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语微雨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用惧怕。”
首席红袍祭祀那威严的声音，亦是在士兵们的耳畔响起。说话之间，他径直降落在了那闪耀的洪流前进的道路上，赤色法杖直指前方，神情中杀意一闪而过，便吟诵道：“天地封禁之术。”
腥红的光点自空无一物之处陡然窜生，宛如赤色的丝线交织而成的一张巨网，带着可怕的威势向视野中的人类女孩扑了过去。
“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眸中映着那张着血盆大口的赤色巨网，爱琳不得不顿住了脚步。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纤巧的手指于身前飞速划动，以坚定的心念抒写吟诵，以智慧与勇气创造全新的魔法。当意识中的领域构建完成之时，她周边的须臾世界仿若定格了一瞬，便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扭曲。
真实与虚幻的境界。
这既是她所独创的领域魔法的称谓，本身亦是对魔法的诠释。
当魔法完成之际，仿若是被奇异的空间包裹在了其中一般，爱琳周边的景象霎时变得光怪陆离了起来——漂浮在云端之上的壮观的城市，穿着怪异的红衣驾着麋鹿马车在雪中飞行的白胡子老人，亦或是在广袤的星空之间翱翔的人形铠甲……种种难以名状的事物，走马观花般快速闪现而过。
只要多看这些景象几眼，就仿佛陷入了爱丽丝的童话仙境一般，不仅仅是视觉受到扭曲，就连其他感知甚至是思考都受到了严重的干扰。
由首席祭祀所施展出的赤色巨网，接触到领域之时，亦是变成枯萎的枝条，失去恐怖的威能耷拉下来，随后融解为飘落的红芒——就和先前的状况一样，由于有着规则层面上的压制，任凭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突破爱琳的防御。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那些红袍祭祀再度对爱琳形成了包围，然而他们所发出的攻击亦是石沉大海，起不到半点效果。这种状况就和先前一模一样，红袍祭祀们一时面面相觑，均是看到了彼此眼中不敢置信的神色。
接连施展出了数个消耗巨大的魔法，此时所能驱动的魔力将近枯竭，强烈的晕眩感阵阵袭来，爱琳的脸色也是变得苍白了起来。但是，她遥遥地望着不远处的神殿，反而露出了一抹轻松的微笑。
和先前那浩瀚的白芒一样，这个魔法依然只能用来防御。但是，只需要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就可以了……借着短时间里近乎于无敌的领域的防护，爱琳头也不回地奔向了神殿的大门。
于是，当银发少女终于赶到战场边缘时，正好看到了庞大的军阵中那耀眼的身影。那绝对不会认错的无与伦比的身姿，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突破了几十万魔族大军的构成的防线，任凭冰霜与烈焰在身后犹如烟火纷纷炸响，在骇人的咆哮声中径直闯入了沧桑的神殿大门……这份发自灵魂的震撼，甚至比当初看到她与恶魔君主激战时还要强烈！
前方的道路是，不……爱琳，请等等我！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尤妮卡“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短剑，向着魔族大军与神殿的方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清澈的眸中，仿佛有烈火在灼烧。
这份悲壮而决然的剑意，化为微凉的风儿，悄然间拂过了整片战场。
第九十八章 向死而生
神殿内部，恍然是另外一个寂静的世界。
这里是统御整个魔族的红袍祭祀们居住的地方，本来爱琳还以为会遭到敌人的阻拦，却不料偌大的厅堂与回廊间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走在光洁如冰的地板上，“咚咚”的脚步声却是听得极为真切。
虽然有着几分不解，爱琳还是顺着冗长的阶梯，开始向上方前进。
在这期间，她一边调整着气息，一边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再度于脑海里确认所制定的计划——
获得启示的契机，确实来源于黑白棋。
在弗洛兹的地下教会所度过的最后半个月里，爱琳一边修炼提升自己的魔力，一边在珊芙妮的帮助下，谨慎地构建封印自身记忆的“式术”。而剩余的时光中，她唯一放松自己的灵魂的方式，便是和珊芙妮下黑白棋。
虽说珊芙妮始终未能领悟这种棋类的诀窍，而爱琳也渐渐因为太过于轻而易举的胜利感到了麻木，时而分心把注意力放在了聊天这一侧。但这毕竟是封闭环境中几乎唯一的娱乐方式，并且，每次输掉棋局后小修女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实在是太过可爱，这对于爱琳来说也算得上不可多得的“奖赏”。
在精神分裂的症状逐渐变得不可收拾之前，由于多次将珊芙妮当成苦恋的菲娜来发泄痛苦不堪的情绪，渐渐使得爱琳产生了一种近似于爱屋及乌却又分明不同于爱慕的奇异的依赖情感。
这种情感，或许是相互之间的？
在恢复那段记忆的同时，爱琳自然也理解了当初在西里西亚短暂的重逢时间里，珊芙妮为何会有对自己有奇怪的态度。并且从后来柒夜和茜丝雅娜等人的态度来看，珊芙妮将两人相处的那段时间当成了秘密……甚至当自己因为受到刺激，饱受复发的顽疾折磨之时，她也没有讲出爱琳的“过往”。
这是因为，她相信我一定能战胜自己的缘故吗？
并且，后来大家一起做出的决定，向伊诺克宣战并夺回旧教的控制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亦是为自己所进行的复仇。珊芙妮她……这位当初十分不起眼的，在所有人眼中笨笨的修女，说不定才是当时脑子最清醒的一个人呢。
现在，只要一想到她代替自己成为了神选的圣人，被带上了光明神耶利沙所赐予的枷锁，爱琳就有种愧疚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当初相处的那段时间是如此单纯而真挚，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如此，爱琳无法坐视柒夜也和她一样，变成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虽说和柒夜的关系就连“亲密”都说不上，但柒夜和珊芙妮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魔之子”这个身份意味着她和珊芙妮彻底成为了死敌。倘若真的落得了不死不休的局面，想必是两人都不愿意见到的……哪怕仅仅是为了报答珊芙妮，爱琳也知道自己必须和柒夜见上一面。
言归正传。
或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又或许那是某种意义上的必然——在爱琳与珊芙妮下过的不计其数的黑白棋对局中，珊芙妮还真的赢下了一局。
在那一局临近终盘的时候，手执黑棋的爱琳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而白棋只剩下了寥寥可数的几颗棋子，怎么看都不可能逆转局面了。当时的爱琳，正打着哈欠打算终结棋局的时候，她那执着黑棋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然后，爱琳的神情渐渐变得怪异了起来。
无棋可下。
那寥寥可数的几枚白棋，犹如黑色的海洋之中的孤岛，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同时，也获得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庇护。在黑白棋当中，这几枚白棋属于绝对安全的棋子，而按照规则，当一方无棋可下的时候，另外一方则可以连走两步——也就是说，行动权并不在爱琳这边。
在理解了这件事之后，珊芙妮自然是露出了惊奇的神情。而棋局上原本风雨飘摇的白棋，则从这一步开始吹响了反攻的号角，开始逐步蚕食原本属于黑棋的广阔领土……而黑棋这边，随后又接连出现了三四次无棋可下的状况，在主动权几乎丧失的情况下，最终让白棋以微弱的优势反败为胜。
这方寸棋盘上演绎出的不可思议的逆转，其实正是曾经的西吉斯一直在思索的，凭借凡人之躯战胜有着无限力量的神祇的方式——
那便是，“向死而生”。
因此，当爱琳终于走上了魔神大殿的顶层，仰望着紫色的苍穹砰然破裂，皎洁的月光普照大地，在熟悉的魔法波动中，那位名为“柒夜”的人类少女，煽动着黑白各占一半的六片羽翼缓缓降落在身前时……纵然她因为时空的冻结而陷入了彻底动弹不得的处境，她还是保持着镇定的心情。
“爱琳，我警告过你了。”
站在身前的少女，轻盈垂落的黑色发丝之下是晶莹白皙的香肩，黑白相间的礼裙衬出了少女纤长而柔美的身形，这是爱琳的记忆中她第一次换上如此大胆的服装。至于背后悠然放下的羽翼，无论是黑翼还是白衣都纯净得纤尘不染……明明是一副堕天使的形象，却依然保留着记忆中那副清丽绝尘的姿态。
就这样有些发怔地看着柒夜，爱琳的嘴角露出了几分微笑来。
“我已经回归了父神的怀抱，我们之间早就不存在交集了。”
仿若轻叹地说了一句，一柄半透明的匕首在柒夜的手心里凝聚成形，她抬起手用匕首抵住了爱琳的心口，低声说道：“为什么呢？我都说过会杀你了，你还是找了过来？这种事情，可怨不得我……”
话音落下，柒夜眸中忧伤的意味在一闪而过。
于是，爱琳这具多灾多难的身体，在时隔不到一个月之后，再次获得了那熟悉的冰冷刺痛之感。她分明能感受到有鲜血正在从自己的胸膛里迸射而出，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当然，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是，爱琳却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在意识消逝的前夕，她分明看到了另外一位十分眼熟的，手持利刃，浑身都沾满鲜血的银发少女，恰好来到了祭坛的边缘，定定地看着自己这边的景象。然后，仿佛终于理解了呈现在面前的可怕的事实，银发少女无助地跪倒在地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第九十九章 亲爱的，我们的故事并不会止步于此
尤妮卡·卡洛林，她从未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当初哪怕是查理斯亲王的大军攻陷都城，目睹了亲人遭到屠戮，年仅四岁的她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和哥哥温捷斯逃出了公国。哪怕是在兽人的围攻下几乎身陷死地，她还是坚信着茜丝雅娜会来拯救自己。仅仅就在半年之前，哪怕是面对庞大的恶魔军团战至力竭，她也依然会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哪怕是不久之前在惑之国的失败，眼睁睁看着洛伦斯和梅薇娅牺牲，她也是很快就从痛苦中振作了起来。假如所有这些经历都算是磨砺的话，她认定了自己的心灵在承受着这些之后将会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
然而，却在目睹爱琳倒在血泊中的这一刻，支撑她只身从数十万魔族大军中拼死杀入神殿，身负重伤却依然在眸中灼热的熊熊烈火，被冰冷无情的现实所浇灭。满腔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坍塌，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跌入了无尽的深渊，再也不可能获得拯救。
——弱小的你，拯救不了任何人。
仿佛有嘲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杀死爱琳的凶手，有着清冷容颜的黑发少女，正站在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她低吼了一声，跪地的身子犹如弹弓般向上弹起……
只听清脆的“砰”一声，那柄从习武开始就陪伴着她的，**了无数魔族的鲜血却愈显晶莹剔透的短剑，陡然被强大的力量折为两截，倒飞而出的半片薄翼发出悲泣似的嗡鸣之声，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你受了很重的伤，马上就要死了。”
半透明的枷锁从柒夜的手中延伸而出，紧紧地缚住了尤妮卡的四肢，而从她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显然只是在陈述既定的事实而已，不带有一丝情感。
尤妮卡盯着面前的柒夜，这位在西里西亚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她显然无法理解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更不理解她为何要杀死爱琳……她只觉得这个世界如此诡谲无情，就连在临死前追求答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见她的嘴角浮现了一抹颓然无助的笑意来——
“杀了我吧。”
柒夜说得没错，为了杀入神殿，她采取了和当初梅薇娅类似的做法，那就是尽可能地燃烧自己的生命力，来使战斗力提升到极致。但就算是如此，她还是在红袍祭祀们的围攻下，受了极重的伤。
直到这时，她还是能感受到五脏六腑被撕裂一般的痛楚。
但是身体上的痛苦，和心灵所受的折磨相比起来，不堪一提。
身体依然被枷锁牢牢地束缚，动弹不得，和黑发少女那淡漠的眼眸对视了一阵，尤妮卡用上了请求的语气：“……请杀了我吧。”
这一次，柒夜给出了尤妮卡想要的回答：“好。”
说罢，她的手中再度凝出了一柄匕首，用其抵住了尤妮卡的心口。
于是，冰凉彻骨的触感，从被匕首刺入的地方开始，悄然向全身蔓延。迅速流逝的力气与即将降临的死亡，让尤妮卡终于从眸中落下了软弱的泪水……就连泪水是如此冰凉，无尽的悲伤之意开始在心间泛起……
但是相比恐惧，她更有种终于获得解脱的错觉——
爱琳，对不起……我终究是无法成为英雄，在最后关头赶到你的身边……当初欠下的债，永远也无法偿还了呢……
憧憬不知不觉间就变得如此耀眼的你，羡慕可以和茜雅变得如此亲密的你，渴望自己也能变得和你一样优秀……真的，我一点都不讨厌你……我只是在讨厌懦弱的，始终无法变得强大的自己而已……
我只是在讨厌……和你相处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也开始滋生不伦情感的自己而已……
哥哥，到了最后，我还是变成了那个爱哭鼻子的软弱的妹妹，这一次，你还会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没关系”吗？
茜雅，我最最喜欢的茜雅……一下子就失去了这么多重要的人，你肯定是所有人当中哭得最伤心的那个吧……抱歉呢，我不仅没能救下你最心爱的人，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我又一次辜负了你的期待……这样的我，完全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呢……
恍然之间，尤妮卡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莉莉丝堡蔚蓝如许的天幕之下，碧波荡漾的河面倒映着那些极具艺术感的尖顶，在那份浪漫的景象当中，蓝发蓝眸的公主忽然拉住了自己的双手，带着羞涩而期待的神情，轻声说了一句让她完全陷入呆滞的话语。
——尤妮卡，我们私奔吧。
是的呢，最为渴望的东西，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明明有着被世人所羡慕的天资与容貌，然而，就如同那句最终消散在风中的话语一样，这一生因为软弱而错过了不知道多少事物……假如，如果人生能够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能否做出正确的抉择呢？
在身体与心灵地痛苦都渐渐变得模糊，意识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就像是错觉一般，她感觉到有人正在帮哭泣不止的自己擦拭泪水……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却看到爱琳正蹲在自己的面前，伸手过来理了理额边凌乱的银发，轻声问道：“莫非尤妮卡……是来找我的？”
尤妮卡呆呆地看着爱琳，这一瞬间她仿佛遗忘了某些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是喜欢还是讨厌的感觉蓦然在心底里涌起。她有些羞耻地扭开视线，小声啐道：“是的，又让你看笑话了吧？”
爱琳“噗”一声笑了出来，出言哄道：“怎么会呢，尤妮卡能主动来找我，我可是很开心呢……真的很开心哦。”
如果是以往相处的时候，听到这种和哄小孩无异的语气，肯定会生气得想要砍人吧？但是，反正都已经死了，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呢。只见尤妮卡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但是，我还是来迟了一步……怎么办，我们一起走掉的话，茜雅肯定伤心得要死的呢……”
“这是因为，每次到最后关头，总是需要我来打败敌人的嘛。”
说了句颇为了不得的话之后，爱琳看着尤妮卡愠恼而不解的神情，不禁产生了几分作弄的心思来。只见她的脸庞凑近了尤妮卡，在少女的额间轻轻地亲了一下，便在对方羞愤的视线中，嘴角泛起了盈盈的笑意。
“所以，亲爱的……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的故事并不会止步于此哦。”
第一百章 死后世界
天空与大地渐渐隐匿了踪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了起来，恍然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身处于毫无凭借的寰宇当中。不多时，宛如有人在漆黑深邃的幕布上开始涂鸦作画一般，远方的星星依次闪耀出了璀璨的光芒，没过多久，那一条梦幻般的银河便出现在了视野中。
在脚底下的位置，两颗相互环绕的星球也现出了形体。
其中一颗有着广袤的海洋，以及被绿色植被覆盖的看起来充满生机的大陆。在星球的上半部分，某部分大陆的轮廓看起来似有几分熟悉之感。相比之下，另外一颗星球显得死寂沉沉，不知名的灰霾笼罩了绝大部分的星球表面，只有极小的一片区域被紫色的光斑所覆盖。
身处于这奇妙的空间，盯着那两颗命运截然不同的星球，尤妮卡不禁好奇地问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这是只有摆脱了形体的束缚后，凭借灵魂观测到的世界。”爱琳解释道，“但是，我们还算不上真正死去，至少在我们对话的这一刻，我们的‘死亡’并非既成的事实。”
尤妮卡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这是因为，相对于现实世界的时间，我们的时间是静止的。”
说话之间，爱琳轻轻地挥了挥手，抹去了宇宙与星空的景象，让眼前的视野回归她们刚才被杀死的地方——被冰冷月色所照映的祭坛之下，心脏被刺穿的“爱琳”正躺在地上，眼神溃散地望着天空，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而同样的，在不远处的位置，有着同样的遭遇的“尤妮卡”，模样看起来更为凄惨一些，不仅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所浸染，死不瞑目的双眸亦是不甘心地睁大着，浑然不觉悲伤的泪水正不自抑地从中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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