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遇牧烧绳
“在药物治疗开始之后,我尽可能的清理了家里的血迹,可我那时很忙,有太多的事等着我,有太多的人指着我,我得去赚钱,才能买药,我顾不上治伤,匆忙的收拾家里的时候,有一些血迹被压在乱七八糟的杂物底下,我没有发现。”
“我妈妈清醒过来之后,有一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她走进我的卧室,我的一只胳膊在被子外面,被她看到了,她问我那些伤是哪里来的……”
“我没敢告诉她。”
“今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被弄成了这样,地上的血迹被她翻出来,那些带血的衣服也被她找到了,我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上楼之后我发现……我妈妈割腕自杀了。”
科波特的嘴唇已经颤抖到吐不出一个字,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流下来,维克多捏着杯子的手也有些颤抖,他听见科波特继续说:“在你们叫醒我之前,我最后的记忆,就是我走到卧室里,看到有很多血……”
“那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一楼的盥洗室?”
“他应该也发病了。”席勒对维克多说:“他肩上的那条伤口很可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他看到他母亲自杀的画面,无法接受这种刺激,踉踉跄跄的冲下楼,用那个餐刀划伤了自己,血撒在大厅里,然后又经过沙发,跑进盥洗室……”
“但值得庆幸的是……”席勒看向科波特,“你还有最后一丝理智,让你拿出手机,给维克多打电话。”
第二百四十八章 雪夜营火(三)
沉默的氛围环绕在屋内,茶杯上的水纹反映出维克多沉重的呼吸,科波特只是机械地拿着水杯往嘴里灌水,也不管刚刚烧开的水烫不烫。
“当她是一个精神病人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你,因为她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她自己是谁。”
“可当她又变回一个母亲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能够接受她所做的这一切……”
“或许,她一直想让我离开。”科波特的语气变得有些麻木:“她发病的时候,用她能拿得起的一切东西扔向我,让我快滚……”
“可我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她。”科波特的声音又开始颤抖了起来:“不论如何,我都不能离开她,她是我的妈妈。”
维克多闭上眼睛,沉重的呼气声从他口鼻之间传来,席勒也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之前我给你开药的时候就向你建议过,让你们搬去新公寓住,换个环境有利于病人开始新一阶段的治疗和康复。”
科波特摇了摇头,泪水随着他的动作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出细密的光泽,他说:“她不愿意走。”
“为什么?”
科波特的手紧紧的抓着水杯,青筋都从手背上突出出来。
“因为我父亲。”
“据我母亲说,她和我父亲就是在这条街道认识的,我父亲把她带回这里,见他的家人,他们一起吃晚饭、喝甜酒、在壁炉旁边聊天……”
“我的叔叔唱着歌,其余人们笑着让他们跳舞……”
伴随着略显沙哑的声音,壁炉的火光升腾起来,人影们热闹的围在沙发周围,有有人拿酒,有人拿来果盘,一首民谣小调唱起来的时候,众人纷纷拍着手。
一对青年男女走到了房间中央,他们跳起舞来,衣袂纷飞,等到一曲结束,他们手牵手,接受家人的赞美和祝福,然后同样手牵着手走进教堂。
直到其中的一只手触碰到墓碑上的名字的时候,冰冷的雨夜中,只剩下一个疯女人在这座阴暗又腐朽的老宅中旋转,也只有雨声为她歌唱。
“我父亲死后,我母亲把这一切归咎于他在那个雨夜没有带伞,于是,她经常在家里把所有东西都翻出来,想要找到一把伞。”
“可如果我真的把伞给她,她就会尖叫大骂着用椅子把伞砸断,她说那上面有诅咒,她说我们都被诅咒了……”
“这样的情况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会拉着我彻夜不休的讲他们曾经的故事,再后来,她每个晚上都沉默的待在客厅的角落,去翻那个所有东西都被她翻出来过无数遍的柜子……”
“每当我要阻止她,她就开始攻击我,到后来,只要我一回到这所房子,她就会让我滚出去……”
“当她开始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很高兴,我以为这种日子要结束了,但我没想到……”
科波特用双手捂住脸,他的肩膀不停抽搐着,那种已经哭不出声的更咽,听起来更像是鸮类的啼鸣,在如此沉重的氛围中,滑稽的让人想笑。
就这样,天亮了,更加尖锐的电话铃声响起,席勒拿起手机说:“是吗?她醒了?……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走出科波特老宅的时候,正值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下了一夜的雨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气,被清晨的风吹得更凉,吸到肺里的时候,就好像吞下了许多冰块。
车子开往医院,等到三人下车的时候,戈登已经走了出来,颇为无奈的说:“你们快进去吧,她闹得很厉害。”
上楼之后,还没等进入病房,就看见护士站在病房门外,一手拎着输液瓶,一手拎着输液用的软管和针头,针头上全是鲜血,另一位更年长一点的护士正要走进去,维克多拉住她们问:“这是怎么了?”
那个年轻的护士叹了口气说:“这位夫人刚醒过来,就把扎在手上的所有输液针都拔掉了,流了很多血,她还用吊瓶架砸人,我们都不敢靠过去。”
那个老护士往里探头说:“得快点制服她,她手上还在流血,待会伤口崩开,就更难办。”
这时,旁边的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布兰德带着一群护士走过来,他挥了挥手说:“上安定。”
屋子里的老科波特夫人仿若疯魔,不论谁靠近,她都嘶吼着想要攻击。
但好在,她毕竟是个年老的妇人,又流了很多血,没有太多力气,很快就被制服了,安定药物一上,她就安静了下来,然后躺在床上,双眼呆滞的看着天花板。
科波特走在最前面,维克多和席勒跟在后面,科波特走到他母亲的床前,老科波特夫人转了转眼珠,看向自己的儿子,科波特看到他母亲衰老的面容上露出一种愧疚和恳求。
“为什么要拦着我……奥尔……”干涩的声音从她喉咙里传来,科波特颤抖着喉结无法回答。
“我不想再待在这了……我不能再那么做了,不要拦着我……”老科波特夫人开始全身颤抖,但又动不了,只能僵硬在原地。
席勒突然推科波特一把,低声说:“把你的手臂给你妈妈看看。”
科波特不明所以地回头,维克多也看着席勒,但在席勒的注视下,科波特还是伸出手臂,然后把袖子撸上去。
他的手臂干瘦,皮肤粗糙,肤色也透露着一股不正常的惨白,可那上面没有任何伤口。
席勒站到床边对老科波特夫人说:“夫人,你患有紧张型精神分裂症,你幻想自己在发病的时候攻击了自己的儿子,但我们用了药,现在你已经清醒过来了。”
老科波特夫人待住了,她用鹰一样的爪子抓住自己儿子的手腕,然后努力的翻了一下身,用另一只手去摩挲着科波特的手臂。
那里的确很光滑,甚至没有任何疤痕留下,康纳斯制造出来的蜥蜴血清治愈药剂,并不是单纯的治疗外伤,甚至能够让伤口留下的疤痕也完全自愈。
科波特感觉到自己母亲的手臂开始颤抖,然后他听到她呜呜呜的哭泣声,不知道是因为歉疚,还是庆幸。
“妈妈不想那么做的,我不想那么做的……”
“你没有那么做。”席勒的语气笃定地就好像他完全不是在说谎,就连维克多都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满身是伤的科波特,是不是个幻觉。
“是的……”科波特抓住她母亲的手,说:“那都是幻想,是因为你没有按時吃药,媽媽,只要你在医院治疗、吃药,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老科波特夫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门外的布兰德叹了口气说:“你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病人需要休息。”
老科波特夫人死死的抓住自己儿子的手,科波特走不了,只有席勒和维克多来到病房門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门框变成了一幅画框,席勒和维克多站在一片金黄的背景中。
维克多用手指摸上嘴唇,席勒看到他的指尖在颤抖,积蓄了一夜的情绪爆发出来的时候,这位平时温和又稳重的教授,看起来快要崩溃了。
他的眼神甚至开始有些不对焦,就好像许多可怕的幻象在困扰着他。
“如果诺拉死了……”维克多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把弦被崩断的琴弓,他用求救一样的眼神看向席勒说:“……我会不会也像这样疯了?”
席勒说不出那个答案,因为他现在面对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他的病人,而不是漫画或电影中的某个角色。
对于剧情的熟悉和先知先觉的预言落在这里,带不来一点穿越者本该享有的优越感,只能带来更沉重的悲哀。
这个世界上个人有个人的悲剧,没有哪一种答案能够成为悲剧的唯一解,因此也就没有救世主。
在哥谭这座城市中,有人演悲剧,有人演喜剧,有人为悲剧狂笑,有人为喜剧流泪,有些人笑着哭,有些人哭着笑。
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哭,也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笑,穿越者和预言家也不行。
这就是哥谭,一座无法被拯救的城市。
画框中的金色背景快要溢出来,忽然,维克多颤抖着转身,他快步的走回病房,直直的盯着科波特说:“跟我来,科波特……跟我来!”
科波特被他扯着,从病床前站起来,走出医院,晨光吞没了他们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席勒也消失了。
重新走进实验室的维克多飞快的把沾满水汽的外套脱掉,然后扔到一旁。
他抚着科波特的后背,把他推进去,然后走到实验台前,他转身对着科波特。
维克多似乎失去了平时的儒雅和温和,面容在实验室冷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神经质,也有些疯狂。
“科波特……”
维克多看着科波特的眼睛,那里面有科波特看不懂的温情、期盼,和常人难以理解的偏执。
不像是一个老师在看学生,更像是一个父亲在看儿子,或者说,更像是一个从悲剧中被拯救出来的人看向另一个悲剧,是无边雪原上,一个旅者看向另一个旅者。
这时,科波特听到维克多问他:
“科波特……你知道水是怎么变成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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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笑不出来了,我不说是谁。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雪夜营火(四)
自从上次冰封哥谭事件之后,这座城市的气温就开始下降,夏季过去没多久,气温就下降了很多,直到昨天夜里,细密的小雨变成了冰碴,第二天清晨,来到阿卡姆医院上班的席勒把伞放到办公室的门口,然后叹了口气。
米勒太太拿着热水壶走进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把靠在门边的伞,她一边把热水壶放到席勒的桌子上,一边说:“罗德里格斯医生,你怎么还用着那把破伞?”
席勒一边接过水壶,给自己倒水,一边耸了耸肩说:“之前它坏的也不是太厉害,我找人做了额外的骨架加固了一下,还可以用,谁知道这几天,哥谭下的不是雨,而是冰雹,所以……”
他的视线越过米勒太太,看向自己的那把雨伞,很明显,那上面有一条伞骨已经骨折了,就算不撑开,都能看见明显的凹痕。
米勒太太曾是一位护士长,在退休之后又被医院返聘回来,现在是阿卡姆精神病医院的大管家,这是一位有些干瘦的老妇人,但精神很好。
她伸手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毛线披肩,说:“最近的天气真是越来越怪了,今天是下冰雹,明天说不定就要下雪了呢,待会我让人过来把壁炉点起来。”
“哦,太太,你总是爱夸张,还远着呢。”席勒喝了一口热水说。
然后他翻出自己的日程表,问米勒太太:“今天上午的第一位病人是谁?有需要我病房的吗?”
“我想没有。”米勒太太摇摇头说,她从一旁拿起一个笔记本,看着上面说:“今天上午有奥斯瓦尔德·科波特先生的复诊,时间大约是两个小时,之后还有安东尼和三楼的那位斯科特小姐,也都是复诊,一共两小时,所以我会在中午12点的时候过来收病例和档桉……”
米勒太太“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说:“下午是私人时间,您的两位朋友已经预约了,这部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了,谢谢,哦,对了,晚上的时候我还有一个朋友要过来,不过他打的是我的私人电话……”
米勒太太把笔记本重新放回桌子上的书架里,有点无奈的说:“席勒医生,你得知道,一般来讲,精神病院是不允许没有预约的人入内的,而预约需要提前一天打医院的电话,如果是通过你的私人手机联系你,那起码要提前两天……”
“是的,我知道,米勒太太,但我的这位朋友情况有些特殊,我要是不允许他入内,他可能就会去电视台抢摄像机了。”
“好吧,可以破例这一次,但下次请记得提醒他,一定要打医院的电话预约,否则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医院方面都无法负责,席勒医生,这也是为了你好。”
“好的,谢谢你。”
热水倒入杯中,发出“滋滋”的轻响,细微的白色烟雾从杯中升腾起来,席勒喝了一口热水,放下杯子的时候,通过对面的烟雾,看向科波特的脸。
他已经比之前的憔悴状态好了许多,虽然还是脸颊瘦削,眼球凹陷,但能看得出来,头发打理过,脸色红润了不少,嘴唇也不再干裂了。
席勒翻看着他的病历说:“虽然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你现在的居住环境十分不利于你疗养,要是有可能的话,最好还是换个房子。”
“先不说那里糟糕的采光和空气环境,光是卫生就是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