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才不是那样的兽人 第139章

“到目前压根就没有人想出一个万全的对策来，这不是您的错，殿下。”我实话实说。

我现在也是一样，束手无策。

艾丽莎公主沉默了很久很久，像是下定了要坦白什么的决心，看着我说道，“布洛克同学，其实，我曾想象过自己去做人质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啊？”我完全没预料这个对话走向。

“只是想象了一下而已啊，母后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吧。”艾丽莎公主像是早有预料到我的反应似地苦笑，“公主的身份除了责任还意味着一个国家的台面，我很清楚。但我还是不觉得自己生来就高人一等。驻守在这里的士兵，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家庭，在这个国家的国土上，有牵挂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在，他们战死了也会有人伤心吧。哪怕是孑然一身，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意义在……或许以后他们会遇到什么重要的人，又或许还有机会完成什么心愿，但一旦人死了，这些可能性也就都没了。”

我愣了一下。

人死了，会有人伤心，会失去未来的众多可能性。

这是一个我几乎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的问题，一直以来我被灌输的思想就是为荣耀而战，为荣耀而死，我总是习惯性地去思考死亡的价值，却从未认真地考虑过死亡所断绝的生的意义。

“所以啊，有的时候，我在想，比起直接让千千万万的人民上战场，先押上我一条性命的话——应该有这样冒险的价值吧。”艾丽莎公主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像是望着远处。

“那……您就没有考虑过对方撕毁协议的可能性吗？那种情况下，您的性命反而会被拿来要挟这个国家的。”我勉强挤出声音。

“我当然不希望母后因为我而受制于人，如果真发生了那种事情的话……”艾丽莎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应该会以身殉国，让同胞们能拼死抵抗吧。”

一个荣耀的死法。

换做是我，我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但我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不希望艾丽莎公主那样做，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心头像是被牵扯了一块似的隐隐地发疼。

人死不能复生，艾丽莎公主——眼前这个曾经一次次向我伸出援手，用笑容治愈我的少女如果死了，我也会很难过。

而战争开始以后，这种难过的事情，会成千上万倍地上演，不仅仅是精灵，也包括兽人，哪怕走上战场每一个战士都自愿地以一个荣耀的方式死去也是一样——我从来没认真地思考过这个多愁善感问题。

“可是这也只是想象，先不管这种做法是否正确，我现在连这件事都做不到呢……”艾丽莎公主忽然自嘲地笑了。

她的笑容映在我的眼中，让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又是那张仿佛是枯叶一般的笑容，像是从一层一层的痛楚中挤出来的一般。

“母后让我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做。但我还是擅自地跑到这里，觉得亲自面对这件事的话或许多少能改变什么……”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好了，殿下……”我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但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能做成。”

“不，殿下，我说了这不是您的错。”

“就算执意留下和大家一起战斗，也只会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吧……确实，母后她是对的，她才是一个真正的领袖。”

“殿下，够了，我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我只是没法想象，那么多人死了，自己却什么都不做的话……”

“好了，可以了。”我长叹一口气，用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说道，“请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摆着那张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的勉强笑容说下去。

“布洛克同学，我……”最后，艾丽莎公主还是一脸潸然地低下头去，“我该怎么办？”

艾丽莎公主她一直都很有责任感，总是平等地和他人相处，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然而现在，她的这些美德却在她无力改变现实的时候成了毒药，成了她的枷锁，成了她的心理负担。

我终于意识到了，公主只是她的头衔罢了，眼前这个人始终还只是一个纤弱的少女，她在这场冲突中被推上风口浪尖，她自认为有责任参与这件事情，但她却并没有改变这场国家级别的局势的能力。她现在还承担不起领袖的重担，她还无法做到让自己的心变得坚硬如铁，去直面成千上万的牺牲。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该直面的事情，但事实对她来说就是太过残酷了。

你不该看着她这么痛苦下去，你必须要做些什么——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道。

许久，我开口了：“殿下，请看这边。”

她抬起头看过来。

但接下来我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平抬起了右臂，握紧了拳头。随后，用那只拳头用力捶了一下胸口心脏的位置，然后高举起那只拳头，用力大吼了一声。

“布、布洛克同学？”艾丽莎公主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你这是做什么？”

“起誓。这是我们兽人的起誓方式，用自己的生命……”我用闲着的左手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又指了指天空，“向先祖的英灵起誓。”

黑云压城（9）

“起誓？”她还是没反应过来。

“嗯，我，布洛克，在这里，向先祖的英灵起誓，在不违背荣耀的前提下，我一定会全力完成艾丽莎公主的愿望！”我一脸郑重其事地对着天空宣告完，然后才重新看向艾丽莎公主的脸，“很抱歉殿下，目前，我还只能做到口头上的誓言……但我希望您能明白，您来到这里，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之前我一直都在迷惘，我是在看到了您之后才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的。请不要忘记，不管事情变得怎么样，我都是站在您这边的。”

艾丽莎公主双手缩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被那双宝石一般的双眼注视着，我感到了一阵紧张，开始怀疑起这么做是否有意义。

一个虚无渺茫的誓言，甚至连一个像样的保证都算不上，真的能让她感到安心吗？

倘若她只是客套地笑笑说一句“谢谢”带过去，又或者一脸悲伤地摇摇头说“你做不到的”，我大概也能灰头土脸地把手放下来然后灰溜溜地闪人了。

被夜风吹拂发出沙响的树叶，映着晶石灯光的池面里流转的波纹，水池边沿隐隐映出的游鱼的影子，一切的一切都被放缓了，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她有些拘谨地开口了：“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交给我就可以了。”我不敢有任何迟疑，像是条件反射那样开口。

她突然像是释然一般地笑了：“嗯，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所以我相信你。”

像是被她的这份释然感染了，我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艾丽莎公主将手放在了裙裾上，轻轻提起来：“拜托了，布洛克同学，请你帮我，制止这场纷争吧。”

哪怕没有什么根据，她也选择把她的希望押在我的那个誓言上，押我能赢。

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竭尽全力呢？

“我知道了。”我郑重地点头，咧开嘴笑笑，“兽人是绝不会对誓言反悔的种族。”

“谢谢你，布洛克同学，谢谢。”艾丽莎给公主的脸色看上去好多了，“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个责任的，我也会一起努力的……诶？”她说着说着突然神色有异。

“怎么了？”

她这一声“诶”来得莫名其妙，我不禁一头雾水。

“不那个……”她眼睛闪烁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到底怎么——”

正当我追问着的时候，我突然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压在地面上的声音——很轻，但是很近，仿佛就贴着我的后背。

有什么生物站在我背后！

战斗的本能让我条件反射地扭身向后伸手，一胳膊扫过去把突然出现背后的“袭击者”抓到自己身前，一只手用擒拿的手法钳住了对方手腕用力扭转按在她背上，另一只手环过对方的脖子用胳膊禁锢住。

然后我就愣住了。

“布洛克同学！？”对面的艾丽莎公主掩嘴惊呼。

“痛痛痛！我、我投降啦！布洛克先生，我错了！放过我吧！胳膊！胳膊要断啦！”怀里的人悲鸣着讨饶。

“阿尔瑟娜？”我愣愣地低头看看圈在我胳膊里的这颗带着栗色长发的脑袋，赶紧放了手，哭笑不得地问她，“你偷偷摸摸潜到我背后干啥？”

“我只是准备大声叫一下，吓一吓您罢了……只是开个玩笑嘛！呜……痛！”阿尔瑟娜一脸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关节。

“真叫一声的话你说不定还会被吃到我一个肘击……”我叹了口气，“不要跟一个兽人战士开这种玩笑啊，我们对背后的偷袭很容易反应过度的。”

毕竟巨兽之野的猛兽都非常喜欢从背后偷袭猎物。

我说完就意识到了一件事，赶紧左右看看：“那个一直跟着你的骑士长……”

“哦，威卡斯先生正忙着呢。”阿尔瑟娜大大咧咧地回答。

谢天谢地，那个狼人骑士长不在这里。

这个丫头是从我背后那条小道走过来的，我能想象到她刚才是如何一边坏笑着对着正对着她的艾丽莎公主挤眉弄眼让她不要出声，一边蹑手蹑脚地接近我，试图在我身后大喊一声吓我一跳。

难怪刚才艾丽莎公主的反应那么古怪。

“你不是和你的父亲联络去了吗？”我看着阿尔瑟娜问。

“这个时间父王他还没起来呢，我只是把事情先交代给传令的宫廷法师了，过几个小时天亮了他就会呈报给父王的，我只是回去之后没看到艾丽莎姐姐，出来找她的。”阿尔瑟娜笑笑。

“啊，抱歉，偷偷跑出来，让你担心了。”艾丽莎公主拘谨地低下头。

?“我还好啊，但是把姐姐你看丢的露兰骑士和贝特丽骑士是真的急疯了。”阿尔瑟娜歪了歪头，“现在她们已经在挨训了，你不赶紧回去解释一下的话，她们会被威卡斯先生拉去关禁闭的。”

“诶？那、那确实得赶紧……”艾丽莎公主马上着急起来，提起裙裾快步走去。

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向我施了一礼：“晚安，布洛克同学，那个……”她突然又笑了笑，“谢谢你。”

“嗯，没事，您快回去休息吧。”我点头。

艾丽莎公主朝营地的方向快步行去，但阿尔瑟娜却没有马上跟过去。

“布洛克先生。”她突然叫我。

“干嘛？”我将视线转向她，看见她对着我微笑。

“您也可以相信我哦。”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突然愣住了。

刚才的话，她听见了吗？

她突然握起拳头伸出，轻轻压在我胸口心脏的位置上：“请不要忘记了，不管事情变得怎么样，我也是会一直站在您那边的。”

她说话的语气那么淡，却像是带着沉厚的重量透过这只手传递过来，就像是最亲密最可靠的战友一手提着武器一手按着你的肩膀对你说放心将背后交给我，从此你便不用担心腹背受敌，可以一往无前。

说完她就把手收回去，古灵精怪对着我笑笑：“那么，晚安啦！”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转过身去了，快步追向艾丽莎公主的背影。

我望着两名公主的背影在灯火通明的小道上渐行渐远。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我听见身后的水池响起了破开水面的声音和一声“咕咚”，似乎是波光中有一尾银鱼跃出水面。

第二次谈判（1）

披着长袍的萨满们吟唱着古老的悼词，一齐将各自的长杖顿在地上，伴随着隆隆震响，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那道裂口像是带着狂暴的怒意，朝着远处的城墙直直地延伸过去。

这一次城墙终于在狂暴大地元素面前败下阵来，坍塌出了一个不小的缺口。

“跟我冲！都给我顶上去！别让前面的战友白白牺牲！”指挥官模样的兽人战士高举起闪耀着血红纹章的巨大战刃，用高亢的声音大喊。

原本还在对城墙整齐推进的兽人队列朝着洞开的缺口集中涌去，城墙上的精灵卫兵也集中过去。箭矢像雨那样落下，大多数都落在了被兽人高举起的巨大木盾上。这时城墙上有一名银色长发的精灵法师忽然抬起了手，巨大的火球陨石一般落下，耀眼夺目的火光中，战士们被爆炸的气浪整个掀飞，冲锋的队伍出现了缺口，又很快就被后头海潮一般的兽人军势补上。银发的精灵法师在缺口召唤出了红色的半透明的结界，冲在最前头的兽人战士们用武器挥砍，用身体冲撞，却始终破不开这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