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使用键盘的人
“统一”是现在萨卡兹最大的共识，而呼唤统一是为了追求“和平”。
严格地说，这是偏离会议主题的。台尔曼的任务是卡兹戴尔统一社会党的国名、国旗、国歌方案。但是，大家被他吸引住了。所以食腐者之王默许了他的跑题。
还好台尔曼很快转了回来：“新国家的国名、国旗、国歌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它在我们要讨论的各项事情中属于不很重要的。
“但是，作为一个国家的象征，各个方案实质上是折射出了各个代表团对卡兹戴尔未来的设想。在此，我将介绍我方的提案。”
首先是国旗。
指着身后巨型全息立体投影上的黑红金三色，台尔曼声音高亢：“首先声明——我方不认同以黑白红为基调的一切国旗方案。在卡兹戴尔王国已经事实上覆灭二百年的今天，‘王室’在政治和文化上的意义实际上已经微乎其微了。可同时也要注意，如今的萨卡兹民族，他们的自我认同究竟是来自‘国王的子民’，还是‘共同的敌人’呢？我想诸位是心里有数的。
“当然，无论是特蕾西娅女士还是特雷西斯先生，他们主动放弃称王的行为是顾全大局、高风亮节的体现。”
两人对这个中年绝顶但十分干练的大叔没什么表示。但些许的表示指出，他们对台尔曼的印象好了些。
“所以，我方在作为文化符号的国旗上，选择以在反侵略战争中诞生，寓意为‘从黑暗的压迫中经过流血的斗争迎来金色的未来’的黑红金三色旗。
“但是，这还不够！”
会场右边的军事委员会代表团为有人支持他们的意见而稍感振奋，又立刻被这个“但是”拉起了心态过山车。
台尔曼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萨卡兹老爷们：“这片大地，正在发生我们这个种族诞生以来前所未有的变化。卡兹戴尔现在能造什么呢？桌子椅子、盘子茶壶、纸张墨水和衣服总还能造的，但是，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艘陆行舰都不能造。
“而在能造之外，产量和质量也不怎么样。坦白地说，我们所拥有的工业力量极为孱弱，很不平衡。在整个卡兹戴尔境内，所有的工业几乎只有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建立的少量军事工业。在轻武器和火炮产量上满足不了军队和战争的需求，质量上......也不是不能用。
“而陆行舰上就更不用说了——卡兹戴尔本质上不具备任何大型军舰制造能力，迄今为止，所有掌握在卡兹戴尔手中的大型陆行战舰，只有民用舰艇改装和极少量的前文明遗迹发掘，这片大地上没有任何势力愿意出售主力舰给萨卡兹。
“诸位，剑术和巫术的时代正在过去。看看我们的四周，整个世界都在这二百年里开始天翻地覆。维多利亚的蒸汽骑士从动力装甲变成了十米高的钢铁人形，莱塔尼亚的高塔术士、卡西米尔的银枪天马、乌萨斯的战争集群都从以往遮蔽大地的方阵变成了舰队铁墙之间的钢刺——诸位，当第三千四百二十二次战争来临时，战争的形态还会是我们以往习惯的模样吗？”
在场的萨卡兹头头们或许锐意进取、或许守旧老成、或许混吃等死，但绝对不会对战争陌生——不知道怎么打仗的，绝对保不住自己的地盘和人手，争取到今天进入这个会场的资格。
“如果我们不再团结起来，卡兹戴尔再统一的消息传出之日，就是卡兹戴尔最后一次灭亡的倒计时启动之时。敌人的军事优势将断绝萨卡兹最后一次爬起来的机会，从此，卡兹戴尔将失去它的政治含义，变成一个纯粹的地名；而萨卡兹——
“将再也不会拥有家园。”
台尔曼停顿下来。
整个会场也一片死寂，足够让他吞口水的声音在话筒里放大得无比清晰。
众人心照不宣的残酷预景，被这个政治历程才刚刚起步的“愣头青”突然揭露出来，无比直白地摆在了大家面前。
不过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情绪大过理智的小年轻了，没那么多情感浪费。他们立刻恢复到了——有些甚至一直保持着——政治动物式的冷静和心计，盘算这个家伙的用意，以及他背后阿特拉斯的用意。
短暂的停顿后，台尔曼继续说了下去：“既然这是个全新的时代，那么我们想要存续下去，就必须建设起一个全新的国家！
“小队雇佣兵和自由乡村，原始公铁路和信使只能维持着一个分封制，乃至部落酋长制的国家；而正规军与工业城市，新式高速交通和即时远程通信能组织起一个崭新的......文明！
“在那里，每一个人都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机会。而你们，站在历史的潮头，拥有最多的可能。
“在那里，科技之光将会取代神灵赏赐；在那里，剑术和巫术会被新的力量取代。在那里，我们将会有更锋利的剑和更优秀的犁；那就是工业、农业和科学技术！”
随着他的声音上扬，全息投影装置在背景的黑红金三色旗上增添了旗面正中央的徽记，那是锤子、麦穗和圆规组成的图案：“那里，就是卡兹戴尔共和国！”
台尔曼结束了自己的演讲。会场里依然寂静无声。
他冷静地沉默着，平静地向台下点了点头，收起摊开在面前讲桌上的文件。
然后，掌声响起。
在会场左端的最前方，康曼德开始鼓掌。他在鼓掌中将一次次相击的双掌举过头顶。
阿特拉斯、国民自卫军和统一社会党的代表们随即应和；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平静地加入其中，两人各自的亲信们面面相觑的，然后也开始鼓掌，又带动了整个代表团......
掌声犹如夏天突然袭来的暴雨，席卷了整个会场。
刚刚走下讲台的台尔曼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但还是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康曼德向他笑了笑，露出宽慰的表情。
现在，预定的发言名单上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代表团的代表了。而这个代表团正是阿特拉斯。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向最左边那部分看去。他们只看见了一片黯淡的色彩。
阿特拉斯给卡兹戴尔人留下的几个较大印象中，最深刻之一便是“制服帝国”。这也体现在了代表团之中：军队的绿军装、行政的深色西服、工程部门的浅白、科研部门的深蓝皆有。沉默和黯淡的光线让这里不仅显得昏暗，更像是吸走了所有光芒的黑洞。
而康曼德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黑色商务西装，成为这片凝结的寂静中的第一个生机。
最后整了整自己胸前的红镰锤徽章，康曼德大步流星地迈上了讲台，平静地将双手撑在讲桌上，用平静而锐利的目光扫射全场。
迎接他的目光是复杂的，但没有明确显露出来的敌意——憨狗也是代表团成员，那套星际战士动力装甲在一片后脑勺里特别显眼。凭借那血魔王庭覆灭的二十分钟，憨狗喜提“血魔毁灭者”称号，星际战士们成了卡兹戴尔里的又一个传说，成为了恶魔们畏惧的“恶魔”。
康曼德微微挺直脊背，声音平静：“我知道，在座的诸位，乃至整个卡兹戴尔，对我们的情绪和态度相当复杂。总而言之，离不开疑惑——我们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有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技术？
“这些都不重要。”
康曼德的目光扫视全场：“说得直白些，你们不重要；说得难听些，卡兹戴尔不值钱。我们在这场战争里消耗的弹药足够击垮整个卡兹戴尔的财政；我们办事处附属小卖部里的一个无纺布袋，它的售价已经相当于卡兹戴尔地区个人月收入中位数的十分之一。你们无需担心我们要觊觎你们的财产，因为我们看不上。
“那么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没等任何人回答，康曼德就自问自答：
“是因为，现在卡兹戴尔是全泰拉大地最有动力向前奔跑的存在。”
特蕾西娅眼神闪烁，特雷西斯微微颔首。
“你们面临的形式是极其严峻的。但是，从历史上看，文明的命运，取决于自己的选择。
“新的生产力需要适配新的生产关系，分封制乃至部落酋长制是支撑不起工业化国家的。萨卡兹是在数千年历史中传承延续下来的伟大民族，它是不会那么容易灭亡的。但是，在座的诸位，大多数是割据一方的门阀或军头。我要告诉你们，新的时代容不下你们！”
台下的大多数听众并没有惊慌失措，但也面面相觑，椅子挪移的吱呀声不绝于耳。
“但，你们也是幸运的。卡兹戴尔的内外矛盾都极其尖锐，但是不同于乌萨斯，统一和抗敌是这里最主要的矛盾。这个国家即将天翻地覆，而你们有着远超普通卡兹戴尔人的知识水平和社会资源。只要稍有进取精神，你们就能在新世界里获取无数的机会！
“如果你们安安分分，只想保住一亩三分地，那也无可厚非。只要配合工作，老老实实地当个守法公民，你们的资源也足够在新国家里舒服地过完一生；而如果你们两条道路都不肯选，而是选择武力抵抗这个新世界，那么他也会得到应有的结局！
“这样的人在我眼里不如奥德河基地里的一个卡兹戴尔雇工。因为从贫穷乡村里走出来的雇工先生虽然在经济地位上远不如诸位王公勋爵邦国之主，可他比有些人更高贵。
“他一无知识二无人脉，凭着自己肯吃苦、敢拼敢闯敢冒险，在陌生的环境里争取到了机会，挣着同乡想都不敢想的收入。而有些贵族却只能为他的人民带来灾难，对整个国家起到拖后腿的作用——有的人，靠自己劳动创造价值，永远是体面的；有的人，拥有更多知识仅仅是因为有机会学习，地位更是来自于个人努力毫无关联的血统......”
康曼德的目光更加锐利，已经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极富攻击性：“新的‘卡兹戴尔共和国’将是个中央集权制度下的统一国家，绝不会有‘我的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这类事情。这一点不容辩驳，因为只有这样的体制才能保证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快速发展。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再为自己制造阻碍。你们既有金光灿烂的大道可走，也可以原地躺着拉倒。但是你们为了不让别人走到自己前面而堵路的话——我们也很抱歉。”
灯光是集中在讲台上的。而康曼德胸前的红镰锤徽章和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是唯二在反射光线的东西。
“最后，这是一项声明，放在现在这个展示国名、国歌和国旗方案的会议上讲并不合适，我对此表示抱歉。”
康曼德说着向食腐者之王微微低头示意，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现在回归主题：我方对于新卡兹戴尔的建立有一首作为礼物的歌曲。它的谱曲对照暗合《卡兹戴尔高于一切》，完全可以按它的旋律唱新歌歌词，我们借此向这首歌和传唱它的卡兹戴尔人民表示敬意；不过，这还是一首新的歌曲，因为它需要反应新时代。
“这首新歌的名字叫做：《从废墟中崛起》！”
第六十三章 从废墟中崛起 下
阿特拉斯代表团虽然规模不大，更没有什么“一票否决”的特殊照顾。但问题是国民自卫军和统一社会党这两个代表团是卡兹戴尔各方代表团中代表数量居前列的大团；而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又带头支持了左边的提案。所以，尽管东卡兹戴尔和军事委员会代表团里有相当多的异议，但这两个自身都在隐隐分裂的团体没能积攒起足够的票数。新国家的国名、国旗和国歌由此确定。
接着，大会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早在筹备时期，卡兹戴尔较大的几股势力就已经达成共识：新国家的体制必然是实行中央集权制度。原因当然是当前内部政各大势力的力量对比。随着阿特拉斯在卡兹戴尔的崛起和他们带动的国民自卫军与统一社会党，再加上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的部分“调整站位”，剩下的各路人马捏成一块也是被吊起来打的份。
当然，内战打不过不代表各方就毫无还手之力了。而围绕着阿特拉斯的联盟也不过是针对这一个问题，里面的各个成员本来就是站位有远有近诉求各不相同。
这个会议，不就是为了以尽可能低的附带损耗来解决卡兹戴尔统一的各项争执吗？
会议很快围绕着两项议题展开大规模撕逼：军权和税权。军权和税权这两个问题不解决，新国家的建立就无从谈起。
在当前的卡兹戴尔，特蕾西娅只剩下少量近卫部队和少数阿特拉斯影响较小的国民自卫军部队，特雷西斯更是整个王庭军都交出了武器正在接受整编改造。各大门阀军头都在内战里损失惨重，可就算没有遭受内战的损失，也没人觉得自己的私兵能跟一把刺刀有三架阿特拉斯飞机罩着的国民自卫军碰一碰。
在会上直接反对的效果最多是浪费几个消失添点堵，理论上讲比较有效的办法是离间阿特拉斯和其他势力之间的关系。
但是问题来了——怎么离间？
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见识过那太空中的宏伟城市后，既死了某些小心思，又对未来有着阿特拉斯援建的卡兹戴尔建设跃跃欲试。国民自卫军除了兵员外，几乎一切东西都来自阿特拉斯；统一社会党自己都对阿特拉斯尽可能避免干涉己方内部事务的态度吃惊。
最有希望的似乎是王庭。然而先不说王庭凭什么听门阀的，看看现在还活跃在卡兹戴尔政治舞台上而非隐居或沦亡的王庭吧：
食腐者之王也被拉上了星堡参观，然后心系萨卡兹存续的几百年老腐尸就战战兢兢地把头号任务确定为调和卡兹戴尔与阿特拉斯两方关系；
女妖只会特蕾西娅指哪儿自己打哪儿；
变形者们虽然跟特雷西斯合作，但对于自己吞噬拟态的种族能力能对社会造成多大危害和混乱很有逼数，又已经暴露给了阿特拉斯，遭到高度提防。一方面这个最古老的王庭因为活得太久而产生了严重的虚无主义，要是阿特拉斯图图全萨卡兹他们还会本着最基础的责任感行动，只是邦国门阀利益受损，他们不看乐子就不错了！再说，这帮真·活得不耐烦的家伙，多嘴炮两句甚至可能去尝试死亡。现在他们找到了新的活动——上太空，正在全新的体验里不亦乐乎......
至于最有侵略性的血魔......这个死得只剩下老弱病残的王庭现在人送雅号“二十分钟”。
这种环境下，门阀和军头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没有军队，那还谈个屁；阿特拉斯有军队，那还谈个屁！
所以，对于那个在台上慷慨激昂，用阿特拉斯“尊重卡兹戴尔主权完整和国家独立”的宣称来抨击阿特拉斯干涉卡兹戴尔内政，要求阿特拉斯立刻交出国民自卫军指挥权和人事任免权的门阀代表。康曼德在看着其表情就像在......
“你是在看马戏团吗？”塔露拉在康曼德旁边问。
康曼德看了眼旁边的德拉克少女：“难道不是吗？”
“呵......”
在塔露拉低笑的同时，那位代表的发言已经结束。康曼德随即起身，朗声答道：“阿特拉斯从没有改变自己的原则。但是，新卡兹戴尔的武装力量必须是脱离封建人身关系依附，接受政府领导的。无论是国民自卫军问题，还是驻军撤离问题，阿特拉斯只接受与统一的卡兹戴尔共和国的中央政府谈判！”
阿特拉斯坐在这个会场上，是基于会议各方同意了阿特拉斯的要求：未来的卡兹戴尔共和国要符合多个原则。比如说，主要军队去军阀化、去人身依附化，接受中央政府管辖。而在这里的各个团体都只是卡兹戴尔的地区代表团。
换而言之，在卡兹戴尔共和国政府正式宣告成立前，国民自卫军问题根本没法谈......
康曼德刚说完，东卡兹戴尔代表团那里的席位中有人高声断喝：“康曼德，你们阿特拉斯说一套做一套！”
康曼德冷笑：“你是指贵方前脚答应支持军队独立化，后脚就接着道德高地想从我们这里抢夺枪杆子？你们倒是想干什么？分裂卡兹戴尔再打一场内战？”
扣帽子谁不会啊？再说了：
“你的封地能承担国民自卫军的军费吗？作为一支革命军队，他们可不介意武装讨薪！”
军费这点戳中了一切卡兹戴尔门阀的死穴。凭借阿特拉斯的供养，国民自卫军的武器装备和人员待遇仿佛是民国土地上的二战美军。哪个门阀供得起国民自卫军的消耗？光是人员津贴就够任何一个门阀破产了！
联合起来？先不说除了特雷西斯和特蕾西娅外的所有门阀加起来也不可能供养得起国民自卫军，门阀们作为特雷西斯或特蕾西娅阵营的一员，追求自己的利益是一回事，公然组织一个有共同目标的同盟是另一回事。
即使上述两个问题都不成立，卡兹戴尔的全体门阀结成了攻守同盟，铁了心接招接盘国民自卫军，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问题就出现了——这钱怎么掏？均摊，肯定有人不乐意，因为各方的财力本来就不平衡；按财力分摊，那财力比较厚实的势力就不乐意了：凭什么我要多给？
更操蛋的是，国民自卫军作为深受阿特拉斯浸染的军队，现在部队里的整合主义组织已经完全公开化，融入指挥系统和形成政工系统，并与统一社会党相互融合。把这群红脑壳请进领地里，那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唯一能稍微在精神层面牵制国民自卫军的是特蕾西娅，然而就这个问题上，特蕾西娅又怎么可能支持门阀呢？
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回答康曼德，会场上一片死寂。
康曼德微笑了一下，向主持人点头：“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那就请继续会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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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社会的元逻辑是暴力。
权力的本质是暴力，金钱的本质是资源。
那么道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