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台上的灰著
乍见西方一点月,纯阳疾走报钟离。
闻与不闻好温存,见与不见休惊怕。
只在勿忘勿助间,优而游之使白化。
一阳动处众阳来,玄窍开时窍窍开。
收拾蟾光归月窟,从兹有路到蓬莱。
有象之后,阳分阴也。
无象之前,阴合阳也。
唐牧之知道这是国内失窃的书画珍品之一,传闻是宋代的作品,但他脑子像是突然宕机了一般,没有分出一丝间隙地思考有关自己处境的事情,而是将识神投入,内观身体内阴阳炁的去处,大周天的道路依然顺畅无比,但阴阳炁却不见了踪影,上搜下寻,原是削减分离之后全数盘踞在上中下三丹田的位置。
心念一动,唐牧之身周的土木之炁不减,已经合而为一的阴阳炁陡然出现像是灰色斗篷一般罩在他身上,但他能感觉到,阴阳炁不走大周天之后,原本张扬对内的压制力已然消失不见。
“呼——”唐牧之感到身体上的转变,正欲再做研究,看到“房间”外斜斜照耀进来的幽清月光,忍不住大步“踏”了出去。
月光在黑暗的穹顶上挂得久了,累了,拉起一片乌黑的云朵承着它,匍匐在乌云上面,甲板上的风变成灰蓝色,夹带着海水散聚的细密水珠,一块红色的碎布勾在集装箱箱门的右上角,被颜色奇异的,湿润的风撕扯,挣扎着。
月色下淡薄的红,那是唐璨还未抽尽的烟头,他坐在前面的集装箱上面吹风,望月,任何人在这副背景下都被渲染的忧郁而苦大仇深,像是背负着这世间最沉重的孤独,落寞。
月下的悯众同样在这背景下,却和这背景共同绘成远古的油画,是死的,第一眼会忽视掉的;然而仔细看去当中竟似藏匿着一整个银河的智慧,浩瀚。
唐牧之无端地想起电影《星际穿越》中飞船旋转对接的经典场景,极动和极静,此刻跨越一切时空,以这种莫名无端的方式连接。
悯众像是是心有所感,从静默的画卷中转过身子看向唐牧之,他轻“咦”了一声,明亮的双眸中兀地发出一道刺目的金光,唐牧之下意识闭上眼,却发现周围的场景一成不变,他不停试着睁眼,闭眼,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阳神……出游了。”
悯众一语道破天机,唐牧之像是突遭雷劈一般化作一团烟气,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集装箱里,之前观阅的书画还被他抓在手中。
唐牧之轻拍自己脑门,抓起身后的枕头掂量掂量,盘坐起来。
听到这边的动静,唐璨丢掉烟头,先一步进来集装箱。
“师叔?你醒了,大师,您刚刚说什么阳神出游?”
悯众迎着唐璨的声音进来,神情十分诧异,他笃定地说道:
“牧之,刚刚你的阳神出游了。”
“阳神……虽然有点不同,但我就看作灵魂好了,不过真有让自己灵魂脱离肉体的手段吗?”唐璨心中琢磨,见唐牧之迟迟没有回应,他便转头朝悯众问道:“大师,您是怎么判断出小师叔阳神出游了?”
悯众笑了笑,将刚刚用佛光照射唐牧之魂魄的行为做一番解释。若是阴神、阴煞或是其他邪祟之法使得灵魂出窍,被佛光一照必有烈日灼心之感,而且魂魄会瞬间回归身体,只有至刚至阳的阳神“水火不侵”——只不过唐牧之阳神出游而不自知,他出言点明之后唐牧之的阳神才回归身体。
唐牧之回神之后,悯众告诫道:“初出阳神不宜过远,否则容易迷住回不去,好在这次出游你不知何缘故躁动了片刻,被我察觉了,否则说不定就要遭遇危险。”
唐牧之想来应该是自己看到悯众想起电影情节的时候躁动了一下,这才让悯众察觉了,否则阳神出游悄无声息,一念万里,若不是悯众出手,他的灵魂指不定已经飘到哪里去了——到时候就是魂飞魄散的结果。
悯众算是救了他一命。
唐牧之行礼道了一声谢,唐璨也是第一次听闻有人真的可以让身体和灵魂分离,有点眼馋,便求他展示展示。
“出阳神耗费心神,你有伤未愈,短时间还是不宜再度施展。”悯众出言阻止,唐璨只得作罢。
“我想你唐门应当也无人修行丹道,就越俎代庖地讲几句。”心系唐牧之状态的悯众嘱咐道:“这次之后,你只需稳固心神阳神就不至于作乱飞走,阳神是神气混融后的升华形态,虚灵无形而有体有用,集则成型,散则成气,隐显自由——但万事万物总要把握好一个尺寸,你可以阳神之身尝试抓取不同重量的物体测试其凝实程度,之后再做利用……我所知也不过如此,之后的路还要你多去拜访丹学高道。”
这让唐牧之想起紫阳真人张伯端“神游折花”的故事:
据说张伯端八十岁时,在蓉城遇青城丈人传给内丹秘诀,悟入丹学真道,炼功许久,于是达到玄妙境界。他的朋友中,有一位是禅宗僧人,坐禅入定时可以出神到百里以外的地方游历。一天张伯端和这个和尚打赌到广陵城去观赏琼花。便与和尚一起进入间净室,相对瞑目而坐,都出神去了。张伯端到琼花前时,和尚先到了,二人绕花三匝,伯端说道:“今天与和尚各折一朵花回去,以作纪念。”于是两人各折一朵琼花回去。
一会儿,二人都伸伸腰醒过来。张伯端问:“禅师,琼花在哪里?”和尚袖中一摸,空空如也。张伯端却拿出琼花来,与和尚一起笑着赏玩。
后来张伯端门下弟子问起个中缘故,他回答道:“我们的金丹大道,性命兼修,即是精神与气法一起修炼的,所以聚则成形,散则成气,所到的地方,真神现形,叫做‘阳神’。而他们修习的,想赶快见效,不修命宗,直接修性宗,即是说,不修气法,只炼精神,出神所到的地方,别人见不到形体和影子,称为‘阴神’。阴神是虚的,自然拿不回琼花。”弟子们这才明白就里。
张伯端本人据说活到九十九岁才化去,弟子们都传说他已成了真仙。
算起来他八十岁出阳神后不过十九年就成仙了。
张伯端和那老僧能在一念间灵魂跨越数百里从青城山到广陵城,张伯端还能拈一支花回来,这些唐牧之当然没法做到,就他那刚刚聚成的阳神,要是离开身体太远,不多时就要魂飞魄散。
这个典故唐璨也是知道的,但其中涉及佛道争嫌,他便不好开口讲了。
见悯众对道教的学问也十分熟悉,唐璨好奇道:“大师,您进入神农架时候年纪应该也不算大吧?之前也对阳神有研究吗?”
悯众点点头,“从前道家当中修炼到这般境界的道长多矣,佛门也是高手如云,两家交流不少。之后山河破碎,全民抗战,不知多少香火传承就这么断了。”
……
航船晃悠悠地顺利驶出日本海,在东海漂泊两天两夜,总算抵达浙江南部一个小小的码头。
应付完安检,悯众从集装箱出来,看到熟悉乡景,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倒是比去时方便许多……唐门的两位英雄,我老人家一个带着贵重的佛首也不甚安全,不如护我一路到天台山如何?”
唐牧之失笑道:“您是怕我们这一路遇上黑冰台的人刺客?嗨——好歹找个靠谱点的理由啊。”
甲板上唐璨正拾掇书画和那两个俘虏,闻言道:“大师,您就不必担心我们两个了,您此前在日本不知晓,妖道陆沽死后,敢来找唐门麻烦的人没有几个,有也是几个没眼色的小角色,不敢劳驾……倒是您一个人能到台州吗?”
悯众点点头:“既然如此,老僧便不多言语了,二位小心。”
悯众带着佛首下了船,这下子哪都通的任务算是正式失败了,唐牧之顿时有点苦笑不得的感觉,他还以为悯众会将佛首谦让一番呢,结果是他想多了。
道义上讲,悯众和他们一起走确实省掉很多麻烦,但这些恩情人家早已还清爽了——就是阳神的事情。
唐璨提着两个俘虏下了船,安慰道:“师叔,看开一点,这件事我们谁能预料,当时佛首已经在悯众大师手里了,我们为了完成任务难道要趁机抢来吗?费尽周折,至少这两个家伙被我们逮回来了,敢跑到我们的国家盗取宝物,残害战士……我倒觉得他们比佛首更为重要。”
唐牧之心中微叹一声。若按杨烈年轻时候的性格,为了完成任务,恐怕不惜得罪佛门也要拿到佛首。
因为他是纯粹的刺客,而且是一定会完成任务的刺客。
唐璨要打车,唐牧之拦下他,“这是公家活儿,打个电话的事情——我已经联系好冯局长了。”
果不其然,出了码头,冯卫国的人已经在等候他们。
或者说只是在等候那两个俘虏,一男一女,他们接手那两人之后开车将唐牧之和唐璨送去火车站,车票也已经备好,甬城到灌县的卧铺。
候车到傍晚,唐牧之有点高兴地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放上床铺,他喜欢做任务,因为这样就可以天南海北地跑,有时候坐飞机,有时候坐火车,拥挤但能遇上各种各样的人,遥远但能见识各色各样的风光。
唐璨则是感到疲惫,关上软包卧铺的门,先睡了一觉。
到唐门的时候是五月十二号,距离唐牧之出冢不过二十来天,他却有种久别归来的感觉。
第170章 关门弟子?吸引火力
1997年五月12日,农历四月初六。
灌县,唐门武术学校。
火车到的时候是傍晚,唐牧之和唐璨两人到了唐门,提前通过电话,唐观海还有兼任炼器师和机关师的老高头在学校门口等着他们。
唐门一般晚上都会有宵禁,夜间门内弟子想要出入唐门的话,就要先通知老高头运炁撤掉一部分机关才能进出。
后山的九转机关阵完全是自动触发的,但正门那里可不是,晚上到点之后老高头会开启机关,整个机关阵可以说是“半自动”的,机关触动之后老高头会知道,而且之后整个机关阵便由他手动操控。
唐观海背着手向山下眺望,老高头则是蹲在石堆上抽水烟,经年锻炼的眼力让他能在朦胧的烟气中看到极远处细微的动静,他能在细微的锁孔中看到齿轮转动的幅度,自然也可以看到森林当中悄然浮现的两道人影。
和异人观炁感炁查动静不同,他只是单纯的视力好。
老高头嘬起嘴唇对准水烟壶的烟筒吹出烟灰,又慢慢吞吞地捻起蓬松柔软地烟丝装进烟筒,吹着火纸,他扬扬下巴说道:“来了。”
唐观海朝他示意的方向一看,唐牧之和唐璨果然在那里,他苦笑:“老高,咱这个年纪不戴镜片儿已经够不容易的啦,你甚么时候让自己眼睛也歇歇。”
老高头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歇啥呀,越歇越没劲儿……不过我寻思该找个徒弟了,我着身子年轻时候累着了,再没有多少年岁活。”
“扯淡,刺客成不了仙,但咱好歹都是奔着一百二去的。”
老高头皱起眉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吸了一口烟气,“咱这种手艺人活到这年月……心里就没自己,东西传下去就好,活那么长有个吊用——这天杀的赵方旭!别让我死不安生。”
唐观海知这位对哪都通的不满,附和安慰了几句。
“不是我放心不下一个机关阵,我放心不下的是整个唐门!现在没有生意,将来更不好做,机关人丁是面子,生意做得好于坏是里子,面子衰了里子不败也好啊,我现在看这世道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正巧唐牧之到了学校大门口,听闻这话便道:“高老,看开一点,生意还没败呢,只是咱的门路败了。”
“这臭小子……”老高头一看唐牧之说话便有点头疼。
唐牧之年纪不大,用掉的隐线却是按捆扎的,自己前几年炼剩下的那些全叫他霍霍完了,总是往他这里跑,再加上两人都是西北长大的,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
老高头和杨烈观点一样,对唐门的未来是越看越心惊胆战,不过杨烈是强硬地和外部那些困难硬刚,他自认手艺人一个,大的本事没有,闲的时候就总爱抱怨骂娘。
唐牧之就劝他不要摆烂,手艺人也能变革嘛,唐门的变革未必不能从炼器师和机关师开始,比如上去和敌人硬刚。
老高头就讲:“屁!我都听说了,你打的那个苑陶这一年多半点动静都没有,估计躲那个墙角哭呢,炼器师的法器要是坏到自己手里那不心疼死。”
唐牧之就讲:“那他也敢打呀,您要是炼不出九龙子那样攻防一体的法器过些时候我给您抢回来参考。”
老高头讲:“滚蛋!老子哪里比苑陶那等全性的畜生差!”
回到现在,老高头知道唐牧之和唐璨没取回佛首,也没出声说什么,他倒是想见识见识舍利做成的法器呢。
“明天门长会在办公室等你们……牧之,听说你心脏出了问题?”唐观海问道。
唐牧之摸摸胸口,“应该是好了。”
阴阳炁合而为一之后,大周天调节身体异状的功能表面上消失不见,但其实算是升华了,“无周天”实则是“无处不周天”,常言道“气脉通则不痛,痛则气脉不通”,以前年幼时候小周天潜移默化地为唐牧之养足了气,自小便从没患过感冒风寒一类的病症,刚入门阴阳炁便出现了;阴阳大周天又为唐牧之养好了神,脱胎换骨,阳神便出了。
修炼常见周天之说。周天者,圆也,炁行之路也。圆者,周而复始,连绵不断之谓也。小周天,小圆。大周天,大圆。通俗地说,就是体内炁所行走的线路,而这个线路是可以往复的,因此称之为周天。
丹气循经上下行,越过高楼十二重,奇经八脉都走遍,此时身入半仙中。
大周天“结束”前,讲唐牧之身体一番洗涤,算是给他来了个精准无比的心脏电除颤手术(心脏电复律术),陆沽雷法造成的伤害自然消失不见。
说来奇怪,大周天统共三大类型,一种全正龙门和伍柳正统的爻卦周天,一种经脉周天,还有一种意念周天。唐牧之的修行方法则像是三者特色兼备,以往的丹书只沦落做参考,真按照他们的办法练,不如顺其自然。
现在的阴阳炁已经能尊重唐牧之意愿之中的改变,也就是说,现在的唐牧之,已经可以服外药练习唐门的精华——毒功。
这些姑且算作唐牧之根据自身贫瘠的丹学做出的合理猜想,他在火车上就将其中部分向唐璨说明,以此解释阳神的突然出现。
……
唐璨听闻唐观海的话便将唐牧之的情况简单说明一下,两位老人听说唐牧之莫名其妙练出了阳神,都诧异不已。
“古怪古怪,唐牧之,你这小子啊,该不会是哪位早早成仙的道门大人物转世过来的吧?本事厉害得真没谱啊。”
老高头解开机关限制送他们进去,“要是真的,让我好好见识见识,从前也只是睹过几眼。”
掏出表看看,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唐牧之和唐璨一并回去宿舍,他们都在五楼住着,一楼是杂货间和自习室,自习室的灯还亮着,高少山陶桃他们在里面学习。
都是黑冰台的事情闹的,门里的老人也放心不下把小辈放下山上学,山下的中学修成半年多,唐门自己家里的人倒是不能下去享受校园的乐趣,看高少山韩寅他们都是愁眉苦脸的,不痛快。
“王家和吕家因为黑冰台的事情,现在亲得像是穿一条裤子……但没什么效果啊。倒是自陆沽死后黑冰台的人越来越少了。”
唐牧之皱眉道:“这件事应该咱唐门出马么,他们毕竟不专业。不知道门长这次为什么动作这么轻,好多单本来能接的不让碰。”
“门长肯定自有他的考量……我们走的时候,听说好像王家和吕家那边也有了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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