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棋盘上的大伊万
他才站起身,十分生涩地将那身戏服穿在最外边,将那顶有些宽大但能避雨的斗笠戴上。
选这顶斗笠,一定能挡下所有下不停的雨的。
邪眼也被他别在原本悬挂着神之眼的位置,他背过身再不去看那角落里变成他原本模样的孩子。
“我要去总务司投案自首了,这片角落我有空会回来看的,应该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他一边走着,一边笑得十分难看。
“我其实知道这里是哪里的。”
是的,他一直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光明。
……
胡家府邸,祠堂的侧间放着许多棺材。
祸斗停驻在其中一口偶尔会被他擦拭得干净的木棺前,钴蓝眼眸倒映着那棺材里空荡荡的黑。
“在这里面,就不会被欺负了……”
他呢喃着,把那口棺材缓缓合上。
转身走出这门扉时,澄澈的月光照耀在他那一身十分独特亦或可以说是滑稽古怪的戏服上。
照不到他那斗笠下深藏的神色,大概连晚风也没有办法去看清,那双眼眸是否还有留念了。
朦朦胧不过几步,他的步伐又终于停下。
胡老站在他的面前,那双浑浊老眼十分复杂地就这么静静看着眼前忽然变了模样的养孙。
但是在看着他那与自己一样笔直的脊梁时,胡老的脸上却又露出了十分慈祥欣慰的笑容。
“小斗,你会悔改过来吗?”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如此语重心长。
祸斗缄默着把那斗笠缓缓压低,遮住了自己那双理应是铭刻卑劣虚伪的眼眸,声音很轻。
“……爷爷,要很久的,很久很久……”
要很久很久,久到对方可能都不在了。
但下一刻,他愕然地被胡老搂进怀抱。
那双钴蓝色眼眸睁得大大的,抬起着倒映进了夜空里最璀璨的星海,与一盏将息未息的烛火。
那一盏烛火,其实可以代替灯塔的。
而胡老乐呵呵笑着,笑得很开心。
他啊……早已经听到祸斗没能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了,但那有什么不兴说的,世事常有的。
“没关系,爷爷是过来人了,大不了啊……你出门就把脑袋瓜练硬点,回头领罚的时候不至于被桃儿欺负成灰头土脸,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祸斗轻轻点着头,听着胡老的话语重复着黯然,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能遇见对方。
“放心吧爷爷,我的棺材还在这里呢……”
他抬起头微笑着说着那似乎不太吉祥的话。
可那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了。
……
那一路直到月牙高挂再照不到转角的他。
胡老才终于收回远眺的目光,走到屋内的长廊处,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家孙女轻轻的呼噜声。
但他最终还是走回到了客厅,拾起了摇椅旁那件有些破烂的青衫,挑起烛火缓缓缝补着。
因为人老了,所以才想尽量做多一些可以尽所能的付出,如果只是要歇息,往后还有大把时间。
他终于还是服老地戴上了老花眼镜,但那眼镜的上一任主人已经不在他的身旁。
“老婆子啊……咱们胡家可真是邪门,咋来来回回短短一辈子里,坎坷就那么多呢?”
“不过啊……”他动了动花白的胡须嘀咕。
回想起的,是祸斗那还是温柔到不愿意让他失望的心灵,回味着他未竟的承诺。
“那孩子指准比我能挨棍子多了。”
那布满皱纹的老脸,此刻笑得如此开怀。
……
岔路口,一边是璃月港外,一边是玉京台。
总有一天走过的路无法再走。
所以总务司门府前的铺首(门上铜环)被叩响时,那站在门前的祸斗是回头望着的。
守值夜班的千岩军将门扉打开,眼看着那衣着怪异的祸斗时,也长叹着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小获斗啊,听哥哥们一句劝,赶紧回家吧……只要你不提起那档事,那档事就过去了,这些个麻烦是找不到你头上来的。”
那几个千岩军士兵们面面相觑,婉言相劝。
祸斗点了点头,却罔若无顾地仍是迈步踏入门府堪内,任着那斗笠后方的半透丝绸轻飘。
在千岩军们的叹息中,一路走到了审讯室的门扉前,在途中他曾把眼眸望向不远处的房间。
他知道甘雨此刻一定还昏迷不醒,这件事亦是定然已经传到了钟离和归终两人的耳中。
甚至穿得远的话,留云与申鹤应该也是已经知晓,理水与削月乃至魈都也会因此哑然。
……
“小获斗,这房间你就先用着吧,我们值夜班的几个轮换着一般也用不上这房间的。”
“晚上若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千万要过来告知我们,大哥哥们都会帮你解决的。”
带他一路走来的千岩军于心不忍,只是眼看着此刻分明才只到他前胸位置高的这个孩子。
善意地叮嘱着,想尽量照顾着对方。
祸斗仍是点了点头,沉默着不出声,只是把神色藏在斗笠下,安静得像是个哑巴。
直至那千岩军长叹着离开后。
祸斗才端凝着这房间里十分简洁的一张床铺与一副书桌座椅,于下一刻低沉稳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也不觉得有多惊讶了。
“……斗儿,你归终姐姐知道你做的事情之后,已经伤心得不愿意见你了。”
钟离看着眼前缓缓回眸看他的祸斗,朦胧中他记得自己好像曾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对方。
蓦然念想起时,这似乎就是在归终被那不知由来的珍奇项链保住魂魄时,那里面将位置腾出的模糊执念,那似乎也是个未曾揭开的谜题。
“魈他知晓这件事后,好不容易变得开朗些的性子又沉默了很多,你可以和我聊聊缘由么?”
他伸出手原本是想要揉一揉对方那小脑袋瓜的,可是那斗笠就像是在抗拒一切般。
不允许他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封闭一切。
“……帝君大人,我想和您打一场,若是您赢了的话,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么?”
蓦然间,祸斗抬眼时说出的话语,却让钟离的心绪一再难平,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答复。
钟离那双金黄色的眼眸里有着落寞,只是与那双此刻分外陌生的钴蓝色眼睛对视着。
“如此的话,可以先告诉我理由么?”
他负着双手,挺拔的身影此刻却有些显得憔悴,那脸庞上却仍是尽量保持着平淡模样。
下一刻,一把带着斑斑锈迹的暗铁剑却已经横在钟离的脖颈前,斑驳寒光于迷离月色中如此晃眼,攒动的雷光渐渐将那锈铁腐化。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横刀指向对方,但是这一次却不像是先前那般只像个调皮的玩笑。
因为那一双钴蓝色的眼眸中挟持着不被抗拒的红芒,已经直勾勾地不再像是有商量余地。
“我有想知道的东西,若我赢了的话你就告诉我,那将我伤得支离破碎的谎言究竟为何?”
他低吼着,带着被背叛时一样浓郁的仇恨。
这让钟离的瞳孔不经意间紧缩,那星眉剑目间也多了几分凝重与苦涩,最后才终于反问。
“你醒过来了?如果这些都是你做的事情的话我也可以理解了,那另一个你现在如何了?”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对方,误以为那是被他一纸荒唐伤害得崩溃不醒的另一个孩子。
“他死了。”
那平淡万分的回复,让钟离终于脸色发生了改变,那一片惊愕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模样。
像是一座高山无声崩塌,碎在了他的心底。
“我亲手杀了他,现在只有我了……”
祸斗的声音已经压抑着难耐的怨毒,被红芒与钴蓝交织成一片冰冷紫色的眼眸如此骇人。
此刻,他那身上的气势已经变得越来越凶险。
如藏于阴云地酝酿的惊雷正在直指巍峨的高山,想要将其玉石俱焚般撕扯得破碎。
“那就回到我第一次想将长刀横向你的地方吧,帝君大人……你是知晓那是哪儿的。”
他呢喃着,话语只让钟离哑口无言。
一把奇异的锁被谁攥紧,使得周遭万物忽然支离破碎,片片碎片翻涌成了熟悉景色。
这一片莲花池与长亭的光景分明如此好看,此刻却被挑选成了殊死的战场,如此戏剧。
……
金光翻涌时,两人的身影已然拉开千里。
而钟离静静地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那金光铸就的壁障上面多了一道显眼裂纹。
“原来……真的是一步错,步步皆错么?”
他呢喃着,痛惜地将眼眸闭上,过了片刻后才终于缓缓睁开,贯虹已然被他握紧于手底。
曾几何时,对方连痕迹都未必能在那上面留下,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遭了磨损。
还是对方终于如他欣慰地变得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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