忧虑内怯，嬉笑怒骂却总不愿意直率地表达心意想法，满口骚话却实际上极为害羞保守，目睹过真正的绝望、背负着巨大的秘密，却依然愿意相信别人。
这就是他奇怪的师父。
“真是的……”
李白龙摊开双手、扶在桶沿，任由师父笨拙地去擦洗他水面之上的皮肤：“还以为重大选择事件发生之后，就能解锁新场景呢。”
姜璃书动作稍停，而后淡然道：“想多了，现在的为师可是不可攻略角色，没有几张专属CG的。”
李白龙闻言，心中泛起涟漪。
仿佛师父真的是一个爱好广泛的穿越者老乡，跟他同样来自地球，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一起相依为命，一起面对这陌生的异界。
但，不是。
毫无疑问，师父是彻头彻尾的本地土著。
现在的姜璃书，不过是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在他身边，主动用心去了解和记忆来自地球的各种风物人情，渐渐改变了自己的语言习惯和行为方式，使孤独的地球来客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永远都能看到一丝家乡的影子。
当然，这种用心，师父是永远不会承认的。
她只会说，“想看看孽徒究竟来自一个多么物欲横流的堕落世界，才会拥有这般道貌岸然的龌龊魂灵”之类的话。
“不管怎么说。”李白龙轻声道，“师父又变回来了，这就很好。”
锋林来袭，这两日之间，师父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满腹心事的逃亡者，变得跟刚见面时一模一样，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忧虑控制了这个茫然无助的魂灵，更何况她现在有了更多的牵挂，她的弟子，她的门派。
但是不必担心。
“我依然能够保护师父。”
他伸手握住了姜璃书的手：“以前可以，而现在，甚至不必伤害自己，我也能保护师父了。”
师父没有挣脱。
只是没好气地说道：“都说了，我是不可攻略角色，角色DLC包还没卖，你再拉好感度也没有用！”
“正因如此，所有好感度的提升行为才显得用心纯正、绝无邪念。”
师父张口结舌，只是钳着李白龙的颈子，不许他回头。
“师父怎么不说话？”李白龙笑问道，“是死宅知识储备不足、所以不知道应该怎么用具体的案例或者梗来回击吗？”
“……对。”
声音低如蚊呐。
“哪路或多！”李白龙恍然，“我还以为师父是害羞呜嘟嘟嘟嘟嘟……”
击落飞艇，迎战天骄，爆杀汽宗，这样的连续激战，身上都没有受一点伤，然而泡了一会儿澡，身上却多了许多血痕乌青。
穿好衣服，李白龙走到花厅。
姜璃书坐在一旁，听到声音飞速瞥来一眼，见他衣装整齐，这才定眼来瞧，经过刚刚斗嘴嬉闹，心中的不安和惶然也慢慢尘埃落定。
至于迎战闻人琢时最后发生的事情，奇物自爆，爆炸过程被扭转，闻人琢临死前的叫嚣，李白龙毁尸式的处决……这些也不必再提。
因果种种，彼此已经了然于胸。
姜璃书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所以，要怎么办？”
李白龙沉吟道：“本来做完今天的事情，将闻人琢拖到临省宰了，然后便隐姓埋名、四下流窜，投奔友人，练功升级。可这回事态变化，灵御派数次施加大恩、不求回报，这种姿态，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确实如此。
姜璃书沉吟片刻，看向李白龙：“你那笔友，身份恐怕尊贵至极。”
“是，我数次问他，他也只是卖关子，说来日相见，可以交换彼此心中最大的秘密……我告诉他身世来历，他也告诉我真实身份，绝不相欺。”
师父闻言，斜眼道：“你要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相告吗？”
李白龙挠挠头，本来想说视情况而定，见师父模样，便立刻回道：“这种绝密，当然只能跟最亲近的人分享。”
“所以如果你们拜了把子、结为异性兄弟，就能说了？”
“异姓兄弟，也不能说。”
“……算了。”姜璃书细细一想，低声道，“你去灵御派，说得再好听，也是寄人篱下，你笔友身份如此尊贵，又如此恩义，你最好以诚相待。”
李白龙径直道：“师父跟我一起去吧。”
姜璃书讶然：“什么？”
“锋林火山吃了大亏，怎肯生生咽下？即使有灵御派回护，也未必周全。师父留在百花谷，若是不小心泄露端倪，后患无穷，我不放心。”
李白龙直视着她的双眼。
“而且，碧游天远在千里之外，离阿姐太远，我不安心。”
姜璃书面色不变，伸出盈盈玉手，叉开五指，按住他的脸，把他按在茶几上摩擦：“别！刷！好！感！度！了！听！到！没！有！”
夜色渐深。
目睹六妹从臭小鬼房间中走出、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屋舍，远处的风纪委员赞许地点头——总算没有败坏百花谷的名誉。
继而，连月遥想起一事，心中微震。
灵御派施恩如此，臭小鬼又闯下大祸，于公于私，转会到灵御派，是唯一的选择。好在灵御派身为六大派之一，又如此看重臭小鬼，应该不至于屈了他……只是这一去，臭小鬼就要脱离百花谷、重新拜师了。
一种烦闷感涌上心间。
唯一的男弟子彻底滚蛋，这本是好事，前几年李白龙要去玄元宗，她就喜大普奔，今时今日，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猢狲猢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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