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私人画师 第38章

在这个大陆上，最为残酷的事情，永远都是战争。

哪怕是最为十恶不赦的歹徒，所犯下的罪行也没法抵得上战争里人类对同胞的摧残。哪怕是最为残忍的罪行，在庞大的战争死难者数目面前，也会变得非常苍白无力……看到这可怕的景象的一瞬间，茜丝雅娜终于理解了，一直伴随在她身边的尤妮卡，为何总是向自己强调“和平”的意义。

以及，若林王国一贯以来以联姻来换取和平的传统，是多么难能可贵。

意识到了这一点，茜丝雅娜重新开始思考自己前往安鲁尔的意义——然而，眼前因斯特堡正在遭受安鲁尔的军队屠戮这样的事情，显然是与“和平”相悖的。

那么，我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伊丽丝王城，以无忧无虑的受尽王室以及民众们呵护的小公主身份，生活了十六年的时光，到了此时此刻，那份压在她身上的使命，一下子变得如此沉重。

然而，抉择的另外一端，却是因斯特堡里数以万计的无辜之人。

无论是茜丝雅娜在王室里所接受的教育，还是她一贯以来的信奉的理念，都让她无法对这些人置之不理。

她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带着迷惘的神情，茜丝雅娜回头望向了一直在跟随她的尤妮卡和温捷斯——温捷斯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表态；尤妮卡则是低声唤了一声“茜雅”，然后什么都没有多说，眼中带着同样迷惘的意味，但依然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

尤妮卡兄妹的态度，让茜丝雅娜忽然醒悟了过来。

——抉择什么的，一开始就不存在！

温捷斯和尤妮卡两人，想必也在深信着，对于自己而言，自始自终都只有一个存在的选项。而她也是因此而被领主所邀请，以令人期待的“青之圣女”的身份，才会来到因斯特堡的。

同时，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也说了“这是最后一次的任性”。

然而，这并不是任性……而是怀揣着若林公主的荣耀与信念的她，必须去做的事情——也是此时此刻，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这样想着，茜丝雅娜的视线望向了沉睡中的爱琳，心道：待会儿请你务必醒来看一眼，我以魔法所造就出来的奇迹吧！

转身面对着因斯特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象征生机的风儿，轻柔地刮起了茜丝雅娜的秀发和衣袂，她的身体缓缓地升向空中。与此同时，仿佛听到了她的召唤，先前融入爱琳额头的“白炽的星芒”，离开了女孩的身体，重新凝聚成形飞到了她的面前。

茜丝雅娜触碰着这块失而复得的晶石，轻声说道：“你也要把力量借给我吗？谢谢你呢……”

说话的同时，聚集在她身上的魔力渐渐变得浓郁了起来。

她阖上眼睛，脑袋微垂，双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身躯，以一副古老的祈祷姿势，默念着仅属于她的魔法咒语。

“白炽的星芒”亦在她的身侧不住地闪耀。

以青蓝色为主，但又渗透着七彩的虹光，悄然围绕了茜丝雅娜的身躯。紧随着，这道美丽的虹光随着少女的咒语越来越亮，顷刻间就染亮了原本昏色的天空，在天幕上挂成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这番变化，一时亦吸引了城里了城里不少人的注意力。那些正拼命逃离屠刀的人们，望着天幕上的彩虹，仿佛涌起了几分希冀。这是后来声名卓绝的茜丝雅娜公主，第一次向世人展现她独有的“四季禁咒。”

首先是，公正而庄严的“冬”——

沁凉的风儿拂过脸颊，簌簌的落雪在她的身侧显现。少女的双手移到了身前，左手拇指向上伸出，右手在拇指上方绕了一圈，以轻巧而简洁的方式，向自然传达出了“守护”的请求。

动作达成的同时，白色的雪雾响应感召而来，在茜丝雅娜的纤纤素手之间悠悠缭绕。少女摊开了五指，向下方轻轻一挥手，雪雾瞬息沉降，几乎在一刹那间就笼罩了全城。

城里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都被浓密的雪雾所遮蔽，伸手不见五指。而那些正手持武器的士兵，亦发现雾气在兵刃上凝了一层厚重的冰霜，将用以杀人的刃口完全封结。

正在进行的屠杀，被茜丝雅娜的魔法所冻结。而那些在屠刀下亡命的人们，亦由于雪雾的庇护而有了喘息的时间。

茜丝雅娜蹙眉凝立空中，将双手放到身前，双手合十，作出祈求的姿势，一时间天际上的虹光从青蓝向嫩绿偏移。

其次是，象征生机复苏的“春”——

左手食指直立，右手五指并拢，指尖抵于左手食指根部，并向前一推。完成了“救助”的手语时，一阵湿润的春风在世间拂过，吹散了雪雾。淅淅沥沥的降下的春雨，开始滋润着城里的所有生灵。

在最为深切的绝望中，忽然看到了希望的幸存者们，纷纷抬起头俯瞰着此时降临的“奇迹”，泪水亦随着雨水混杂在脸上一同淌落。

作为这场屠杀的制造者，查理斯·路德希维远远地望向了城市上方的少女。

这种覆盖了全城的魔法，已经达到了魔法禁咒的范畴，历来只有超凡圣绝之人才能做到。他在注视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身上忽然涌起了熊熊的战意，提起了手持的“血戮之剑”，一声大喝朝少女斩出了蓄势已久的一剑。

“砰砰”两声刀剑相接，从侧方袭来的攻击，迫得查理斯不得不改变招式将袭击挡下。他的身体落在了城头，而这个身影亦紧随着落到了附近。

骑士青年持剑与他对峙，神情里满是压抑着的愤怒。

虽然发生了不小变故，但茜丝雅娜知道温捷斯一定会守护好自己的，亦未停下禁咒。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凝聚从四方借来的魔力，这份承载了无数人的希望的，过于浓郁的信念，使得天地又再度昏暗了几分。

再者是，万物相竞泽的“夏”——

双手往身体两边侧伸，指尖朝前，掌心相对，在胸前自上而下移动，然后顿住。手势指示着“修正”，正在下着的雨在少女的指挥下，瞬息猛烈了数倍，天地间一时轰轰声不绝，雷光电闪交织而下。

雨水清洗着城中的血污的同时，倾泻而下的闪电，自动搜寻着一切可找到金属物品，向其宣泄威能。不过片刻，因斯特堡里所有士兵身上的盔甲以及武器，都被流窜的闪电撕得粉碎，化为一地乌黑的粉尘，亦被偌大的暴雨冲洗殆尽。

那些毫发无损的士兵们，却犹如剥夺了利爪与獠牙的野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心中的暴虐被雨水所浇灭，他们感到了魔法威能的强大，未知的恐惧让他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退缩。

这幅景象中，查理斯·路德希维手持的血戮之剑愈发妖异。禁咒的威能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动摇，他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骑士青年，傲慢地问道：“来者何人？”

“取你性命之人！”暴雨倾泻而下，温捷斯一字一顿道。

“哈哈哈，来战吧！”查理斯大笑了一阵，便抬起手中的血戮之剑。这柄不知道收割过多少灵魂的剑兀自兴奋着，妖异地嗡嗡作响。

这一场有关复仇的战斗，就这样拉开的序幕。

视线在对峙的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茜丝雅娜的心念便重新专注到禁咒上面。经过了持续的精神消耗，少女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起来，但她依然坚持着去完成这最后的步骤。

最后是，代表终将收获幸福的“秋”——

双手手心朝内，手掌交织，轻轻放在了胸口处，同时少女闭上眼睛，垂下头做出了意喻“希望”的姿势。动作之间，伴随着拂起少女秀发的清爽之风，乌云退散，暴雨亦瞬息消失。

怡人的彤红在天幕上舒展，雨过天晴后令人舒爽的风儿，不禁使人心旷神怡。恰在此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倚靠着尤妮卡的身体沉睡了多时的爱琳抖了抖睫毛，睁开眼睛时，便正好看到了这幅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蓝发蓝眸的公主面带忧伤，手上的动作再变，右手端平由胸前移动，直指正前方，随即手心逆转朝下。只见在城门口堆砌的那些尸体，化为了点点碎芒，在少女的指引下飞向了城外的一处高坡。

缤纷的碎芒在坡地上聚集，迅速融入了土地。一滴泪水无声地渗落，新芽从土地上冒出，在不断汇聚的碎芒之中迅速增长。

枝干扩张分岔，新叶萌芽成熟。几乎是瞬息之间，一株比城墙还要高出许多的参天大树，便在因斯特堡的城外拔地而起。映着彤红的天幕，那铺天盖地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无言的庄重间又显出生命的悲怆，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伫立在因斯特堡城外的高坡上。

这是由“死者”所铸成，却孕育着“新生”的巨树。

做完这一切的茜丝雅娜，俯瞰下方陷入片刻宁静的城市，朱唇轻启，带着伤感而又不容置喙的语气，对此间的所有生灵说道：“我是若林王国的公主、受领主邀请而来的‘青之圣女’茜丝雅娜·特蕾西亚，在此宣布因斯特堡受我庇护……不管是任何人，都请停止杀戮的行为！”

第六十九章 这是你所不懂的事情

圭狄尼斯感觉自己的最近的运气糟透了。

队伍追着艾丽卡·雅克布踪迹，往南面走了大半天。好不容易追上时，却发现只有艾丽卡一个人，更重要的爱琳·奥尔巴赫并没有和艾丽卡在一起。

随后有人向他汇报，茜斯雅娜·特蕾西亚似乎刚刚离开波维斯王国的边境，正往因斯特堡赶来。圭狄尼斯想到这位殿下的性格，以及发生在因斯特堡的事情，不禁吓了一跳，生怕双方产生冲突，叔父查理斯发起疯来，对自己的未婚妻动手。

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回因斯特堡时，正好见证了茜斯雅娜拯救这座城市的一幕。松了一口气的他，打算准备装出刚刚赶到这里的样子，调停双方的冲突，却发现自己一直在追踪的爱琳，正和茜斯雅娜一行人在一起。

尤其是，双方对上视线时，他看到爱琳伸手直指着自己，对茜斯雅娜说道：“追杀的我人，就是他！”

那边查理斯亲王和温捷斯的战斗，已经因为他的到来而暂时停止，不过两人都没有收起武器，还在紧张地对峙着。得知了这几人的身份，只见查理斯·路德希维哼了一声，打量着王国的未来继承人说道：

“我的侄儿，你可真是找了一位‘优秀’的妻子啊！”

至于已经回到地面上的，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有些透支的茜斯雅娜，拒绝了尤妮卡的搀扶，脸色苍白但依然坚定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查理斯亲王，她丝毫不掩饰对这位刽子手的厌恶之意，连带着对圭狄尼斯也产生了几分猜疑，充满不解地问道：“对这座城市的侵略，是贵国的决议吗？”

“绝无此事。”圭狄尼斯急忙撇清关系，解释道，“我也是听闻叔父忽然出兵，才连忙赶到此处，事先并不知晓这里发生了何事！”

很显然，圭狄尼斯对于自己这位位高权重的叔父也甚是反感，并没有帮他圆场的打算。心道反正这种擅自的军事行动，肯定会受到问责，倒是不知道造成的事端会如何处理……不过也反正和他无关就是了。

茜丝雅娜点了点头，认真地对他说道：“现在，请你救救城里的居民吧！”

“我会处理的。”圭狄尼斯看着茜丝雅娜身边的爱琳，这一次，他终于感到了自己对“猎物”的势在必得，“不过，现在先处理另外一件事。先把你身边那个女孩交给我吧！”

“爱琳小姐说你是早上赶到这里的，是真的吗？”

圭狄尼斯微微一愣，承认到道：“没错，我是为了追捕叛党才到的这里。”说着，他的视线盯着爱琳，沉声说道：“你口中的爱琳小姐，正是这次追捕的目标，叛党中的核心人物！”

茜斯雅娜闻言，面带疑虑地望向了爱琳，却见后者坚定地对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叛党。”

留意到这一幕，圭狄尼斯便笃定了爱琳和茜斯雅娜并不熟识，只是凑巧遇上的而已，又说道：“据我所知，这个女孩还暗中收藏了一些不知为和人所作，有辱你清白的画作，想必是有什么险恶的用心。”

“画作？”茜斯雅娜不禁一愣。

听到圭狄尼斯忽然提起了此事，爱琳也是用微妙的表情打量着他。只见这位王子殿下似乎完全不信那些画就是她画的，仿佛认定了它们别有用途一般，从怀里取出了那个眼熟的盒子，让尤妮卡转交到茜斯雅娜的手中。

眼看着茜斯雅娜即将打开盒子，爱琳的脸颊一时变得相当微妙，唤住了她：“那个……抱歉！”

“嗯？”茜斯雅娜疑惑地看着她。

“因为姐姐实在是太漂亮了，我忍不住才……”

在爱琳犹如蚊子一般的声音中，茜斯雅娜打开了盒子，待她看到那些一幅幅分明画着自己的，体态曼妙无一不充满了诱惑的气息的作品时，脸上亦是染了羞恼的红晕。她不满地瞪了爱琳一眼，便深吸了一口气，对圭狄尼斯说道：“你似乎误会了什么。第一，这些画确实是爱琳小姐画的；第二，它们是在我的同意下完成的……有什么问题吗？”

圭狄尼斯的脸色一僵，惊异地问道：“你和她在何处见过面？”

虽然对爱琳的身份颇为好奇，不过眼下茜丝雅娜已经打定了要庇护这个女孩的想法，面对圭狄尼斯的提问，她皱眉反问道：“为何你如此认定她是叛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几个月前被叛党的头领收为养女，在此之前没有任何身份记录，并且和中部国家的秘密组织有所勾结，来历非常值得怀疑。”圭狄尼斯历数着爱琳的“疑点”，沉声说道，“她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在追捕的过程中，我的不少属下殒命其手，连杜勒斯侯爵都不幸死在了她的手里……”

直到这时，爱琳才知道自己那天杀死的青袍人的身份。杜勒斯侯爵，是安鲁尔近年来才崛起的一位王国新贵，只用了两三年的时间，就从无名小卒被加封为侯爵，却无人知晓他有过何种功绩，只是隐隐了解到他似乎参与了不少机密的行动，私底下也有他残忍暴虐的传闻。

想到安鲁尔近年来拉拢的这么一位强者，死在自己的手中，就算是为了挽回颜面，这位王子殿下也不可能放过自己。爱琳知道她唯一的选择，只能尽可能地让茜丝雅娜相信自己。只见她露出了柔弱的神情，拉着茜丝雅娜的衣袖低声解释道：“是的，我的身上是有一些难以说出口的秘密，可是我没有主动去伤害过任何人，都是被迫的……我真的不是坏人！”

看到这一幕，圭狄尼斯一时气极反笑，伸手指着爱琳道：“你可不要被她给骗了，这人不仅和吸血鬼有所勾结，还蛊惑了一位无知的贵族少女，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其获得了魔物的力量，我的一位堂弟就是死在了她们的手里。”

“什么？你说希克斯死在了谁的手中？”

随着这声低沉的话语，先前在观察事态发展的查理斯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在几人之间扫视了一圈，沉着一张极怒的脸望向了圭狄尼斯，重复问道：“你知道杀死希克斯的凶手是谁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圭狄尼斯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干脆也不再隐瞒，指着爱琳说道：“杀死希克斯的人，就是她的同伴，目前叛逃在案的艾丽卡·雅克布。”

“她在哪里？”查理斯握着剑的手，正剧烈地颤抖着。妖异的血戮之剑兀自嗡鸣，强烈的杀意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发觉圭狄尼斯第一时间没有回答，他怒不可遏地重复了句，“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被查理斯身上的杀意吓了一跳，圭狄尼斯沉声应道：“她沿着河流，往南边的平原逃窜了，她的速度很快，很可惜我没有追上。”

查理斯目眦欲裂，追问道：“她走了多久？”

“半天……”圭狄尼斯话音才落，便见查理斯提剑往他所说的方向离去，只是一瞬息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呆愣在那里。

“混蛋。”温捷斯·卡洛林低声说了一句，他闭上了眼睛，硬生生地忍住了追上去的冲动。好不容易见到了仇人，又轻易放任仇人离去，在心情巨大的落差之中，他竭力地告诫自己，必须铭记保护公主的职责。

现在的形势，依然处于剑拔弩张之中。

“很好，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眼见不稳定的因素已经离去，圭狄尼斯感觉自己重新掌握了一些主动权，他试着向茜丝雅娜露出了微笑，再一次申明道：“茜雅，真不想在这样的氛围下和你见面。等我们回到卡列宁以后，我一定会安排最为奢华的宴会为你接风洗尘的……现在，为了你的安全起见，先把那个犯人交给我控制起来吧！”

“你会对她怎么样？”茜丝雅娜警惕地问道。

“我承诺，在彻底查清她的身份与罪行之前，不会对她有任何额外的伤害，如果茜雅你在意的话，我们可以共同调查她的事情。”

思考之间，圭狄尼斯考虑到既然爱琳在之前所说的很多事情都是真的，那么她是旧神圣帝国的最后一位公主的身份，虽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确实很有可能也是真的。因此，对于这么一位身份特殊的女孩，只要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就好，其他的事情都是其次，因而他此时说的话倒是颇为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