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公子哥哥来了。”
风璃饮下了第四杯酒,语气平静的说着自己的过往。
“公子哥哥说,他听到了歌声。”
“他把我从土里挖了出来,我当时肯定很脏,可公子哥哥没在乎,他很小心的把我的脸擦干净,用大衣裹住我的身体,暂时保住了我的一条性命。”
“然后他杀了那两个守卫,问出了他们的巢穴,打开了牢笼,把其他孩子都放了出去。”
“其实公子哥哥做了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可他觉得不够,继续往下查去,最后便查到了这儿……这座独孤城。”
“上一任的独孤城主是个很残忍的人,活了一百五十多岁,他暗中做这些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少。”
“当时有很多人都劝公子哥哥不要冲动,虽然知道是独孤城主做的恶事,他在利用孩童炼药为自己续命,但他是独孤城主,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在南唐有着举足轻重的力量,每年几百儿童的性命,在很多人眼中,虽然残忍,但并不算什么大事,每年夭折的孩童数量都比这还要多。”
有人立刻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也有人静静的说:“这还需要问吗?”
“嗯,其实结果你们都知道了,那就说一些你们不知道的。”
风璃饮下第五杯酒,吐出一口酒香。
“公子哥哥决定时,他们面临一个很艰难的决策。”
“打下独孤城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公子哥哥为此和南姐姐争吵了一个晚上。”
“天亮之后,公子哥哥背上我,决定独自前往独孤城。”
“事实上,这是他们故意做出来的假象,这是一个计谋,南姐姐决定独自回去调集军队,这就需要公子哥哥充当诱饵,吸引独孤城主的注意力,他端了太多独孤城的暗中探子和据点,已经被当做了眼中钉。”
“此行去独孤城,一共三百里,需要七天时间。”
“公子哥哥背着我,独自走了三百里。”
“我一路上昏昏沉沉,意识并不清醒,因为我记得自己是快要死了,而公子哥哥一直跟我说话,让我不要死,可以小睡一会,但不要睡过去,他会带我去报仇。”
“我偶尔在噩梦里惊醒过来,看着四周一片漆黑,吓的只能哭泣,好几次哭的喘不过气,这时候公子哥哥就会抱着我,他说……”
“——我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我会为你驱散噩梦。”
“噩梦被驱散了,我感到心间暖暖的,再度睡去。”
“心间暖暖的……”
风璃神情泛起苦涩,眸子里倒影着无数灯火和月光,光芒被一层白雾蒙住,声音悠远而哀伤。
“这不是什么比喻,是真正的感觉……”
“其实那时的自己心脉严重受损,根本活不过半天时间,早该死了,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公子哥哥一直在自损修为,替我护着心脉,帮我续命。”
这句话如同一道落雷。
惊呆了所有听着故事的人。
“自损修为……”孟初雪呢喃低语:“替你续命?”
“很不可思议吧,很荒谬是吗?”
风璃自言自语道:“是很荒谬啊,没有任何人不这么认为……为了一名将死之人,为了萍水相逢的孩子,为何要这样付出,又在寻求着什么?这是不是太傻了一些?”
“可更傻的,还在后面……”
“因为公子决定背着我去独孤城啊,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
“那时的我就像一缕烛火,手指轻轻一捏,山风轻轻一吹,便会熄灭。一旦公子哥哥走了,其他人谁会舍得自损修为,替我这个随时可能死去的人续命?”
“这也是南姐姐为什么和公子哥哥争论了一整夜,她不希望公子哥哥把我带上,带上我就意味着需要不间断的替我灌输真气,他将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还要面对独孤城的围追堵截,纵使是他也面临着生死危机……可公子哥哥决定的事,没人能改。”
“他还是独自一人,带着一个累赘,一步一步的走完了那三百里。”
“我不知道那一路上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只醒了几次,醒来时,或者白天或者是夜晚,但每一次都在赶路,只是偶尔在睡梦里会听到金属碰撞的声响,有马蹄声,野兽嘶吼,还有箭矢裂帛。”
“后来我曾经无数次的回想,当时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
“青年背着濒死的孩子,穿过山林,走过平原,踏过高山,越过湖泊,日夜兼程,七天七夜不眠不休,需要随时堤防和应付袭来的杀手刺客和盯着高额悬赏而来的江湖人,也需要不间断的向这个快死的孩子输入真气,保住她快要折损的心脉,竭力护着她不死。”
“可我不论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样的一幕光景。”
风璃笑了。
笑着闭上眸子,有一滴晶莹落在酒杯里。
孟初雪怔怔的望着少女脸上的神情。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内心的所有感情都沉寂了。
原来她自以为看到的江湖风景也仍然只是表象,更加厚重更加深刻更加难以忘怀的铭记着的过往,才是她始终无法企及到那份高度的真正理由。
她无法想象,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意志力让青年背负着濒死的孩子,走过这万分艰难的三百里路,度过不能合眼的七天七夜,然后又以声名不显的江湖微草之躯,拔剑向高高在上的独孤城主,一剑斩开了天门,斩破了所有阴谋算计,斩断了多少仇恨的连锁,清了天地,结了江湖。
“所以,真的只有一剑。”孟初雪呢喃:“一剑也足够了。”
经过了七天七夜之后,精神和躯壳都濒临极限,或许他能出的也只有一剑。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一剑,若是失败了,他就会死在这座城里。
惊险到了极致。
从来不是说书人口中的那么缥缈写意。
是大丈夫仗剑而行的江湖豪情,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一剑终末。
那才是他么?
或者说,那也是他吗?
是懒散的抠门鬼,是学贯古今的才华横溢,是乘龙破云海放歌咏月的风流,也是但求问心无愧的侠之大者。
她快分不清了,她竟分的清了。
“后来呢?”小青问了句,她并未听过这些江湖事,也从不知晓这些白泷没跟它提及的过去。
“是啊,后来呢?”孟初雪也缓缓回神:“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心脉受损,只能靠真气续命,已经是严重到了极致,这该如何救命?
“心脉以心脉换,只有这一种方式。”乐然居士静静道:“风璃的命,是他换来的。”
“公子折了自己的剑骨,换了我的命。”风璃说:“他毁了全部修为,只为救我一命。”
足足半晌宁静。
这件事连江湖中都不曾流传,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
孟初雪骤然回想起之前那个校尉说过神魔莫问已经是个废人了。
顿时一阵电流顺着背脊流过,少女狠狠咬了咬舌尖,才确定自己不是听错了和做梦。
她喃喃道:“疯了吗?”
小青喷出一口青色火焰:“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兰香雪和其他人都这么讨厌你了。”
风璃轻抚着太阿剑:“嗯,我能理解她们的感受……”
“说得好听。”小青别过头去:“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感同身受。”
风璃放下酒杯:“喝完了,我的故事也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我们也要说么?”孟初雪小声道:“可我没什么能说的……”
“谈一谈你们来这儿的路上都发生了些什么趣事就好。”风璃轻抚红色长发:“和公子哥哥相关的我都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她看向小观音:“最好,关于她的事,也跟我说一说吧……作为同病相怜的人,我觉得自己可以深入的了解一下,问个清楚。”
乐然居士说:“直接去你的公子giegie不好?”
小梨子托着腮帮:“公子哥哥在躲着我,你们没意识到么?”
只有孟初雪作为老实人的点了点头,然后她见到风璃第一次冲她笑了,吓得立刻摇头。
“我这么些年没见到公子哥哥了,不知该怎么跟他说话。”风璃自怨自艾的说:“还有兰香雪拦着,真是气人,教人窝火,和她比起来,北冥清秋都是能和我做个笔友的好关系了。”
“北冥清秋……?”孟初雪听着有点耳熟。
“圣火教圣女。”乐然居士提点道。
“啊?她也……”
“她和白公子很熟。”
“只是个迷恋公子的疯女人。”风璃不以为然的说:“公子没怎么把她看在眼里。”
孟初雪有点发呆,突然聊到这些,她有种‘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在这儿’的迷惑。
她发着呆,随后就注意到其他人都在看着她微笑。
“怎,怎么了?”孟初雪弱弱道。
“看你啊。”乐然居士说。
“嗯,看你。”风璃也点着头说。
“我怎么了?”孟初雪没带镜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两人同时摇头,随后飒然一笑,小观音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孟初雪一头雾水。
“你太干净了,不适合江湖。”风璃淡淡道:“早点离开独孤城,然后回家吧,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江湖上如公子这般的人太少太少,要么死的太早,要么逐渐变了模样。”
“你也才十五岁,不用着急嫁人。”乐然居士举起酒杯说:“太着急就会遇到麻烦,女孩最怕年轻的时候遇到了错的人,所以你可不能太急了。”
“唔……”孟初雪情绪低落。
“我并不是赶你走,反而和你待在一块儿会觉得心里舒坦。”乐然居士说:“干净漂亮的姑娘难道不好么?我认为挺好的,和我们这群吃够了苦头的女子比起来,你的确是活在幸福里,谁会想着让你去江湖这个泥塘了滚一圈再回来,看着你伤痕累累的然后心满意足?这未免也太扭曲了。”
孟初雪的确和这里是格格不入的。
她其实是个最简单的姑娘,从小到大,遇到过的最大危险,也只是一个欺男霸女的恶少,只是一个扯虎皮的纸老虎校尉,可这种程度的对手,白泷连踩一脚觉得掉逼格。
她生活在一个很美好和幸福的环境里,自小到大被保护在小圈子里,亲近的人也没有多少坏心眼的。
最大的烦恼,莫过于将来如何接管家族事务。
最大的难受,也是和亲人朋友之间闹个不愉快。
最大的纠结,不过是内心的情愫和对未来婚姻的憧憬之间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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