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才不是那样的兽人 第138章

雷洛加德重新站起身子抬头望向着这边，带着一脸胜利者的轻笑。

他转过身去，朝大军排布的方向挥了一下手。

象征着收兵的低沉号角响起，兽人阵列那阵惊天动地的踏步和呐喊逐渐平息，随后阵列的最后方延伸出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朝着远处山谷的方向有序撤离。

几名酋长也转身朝阵列行去。

伊格娜没有马上离去，她抬头扫视着这边，像是警戒着暗箭，又像是寻找着什么，最后才收回目光，离开了那里。

兽人大军的示威结束了，但沉厚的阴云依然笼罩着这片守备区的上空。那阵震撼人心的整饬踏步声像是残留在了这片土地中，又像是化作一道幽灵飘向了这边，分明停止了，却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回荡着。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许久，罗兰轻声说出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声。

黑云压城（6）

六大部族的这场示威让守备区彻底忙碌了起来，作为守备区在场的最高负责人，托莉薇娅向部下下达了数道指令，包括将警戒提升到临战状态、召集附近战力、调拨物资和疏散最近的居住区居民，俨然一副明日就要开战的样子。

精灵的守备工作，我自然是没法插手，赫尔吉亚方暂时也是如此。但我们都没有就此回到赫尔吉亚的营地去，因为托莉薇娅忽然拦下了准备离开的阿尔瑟娜，请求她“稍后在会议厅和赛迪安的代表们谈一谈”。

在这种时候，阿尔瑟娜也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应承了下来，然后她转头就一脸理所当然地要我一同去。结果就是我也跟着阿尔瑟娜一起留在了那件会议厅里等待，担心自己会被强行送走的艾丽莎公主也跟着过来了。

沉默盘踞着这片空间，这阵沉默源自艾丽莎公主，至始至终她都一直垂着眼睛。六大部族的态度愈发地显出强硬和侵略性，这种境况下被指名为人质，站在风口浪尖的她心情自然不可能好受到哪里去。

我和阿尔瑟娜交换了几次眼神，最后谁都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现场只能听见守在屋外的威卡斯对骑士们下指示的声音。我听见他要骑士们提高警戒等级，同时还要他们检查一遍飞空艇，保持随时都可以启动升空的状态。

兽人的示威让整片守备区都像一根弦那样绷紧了，不管是精灵，还是人类。

近一个小时过去， 威卡斯走进了屋子：“殿下，她们来了。”

阿尔瑟娜点头。

然后威卡斯就和在之前的会谈场合一样走过莱笔挺地站到了她身后。随后，托莉薇娅，罗兰，审判长和那名女祭司依次进到了屋子里来。

“让您久等了阿尔瑟娜殿下。”托莉薇娅在圆桌的另一侧入座，将视线直直投向阿尔瑟娜，刻意没有看向我这边。

“没什么……您说有事要谈，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了吗？”阿尔瑟娜正了正表情，摆出一副参与重大会议该有的神情来，之前的谈判她只是旁听，这一次显然是赛迪安准备和作为赫尔吉亚代表的她商谈什么。

“我想殿下您也应该亲眼看到了，兽人部族对我们国家的侵略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接下来的谈判暂时也看不到什么握手言和的希望——倒不如说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和他们妥协一步，我觉得现在是时候提前谈一下之前贵国给予的承诺了。”

我想起了之前罗兰跟我提到过赛迪安在被六大部族宣战后的近况——文明世界邻近的国家中，只有赫尔吉亚做出了谈判破裂时会派出援军的承诺。

“我们当然会信守承诺。”阿尔瑟娜抱起双手，“像之前说的，谈判如果破裂，我们会出兵支援我们的盟友。”

“我们当然也相信赫尔吉亚的骑士道义，但我估计，您的父亲，菲里安特王预定为我们准备的援军并不会足够。”托莉薇娅紧紧盯着阿尔瑟娜的眼睛，“时间上也不会如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及时，明天就是第二场谈判，大后天就是最后一场，可能谈判破裂的当晚兽人的军队就会攻过来……当然，也可能现在就准备打过来。”

“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们现在就派援军赶过来？还要指定人数是吗？”阿尔瑟娜皱眉，“您这是打算对我们提要求？”

“不是提要求，而是交易。”托莉薇娅忽然拿出一卷羊皮纸，放在桌上朝阿尔瑟娜一推，“就在刚才我紧急联络了赛瑞媞丝陛下，和她再次商讨了一下支付酬劳来换取贵国支援的方案。这便是我们预定的报酬，和期望支援的数量。”

阿尔瑟娜抓过羊皮纸展开逐行阅读，身后的威卡斯也将视线钉在羊皮纸的内容上。

许久，阿尔瑟娜抬起头：“赛迪安是希望我们作为雇佣军参与到这件事来？”

“没错，事实上这份紧急提案，在我们遭到宣战威胁的当日我就已经呈交给陛下了，就在刚才，陛下正式同意了提案。”托莉薇娅说，“这种事情对贵国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吧？”

“对于雇佣军生意我们确实不陌生，我们确实以雇佣军的身份做过不少次‘调停’工作，我们自己就有组建雇佣军团的完善制度。”阿尔瑟娜说着又看了两眼羊皮纸，“但恕我直言，你们的这个报酬数目……恐怕对现在的赛迪安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吧？为什么不拿一部分出来用在谈判上呢，哪怕只是用来试探一下？”

“国难当头，已经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了，但是割自己的肉喂野兽并不会让野兽收敛的，殿下。那帮兽人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入侵我们，就像深渊战争的时候那样，跟他们谈条件压根就是没有意义的。”托莉薇娅的声线一下子冷了下去。

“这个报酬也足够在各个国家的佣兵市场招到双倍……甚至更多的兵力，为什么会特意选择我们？”

“比起那些散兵游勇，会承诺支援我们的同盟更加值得信赖不是吗？而且我们都觉得贵国的威名有这个价值。”托莉薇娅别有深意地扬起了嘴角。

我逐渐地反应过来了。

作为主战派的领袖，托莉薇娅早就开始为开战做准备了。赛迪安虽然现在人口紧缺，但还是能凑出雇佣足够的支援兵力的报酬的，他们准备通过雇佣的方式让赫尔吉亚正式插手这件事。

赫尔吉亚的价值并不只在于出兵，还在于作为强国的威慑力，赫尔吉亚愿意接受这种雇佣交易的事实本身就可以作为谈判上的一个巨大筹码，甚至可以作为赛迪安的谈判底牌。在一场豪赌中突然加注巨大的筹码，有时是能够吓退对方的。

但她显然并不了解兽人。

我们会权衡利弊，但从来不会畏惧战斗。虽然还未抓到线索，但可以肯定其余五大部族出兵南方必然存在着什么重大的目的。我有一种预感，部族联军能为了这个目的做出以宣战威胁一个文明世界的国家这种风险极高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因为赫尔吉亚的插手就此收手。

当然，我能猜到作为激进主战派的托莉薇娅并不会介意开战然后打到两败俱伤的发展。她不信任兽人，所以压根就没考虑过通过谈判来解决这件事，在她眼中这个国家只有拼死战斗这一条路是正确的。她仇恨兽人，将我们视为对这个国家的巨大威胁，在她眼中只要能消除这个威胁，哪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她的成见限制她的眼界，所以她将所有的谋略都用在这一条死路上。

而现在，更糟糕地，在六大部族展现出强硬姿态之后，精灵的女王开始倾向于主战派了。

黑云压城（7）

待我回到赫尔吉亚营地的住处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情况已经变得十分严峻了。

托莉薇娅提出雇佣赫尔吉亚军力的提案以后，阿尔瑟娜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答应下来会马上将这个提案呈交给她的父亲。

但不管赫尔吉亚的国王会不会同意这个提案，我估计六大部族都不会就此罢手，事实就是赛迪安和六大部族之间的矛盾正在逐渐升级，谈判正在朝着破裂的方向滑落。

兽人集结了更多的兵力在边境进行了一场示威，而精灵一方开始主战派倾斜，双方都开始磨起了刀，只等着开战的时候捅进对方的脖子。

数个小时前我还在和罗兰讨论着制止这场争端的方法，然而我们甚至都还没有摸到一点可用的线索，现实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给来了一记耳光。

事实上这真的是一个可以预见到的结果，双方都对彼此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会进入矛盾激化的恶性循环只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未曾想过会恶化的这么快。

在离开会议厅的时候，罗兰用精神法术对我“耳语”了一句：“没有时间了。”

没错，没有时间了，大后天便是最后一场谈判，到那个时候如果还拿不出一个方法来，双方全面开战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到现在，我们却连部族联军的真正目的都没有搞清。

根本就无从入手，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我带着沉重的心绪推开了房间的门，却惊讶地发现屋子里还亮着光，房间里摆着两道睡熟的身影。

妃兰趴在桌子上，安洁莉卡则蜷缩在床上，两个人都睡得很熟。我犹然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是让她们回各自的房间去的，但看起来她们最后都留在了这个房间，或许是安洁莉卡执意要等我，而妃兰不敢一个人回去，最后两人都挨不住睡着了。

赫尔吉亚的营地在守备区的深处，距离边境一侧的防御墙和精灵卫兵们的营地都有一段距离，那边的动静传不到这里，估计阿尔瑟娜他们也是接到骑士的报告才赶到那里去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俩丫头也有点太没危机意识了点吧，分明晚上才刚有人入侵过营地——虽然这么想着，我也没有让她们让出房间的打算，毕竟经历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我也已经没什么睡意了，即便自打来到这个守备区后我就没有合眼过……

想到这里我愣了一下。

妃兰也就算了，一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的安洁莉卡会至于困到这种程度吗？

该不会这两个丫头那天晚上找过我之后，也和我一样都没怎么睡吧？

“……”

最后我没有进房间，重新轻轻地关上了门。

还是让她们先好好休息吧。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在营地里随便走走。

守备区上方的黑云依然没有散去，不见月光，但赫尔吉亚的骑士们却在营地里布置起了更多的晶石灯和篝火架，将整片营地照得通亮——经历过之前的入侵，以及兽人在边境的示威以后，整个赫尔吉亚营地也和守备区的精灵一样进入了完全的警戒状态，威卡斯下令封锁了整个营地，连一只老鼠都不准备放进来，还有骑士在到处巡视，附近停泊的飞空艇也做好了随时启动的准备。

我走了有一段时间，猛地想起了之前在营地里看到过一片有池水的开阔地。

去那边吹吹夜风吧，也让脑袋好好冷静一下。

我对营地的构造还是有些印象的，穿过木屋和帐篷林立的营中小道，我很快就寻到了那片开阔地。

迎面吹来了清冷的夜风，我望见了波光粼粼的水面，还有站在池水边的那道纤瘦身影。

艾丽莎公主。

她换上了一身长纱裙，面无表情地站在池水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还是跟着阿尔瑟娜回到了这片营地，在会议厅里的时候托莉薇娅在说完提案后原本还想继续劝说她接受回王宫去的安排，但这一次阿尔瑟娜站了出来：“让她和我们待在一起应该是足够安全，如果有任何意外发生，我们可以带着她乘坐飞空艇撤离。”

一反常态地托莉薇娅这次并没有多加纠缠。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调遣了一批部下在赫尔吉亚营地的附近布下了额外的警戒，显然在经历过兽人示威以后她已经没有太多工夫花将一个不情愿的公主打包送回去这件事上了。

而且某种程度上阿尔瑟娜也并没有说错，现在这片营地被赫尔吉亚的人类骑士和守备区的精灵卫兵共同守卫着，不仅设立双重的警戒线，还被精灵的法师们罩上了一层完整的感应结界，可以说是整个守备区最安全的地方了。

似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艾丽莎公主缓缓转过头看向了这边。

“布洛克同学？啊，晚上好……”她看上去有些意外，但随即从那张憔悴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不，现在也算不上晚上了呢。”

她的笑容就像是一张被揉起来的枯叶，有一种随时都会破碎的质感。

“艾丽莎殿下……”我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您不是应该和阿尔瑟娜待在一起吗？”

“她说要去和她的父亲联络，去那艘飞空艇上了。”艾丽莎公主的声音淡淡的，“她让我先去休息，但我还是想出来走走，就偷偷跑出来了。”

“她是对的，您现在看上去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看着她说道。

“可我睡不着。”她又垂下了眼睛，轻声说道。

我没说话。

今晚对很多人都会是不眠之夜。

我们沉默了很久，这个时节的夜间已经没有虫鸣了，只有风吹过乔木树冠的沙沙声传来。

“那个，布洛克同学。”许久，艾丽莎公主开口，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道，“你说我坚持这么留下来……是不是有点任性了？”

“我可以说实话吗？”

我的这句反问等于是做出了回答。

“诶？”她瞪大了眼睛，“可是那个时候你……”

“嗯，我是帮您拦下想强行带走您的那两个女兵，但那只是我想帮您的忙而已。我站在您那边，因为我尊重您的想法、您的勇气，哪怕那是您的一点任性。但一定要讲道理的话，我其实觉得您的母亲要将您送回去的做法也并没有错。虽然今天出现在边境的部队确实只是示威，但这里确实称不上有多安全，并不是您一个公主该以身犯险的地方。”

“是啊，现在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开战呢。”艾丽莎公主神色黯然。

“啊，嗯。”我应得有些尴尬。

因为她点破的是事实。

艾丽莎公主在这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会死很多人吧，士兵们在这里浴血奋战，而最有责任守护这个国家的我却能被允许逃走？仅仅因为……我是公主？”

黑云压城（8）

“不，殿下，每一个位置上的人的责任是不同的，我以前曾经为了掩护自己的酋长撤离留下来殿后过。士兵有士兵的责任，作为领袖有着领袖的责任。”我复述着自己过去在战士营中学习的道理，“一个领袖就像一面战旗，有的时候冲在前面，可以振奋士气，但是如果旗倒了，士兵会无所适从，不管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还是摆在最安全的位置指挥，领袖都有责任让自己这面旗帜立到最后，就算倒下也应该在最后倒下。”

“但这个国家现在的领袖是我的母后，并不是我。”艾丽莎公主摇头，“而我就算留到了最后，恐怕也尽不到领袖的责任吧。我从小就被教育既然作为这个国家的公主降生，就要尽到作为公主的责任。事实上我也深爱着这个国家，我也愿意像我的父王那样，为守护这个国家奉献一切。但是现在……”她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我却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