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耶律承基
这时，又从外头走进几个人来。
凤姐见了，忙上前迎了，轻笑道：“劳动大嫂子来这里，如何过得去？”让到炕上坐着。
李纨一袭蟹壳青圆领褙子，白色亲领，豆青花卉马面裙堪堪遮住脚面，往里瞧了一眼：“在读书呢？”
“可不是？”凤姐眉眼弯弯，“听说贾老大人要考较，便天天捧着书，生怕贾老大人用戒尺打他手心呢！”
李纨啐道：“又是你胡编，我父亲最愿意提携后进，要求虽严些，何曾打过板子？”
凤姐又让小丫头丰儿搬了几子锦凳给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坐。
三人牵着手，年纪只在八九岁间，穿着一样的淡紫色湘裙小袄，头上金钗，项间璎珞，无不相同。
迎春小声问道：“嫂子，哥哥书读的怎么样了？”
凤姐笑道：“你哥哥现在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要是早两年有这么用功，只怕状元都有了。”
惜春最小，坐在末尾，“从来不见二哥哥读书，这两天可算看到希奇事儿了。”话没说完，觉得不好意思，吐了吐小香舌，对凤姐歉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凤姐笑道：“我何尝不是？你们知道么？在这儿之前，屋子里连一支笔都没有。”
探春掩嘴而笑，“链二哥哥说用功就用功，变得也太快了。昨儿宝二哥还跟咱们打赌，说链二哥哥坚持不了两天去。今儿三天了。可了不起！”
李纨打断道：“宝玉还小，书还可以慢慢读。链二爷情况又不同。”
她们几个说着话，贾链又将《论语》背完，便让素儿将书扔了，“换一本！”
这回轮到蛮儿了，她从案上拿起一本，贾链笑道：“这本《大学》是平儿拿过的。”
蛮儿脸红一下，又拿了一本。
贾链摇摇头：“这本《孟子》素儿才放下的！”
蛮儿不识字，窘迫的面红耳赤，小声道：“那……我该拿哪一本？”
贾链这才从榻上起来，“不读了，先歇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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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天才纨绔要读书(二)凤姐听见里面的响动，便笑着进来，“链二爷，大嫂子和妹妹们都来瞧你了！”
贾链笑道：“来瞧我怎么出丑的？”
凤姐帮贾链将外袍系上，“你肯上进，要这也是出丑，我还巴不得你日日出丑呢！”
贾链捏住她的小琼鼻，“你也说的出口！”
凤姐为他掀起帘子，贾链来到外间。挨着炕沿的便是李纨了，年岁与尤氏相仿佛，模样儿俊秀，只是浑身气质淡雅如菊，与人一种若近实离的感觉。
地下三个小姑娘身量尚小，迎春娴静温柔，探春顾盼神飞，惜春看着贾链就笑。
贾链与她们见了礼，便问惜春道：“你笑什么？”
惜春道：“链二哥哥，才听你在里头说，四书都背了三本了？那我考考你？”
贾链失笑道：“若是你大嫂子考我，我还要准备准备，你和我一样，也没学过这些，能怎么考我？”
惜春啐道：“链二哥哥小看人！那你告诉我，‘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出自何典？又是什么意思？”
“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
饶是贾链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惜春知他答不出来，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贾链也不以为忤，腆着脸请教，“四妹妹，你这句话哪里的？”
惜春促狭的笑道：“连这个也不知道呢！”
探春挽着她附和道：“链二哥哥，可见你读的书挂一漏万，还有好多顾及不到的。”
“就是！”惜春将小手指头在脸上划了划羞他：“连我也知道的，链二哥哥也不知道？明儿若我考科举也得一个秀才回来！”
迎春浅浅的笑，忙为贾链开解道：“哥哥，你不要信四妹妹的，她逗你呢！这句话是《庄子·外篇》至乐之中的一句话。这几天四妹妹看庄子入了迷，便拿来考你了！”
贾链这才恍然，“我说呢，四书之中我也记得差不多了，实在没有这么一句。”
他对惜春道：“四妹妹你还小，老庄他们的书还是要少看，最能移情。将来你要是入了道成了菩萨，珍大哥岂不会找我要人？”
惜春红了脸，“我哥哥才不会管我呢！我只当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贾链心疼这个小姑娘，明明父兄俱在，却无人照管，珍大哥一年也见不到她妹妹几次，弄得惜春好像孤儿一般。
“你怎么是一个人？难道我们不是了？”他装作痛心疾首的叹道：“我把你当成亲妹妹，原来在你心里，我连街边的乞丐也不如了吗？”
惜春眼睛红红的，“哥哥！”跺了一下小脚，“不理你了！”
贾链越加感叹，“你们看，我说的不错吧？亏我还想着给我惜春妹妹送一个比她人还高的大镜子呢！谁承想好心当成驴肝肺！罢了，明儿我就把那块镜子划成二十块，当成梳妆镜得了。”
一人高的镜子？
惜春眼睛亮晶晶的泛出神采，“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贾链斜着眼瞄了她一下，“你哥哥我是什么人？还会欺骗小孩子？”
惜春立刻跑过来牵着贾链的袖子，“好哥哥，你要说话算话！明儿我就要！”
贾链躬身指着她的鼻子，“那你以后还说不说自己一个人了？”
惜春毕竟还小，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好哥哥，我再也不说了！”
“那好！”贾链笑道：“哥哥一定给你装一个三尺高的镜子……”
“不对！”惜春打断道：“哥哥你答应给我一个比人还高的！”
贾链用手比了一比她的头，“没错啊，你有三尺吗？”
“哎呀！”惜春恼了，攥起小拳头就要打他，“哥哥欺负人，我哪里这么矮了？”
贾链一闪身，就退道凤姐身后。
凤姐忙张开手搂着惜春，笑道：“你哥哥给你开玩笑呢！咱们一定要五尺的，就把三尺的留给他自己好了！”
惜春歪在凤姐怀里，冲贾链做了个鬼脸：“还是二嫂子好。”
这时，探春拉着迎春，“二姐姐，咱们是没人疼的了，就不要待在这儿碍眼了！”
李纨也走上来，笑道：“人家才是亲兄妹，咱们到底隔了一层。”
凤姐笑道：“大嫂子这话说我就不爱听了，说的好像他们姓贾的是骨肉兄妹，咱们俩是外来的隔一层似的。”
李纨也知失言，挽着凤姐的手，“本只是一句笑话，还当真了？是我隔了一层，你和链二爷才是亲兄妹，好不好？”
“呸！”凤姐恼的去拧李纨，“你是大嫂子，还指着你教这几个大姑子小姑子道理呢，居然挑头闹。”
三春笑得搂作一团。
满屋子顿时春暖花开，笑声四溢。
贾链等她们笑完了，才道：“这个月才得了两面这样大小的镜子，给了老太太一面收着，剩下的就给四妹妹。大嫂子，二妹妹和三妹妹只能下个月了。”
李纨忙摆手道：“链二爷，我还是不要了。即便给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摆，平白糟蹋了东西。不如给太太吧！”
贾链笑道：“两位太太那儿我也有安排，大嫂子不用操心。该你的只管收下便是。还请大嫂子不要怪我莽撞便好！”
小叔子给寡嫂送东西，难免瓜田贾下。
好在凤姐也劝道：“我也和他说，大嫂子你是肯定不会要的。但要不给啊，又怕你多心，面子上过不去。我们呢，勉强着送，你呢，也勉强着收。等下次有了好东西，我可先说好了，只给姑娘们，你大嫂子就没分了！”
李纨啐道：“就你小气的紧！照这么说来，我还不得不要了。要不然，我岂不是里外亏了两次？”
凤姐取笑道：“可不是？”
贾链就坐在惜春旁边。
惜春笑得倒在迎春身上，“二姐姐，你帮我揉揉肚子！”
每次两个嫂子斗嘴，她们都在一边看着，比一场戏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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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天才纨绔要读书(三)凤姐又招呼平儿等给姑娘们上茶。
贾链上前几步，朝李纨拱手道：“大嫂子，珠大哥的笔记，我不敢动，要是不小心弄破了一些，我就罪不可恕了。”
李纨欠身答道：“书终究只是死物，兰哥儿眼下还小，放在我那儿也没用。要是对二爷有一丝一毫的益处，那也对得住写这本书的人了。”
提及贾珠，李纨不由得含泪哽咽。
事情虽然过去了三年，但这种哀伤会伴随着她一辈子。
她现在花一样的年纪，从来只穿青色和白色的衣裙，和艳丽动人的凤姐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贾链此刻也不好相劝，笑道：“可惜这书明珠暗投。暂且借阅一两月，用过之后一定原物奉还。”
李纨低着头，贾链不知不觉离得她很近，她歪坐在炕上，掩饰脸上的红晕，“二爷说的也妥当。”
她顿了一顿又道：“此来还有一事。我父亲平生最恨弄虚作假，常说人品可见文品，做学问走不得半分捷径。我怕二爷想出什么法子应付，便特意过来。而今知道二爷的确在用功，我也能放心了。”
原来如此！
贾链抚掌笑道：“还好大嫂子说的及时，要不然我还打算让迎春她们每个都拿本书站在贾老爷子后头举着，我背完一页便翻一页。”
惜春啐道：“难怪要给我们东西，是想我们给你做枪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绝不会帮你糊弄人的。”她又说了一句：“但镜子你可不能少。”
贾链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惜春再瞪回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到最后额头碰额头。
“谁要是先眨眼，谁就输了！”贾链笑道。
惜春眼睛睁得圆圆的，“肯定你先眨眼！”
凤姐和李纨坐在炕沿，“难得见二爷像小孩子一样。这会子和惜春说的话，比三天里和我说的话还多！”
李纨笑道：“可见链二爷喜欢小孩子。”
凤姐羞恼道：“大嫂子！”
李纨在凤姐耳边小声道：“你们成婚也近两月了，可有了？”
凤姐啐道：“什么有了没了的，我听不懂！”
李纨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的？早早诞下子嗣，非但让老太太安心，也可以给大老爷冲一冲。”话里话外总让人觉得有另一种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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