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棋盘上的大伊万
他自言自语着,倚靠着冰冷的墙壁把耳朵傍在了上边。
落下的雨滴一落、一落、滴答、滴答。
滴答作响的声音像极了那歌谣里悠远得有些模糊的旋律,没人唱给他听。
那孩子的歌声很轻很好听,断断续续着像是心头在滴血。
「孩子的身影躺在于泥泞中央,身旁有只小狐狸在听风声窸窣作响~」
「他们在用拾来的柴试着在雨里燃起篝火,他感到一丝解脱~」
「小狐狸呀,不久之后我就会离开……」
那孩子倾听着自己模糊的心跳声,倾听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滴声落在铁牢门上,一遍一遍地又像是海浪在拍打着礁石。
「我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无论在夜里怎么挣扎,结局都会是穷途末路~」
「但愿海风能过来卷走我的痛苦……」
「让我沉溺在茫然里不用再忍受……」
那孩子回忆着渐渐模糊的白狐之野,像听见了那草丛之下树叶窸窣作响的声音。
「如今的我真的能入眠吗?那为什么已经精疲力竭……」
「谁来告诉我一切终变好~,至少骗我不必这样神伤……」
「请听听我忏悔犯的罪孽,他不知在等着什么赎过……」
「夜幕和星空就快要降临,那一定能来吞噬掉我吧……」
画面里的孩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雨里,口鼻溢血而又绝望地凝望着天空。
他伸出了被打得淤青发紫的双臂,颤抖着向它讨要一个拥抱。
那勉强笑眯起的眼眸像钴蓝色的宝石,眼角的泪痣像是谁的吻痕。
像是造物主……弃的酒杯。
「我感觉如此美好,我亲爱的小狐狸……」
「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最终……我会放弃所有……」
恍惚间歌声停下,有谁的步伐在那牢门外轻轻停下。
胡老黯然地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歌谣,也终于听见了他内心的声音。
已经无法再透过这铁栅栏去给那被拷在角落里的孩子哪怕一个最简单的安抚。
那花白的胡须在这漆黑的廊道里,如他那浑浊老眼中的深沉般显眼。
“……爷爷?”
循着声响,祸斗抬起眼眸看着胡老的身影。
只是用沙哑的声喉打了声招呼,继而又把头低垂着无言再面对他。
他想尽量轻轻地用单薄囚服藏起身边的镣铐,却只能听着那铁链泠泠的声音打破了黑暗里的寂静,把他的手脚都勒得淤青泛红。
“……小斗啊,你尽量把身子凑到爷爷这边一点儿好么?”
胡老缓缓弯下腰,半蹲着停在牢门外向他如此说着。
而祸斗低垂着头,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尽量把身子挪了过去。
直到那粗重的铁链被绷紧拉直,他也只能尽量地把头凑到门前一点儿的距离。
“对不起……爷爷,祸斗并不配当您的养孙的……那口棺材不用再为我留着了,我唱戏卖花糕攒的摩拉还有您送我的东西,都叠放在房间里了……”
他仍是不敢抬头,只是紧闭起了眼睛把话轻声说出。
下一刻,祸斗那钴蓝色的眼眸缓缓睁大。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上,被轻轻敲打着,一下接着一下愈发轻微。
胡老默默地只是看着眼前的孩子,攥着拳头轻轻一下接着一下敲打着他的头,就像是要把他敲醒让他长记性,却又忍不下心太过粗鲁。
直到他终于停下时,眼前的孩子已经全身都在发颤。
却一直在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老人是知道的,对方做出那些事情之后分明自己才是最为痛苦难受的。
“你想想……要怎么跟桃儿那孩子解释清楚吧,她今天在外头攥着棍子把说你坏话的那些大孩子们都打趴在了地上,一点儿也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她自罚自己跪了足足一天的祠堂,饭也不吃……”
他缓缓站起身,不再继续接着说下去了。
说这些也已经够了,这些话已经是对他最最严厉的责备了。
直到许久后,眼眶泛红的祸斗才缓缓抬起头。
胡老没有和他道别,便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背对着他远去。
那一直都是笔直的脊梁,此刻看着竟忽然像是有些弯曲。
那颗泪痣又被他擦破了,每次都会淌落成像是他在哭的模样,去代替他那终究也守护不住的泪流,他也曾原以为那是终于后悔的泪水,但终究不是。
“即便是这样,我也……还能再回到胡家?”
他的呼吸轻微得像是就要喘不过气来,精致的脸庞也苍白得不似真人,笑得像是在哭的最后,扬起的惨白唇角也只留下他本所不愿的病态美感。
那双钴蓝色的眼眸中的黯然悲伤,终于闭起,这一定是他做过最为任性的事情,任性到整个璃月乃至整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会理解他,
偶尔牢房的外边,还是能听见巡逻的千岩军们在议论着什么。
似乎他们也并没有想要遮藏起的意思,其中却有一句话让他蓦然如遭雷击。
“唉……今儿你们也都看到了吧,胡老爷子牵着他孙女向街坊们鞠躬道歉,挨家挨户的就只为了给那孩子说两句好话……这么多年来我都没见过胡老爷子弯腰。”
“反正我是看不下眼!!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做,你没见那孩子就是疯了!!精神都不太正常,这明摆着的所有人都希望他好起来,你看看他都干了什么?!”
“你们俩小点声吧……也不想想小获斗都经历了些什么,真要说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咱们璃月百姓人人有过!那上面判处的结果是什么,要关他多久?”
“经历?有经历就能做这种事?在璃月法庭公然见血,这不就是在赤裸裸地打岩王帝君的脸么,我怀疑那孩子就是在给他那不懂事的母亲出场面!”
“说到底那孩子还是稻妻的人,就是爱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诶你这话真的过了……再给那孩子一次机会吧,我听说这次是判了他两年,这也是街坊们为求情争取出来最好的结果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的,明明之前是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怎么突然就和变了个人人似的……”
……
那议论的声响越来越大,像是在偷偷地靠近,想要撕毁他那心弦上的平静。
但那后面的话语,祸斗已经再听不清晰了。
那双钴蓝色的眼眸如此黯然,他忽然真的很想向这个世界问一问。
到底还要把他折磨成什么模样……
在他需要温暖的时候,在他还能渴望温暖的时候把他打入冰冷的大海。
在他适应了黑暗与冰冷的这一刻,又把他推回到无法在适应的温暖。
“我只是想反抗……哪怕我自己已经放弃反抗了……”
他低垂着头颤抖着,泛红的眼眸底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但是不能啊……我必须替自己,替它和她站到最远方的……”
所以这牢狱里,他必须完成他的蜕变。
从那温柔乡里做着黄粱美梦的宠儿。
——成为复仇的奴隶。
……
无人知晓,这时间过了多久,外边巡逻的千岩军又已经轮换了几趟。
直到那牢门前,终于到来的凝光、北斗与刻晴三人提来了夜灯。
刻晴看着那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把那手底的夜灯放在了牢门外。
“这是甘雨托付我给你送来的,她说你怕黑……”
剩下的话语,她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夜灯送到了,我也该走了……她大概不会来看望你了。”
继而凝光与北斗便看着刻晴先一步离开,久久沉寂。
北斗摇了摇头,又附身倚靠着那铁牢门只是看着祸斗。
“在牢狱里你得好好反省,出来之后大姐头我会把你送到南十字号上,以后……以后你就搭着我的名号,尽量让璃月百姓再度对你改观吧。”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柔,却也只能如此开口。
而唯一没有说任何话语的凝光,只是从头到尾都在看着祸斗低垂的眼眸。
想要的答案,凝光已经通过那双眼睛全部都看明白了。
她听着北斗当着她的面侧击旁敲的一字一句,都没有出声反驳。
也不会提醒北斗,眼前的少年已经半昏迷着听不见任何话语。
那是一双不怀揣希望,反而渴望绝望能够给他带来可以战胜什么的力量那样的眼眸,她也不清楚对方究竟在抗争着些什么。
直到那葳蕤的夜灯明灭了一霎,她忽然是明白了些什么。
她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孩子现在唯一想要抗争的。
——只是自己的软弱,他想要杀死什么,成为什么。
只是在临走前,她把那夜灯尽最大可能放得离牢门更近些许。
那狭隘的缝隙,是没办法把这夜灯放入里边的。
直至四下又一次重归宁静,这牢房内的微弱灯光都未曾熄灭。
蓦然间,那铁索狠命地被扯动挣扎。
祸斗状若恶鬼般歇斯底里地伸出手,目眦欲裂地只是看着那盏夜灯。
他挣扎着伸出手,带着最浓于的渴望想要把它哪怕只是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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