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Zcraft
很多年前在利物浦港口,她沿着狭窄的巷子走向弥漫着血腥味的疯女人居住的破烂棚屋的绝望与无力感又顺着血管握紧了翎的心脏。
“艾拉,我很害怕......这一次只是污染,那下一次又会是什么?你还有影子和海德,有阿道夫教授他们,还有我——答应我不要再去管他的事了,你还记得安德森教授吗,我不想......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艾拉沉默了很久,声音在变得微微发抖。
“我也在害怕。”
艾拉原本想用手摸一摸翎柔顺的头发,但手却僵在了半空中,最终又放了下来,自嘲似的问道:
“你说......我真的是人类吗?”
翎很想果断给出肯定的回答,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最后出口的变成了另一句话:
“......你是艾拉,只是我认识的艾拉!”
“可这根本算不上回答。”
艾拉有些无力的靠在墙壁上,她现在的身体是德米特里使用生命炼金塑造的产物,强韧,高效,摒弃弱点,魔力庞大,而且能够被她完美适应。把龙晶魔药当做能量核心,皮肤下生长着能够抵御魔法晶体列阵,协调,强大,完美无缺!
可这种完美却与通常意义上的人体大相径庭,一种诞生于未知魔法的,甚至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何存在的身躯,加上一个从幻梦境返回的生魂——真的算是人类吗?
除去外表,她的本质或许已经是完全与人类无关的另一种生物了,甚至连罗杰仿造人体为影子制作的仿生人偶也比她更接近人类一点。
不止如此,在坠入火山之前她就能够驾驭邪神亚弗姆的力量,是的,驾驭而非其他。不只是通过仪式向这位禁忌存在借用力量,艾拉本身的魔力性质与亚弗姆似乎同根同源,在仪式力量被推向顶峰时,她的精神也如同异化成了一个冰冷傲慢的可怕存在。
人类无法继承邪神血统的铁律在她的身上被打破了,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破——
泰晤士河下的阿布霍斯之子,坦博拉火山口下的无名神子,幻梦境中的冷蛛蛛后,一位又一位不可名状的,或诡谲或恐怖神子的形象在艾拉的脑海中浮现出来,难道自己和祂们才是同类......她其实是那种可怕的东西?
而疑似她父亲的男人,诺伯德·威廉姆斯,一个被混淆咒覆盖在老照片上的幻影,剑桥大学的毕业生,数百年活跃在挪得的荒野圣者,疑似赫尔墨斯之眼原材料的主人,在九十年前就死在苏格兰的可悲亡魂......
——她现在甚至已经无法确信自己是否见过那个男人了。
那她又是什么?
一个不存在的人所生下的,根本不存在的人!
自从她降临在巴黎,那段让人抓狂的呓语就在她的意识里不断回荡着,那像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更像是一种不可回避的宿命。她本以为自己可以逃避的,但危险却逐渐扩散向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次是影子,下一次又会是谁?
那杯浸泡以赛亚的热茶摔落下来,发烫的茶水被泼洒在床单上,而泥土烧成的原始陶瓷杯子在床沿上弹了一次然后在地面上摔得粉碎。浸泡后变得发黑的以赛亚果实沾染上灰尘后显得有些恶心。
少女崩溃似的抽泣起来,瞳孔在人类和恶魔般的竖瞳之间来回跳动着。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自己在绯色月光下的倒影开始异化,变得更加修长高挑,数对肉翼或者其他不属于人类的组织器官开始疯长,最终把倒影扭曲成不可名状的非人存在。
“我......如果我真的是那种东西,我还能够触碰你们,还能和你们在一起吗?......也许只是一觉醒来,我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怪物,把所有的一切都毁掉,都烧成灰烬!”
“我不在乎!”
翎大声喊了出来,想要上前抱紧那个崩溃大哭的女孩。
可艾拉却用相同的音量尖叫着,奋力的把她推开!
“可我在乎!”
“我不想失去你们——不想失去你啊!”
少女跪倒在绯红色的月光下,无助的把脸埋在掌心里。
没有人能帮到她,她也不希望有人来帮助她。
她的倒影依然是那么小小的一团黑影,刚才的一切都像是艾拉在精神崩溃时所见的幻觉,显得那么虚幻且不真实。
第五十八章 人与非人
清晨,挪得的昼夜区分并没有物质世界那么明显。绯红色的月光坠落向一望无际的浮冰海湾,而半空中交织的光带迅速升温,将并不那么匀称的光辉洒向黑色的大地。在两条光带被完全点亮之前,挪得人自己也说不清黑夜和黎明谁要更亮一些。
除了少数适合居住的聚集地和它们之间的主干道以外,挪得的平原,山川和海洋中到处都是浓度足以致命的诅咒和污染,因此也没有谁会有闲情逸致环游这种世界。所以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是一片被分割出的独立大陆还是类似物质世界一样的巨大球体。
不过与物质世界的怀表对照来看,挪得的一天应该也在二十四个小时左右,与前者相差无几。
那么以物质世界的巴黎为参照标准来说,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凌晨四点五十分,也是使节团抵达阿弗拉镇的第三个早餐。
海德正坐在酒吧大厅里享用着早餐,并非以赛亚或者来路不明的血腌肉,而是一些看上去更像是食物的东西。使节团携带的货物中勉强还剩下一些能吃的东西,他对付着自己待在白玫瑰庄园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干奶酪和面包边,喝着一杯用火焰咒文熨热的温牛奶。这种只能用“正常”来形容的食物味道竟然让贝鲁赛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感受到
海德隐约记得自己早些时候似乎在某张普通人撰写的报纸上看见过,早睡早起和热牛奶有利于少年发育。
虽然就是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早起是因为这段模糊的记忆,但那些平凡人所谓的科学有时也许会意外的有用。
轻微的推门声响起,做出推门动作的家伙似乎非常小心,但这种来源不明的破烂木头还是发出了超出她原本预计的响动。
海德被吓了一跳,差点把半杯牛奶喷出来。
当他注意到那个蹑手蹑脚的家伙是翎之后,他不动声色的把擦了擦嘴角。
“真见鬼,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我记得在克拉夫特的时候你和艾拉经常把早课睡过去......”
话只说到一半,海德忽然注意到一个让他眼皮直跳的细节,一个短暂的画面片段被他的意识重新提取出来,翎的眼角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自然的发红。
海德张大了嘴,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哭过了?”
这个问题让翎的动作一僵,后者动作猛烈的扭过头,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
“放你的屁!”
气势十足的骂完这一声后,翎似乎觉得心情还没有完全变得爽快,她上下打量了海德一遍,然后强行挤出一个恶劣的笑容,重新补了一句。
“还有——你就是喝再多牛奶也不会很快长高的。”
海德只觉得被大号的土元素魔偶在胸口拍了一巴掌,一口气死死的堵在喉咙里既上不去也下不来。
在目送翎以一幅胜利者的姿态外出晨练后,他才好奇的在卧室和大门之间各看了一眼。
“竟然连那只母龙都被弄哭了......她们两个昨晚到底出什么事了?”
——
早晨,早晨是个不错的时间。至少对于世界上的大部分生物来说,早晨都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时间段。
当光带逐渐变得温暖,而其中蕴含的热量与污染还不至于灼伤皮肤的时候,阿弗拉镇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与巴兰或者更位置更偏僻的镇子不同,像阿弗拉这种大型聚集的,一般居民至少都能保证每天两餐的饮食。
只需要花上一枚以诺银币,或者三张阿弗拉镇上自行印刷生产的面额为“10”的钞票,本地居民就能买上一大块以赛亚研磨烤制的面包和几片血腌肉。相比之下,外来者要多付三分之一的价格,但这在荒野上也可以说是很公道的比例了。
镇子上的男人们可以在镇子后面的矿坑里挖矿换钱,每两百公斤矿石可以在矿头那里换到一张十面额的钞票,而体力健壮的家伙一天下来最少也能挖一吨矿石到地面上,这勉强可以养活他们和他们的女人孩子。
相比贫瘠的无法生长庄稼的土壤,挪得的矿藏倒是远比物质世界更为丰富,至少在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阿弗拉镇民都不用担心矿场枯竭。
没有人会考虑在这种地方闹事,玛埃尔直属的二十多个士兵负责维护整个露天矿场的秩序,对于在矿场干活的工人乃至苦力来说,他们手中的火枪比任何规则都更具有说服力。
虽然矿坑里的污染要比外界更严重一点,可这种副作用往往会在十几年后才在他们的身体上显露出来,而荒野上的居民很少会把目光投向那么遥远的未来。
今天一早,阿弗拉的佣兵头子沃克利就找到了使节团所在的住所,有些发愁的在希夫面前搓着手,满脸尴尬的说道:
“以赛亚和淡水准备的都很顺利,但我前天从捕奴队订购的十五匹鳞马却出了些问题,搞不好要多拖延个十几天。”
“这是怎么一回事?”
物资的采购工作现在被全权交由希夫负责,这种误差的时间超出了他的底线,以诺的迎宾队伍最迟后天就回抵达阿弗拉。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以诺女王承诺暂借的秽血圣物“安普莎的死之棺”需要在特定环境下才能稳定发生作用,每在这里多拖一天艾拉的处境就会变得多危险一分。
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在手抄本上划出一道斜向上方的线条把一页内容作废,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沃克利的眼睛。
那双平静的灰色眸子让沃克利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恐惧,他低头避开希夫的视线开始说起事情的原委。
他所熟识的捕奴团活跃在阿弗拉和五十英里外的另一个聚集地之间,主要负责清缴并抓捕强壮的流民,并把他们沿着主干道卖到各个村庄或者聚集地当做苦力。除此之外,他们也会捕捉并驯养一些相对温顺的荒野生物卖往各地。
由一位真正归属氏族的中位秽血和十余个持有火器的贱民组成的捕奴队,即使放在聚集地里也可以称得上是一支十分可观的力量了。虽然仍需要避开少数存在可怕生物的危险区域或者充斥诅咒的险要地形,但这样的势力却几乎不可能受到小股荒野暴民的劫掠。
十五匹鳞马是一笔相当大的订单,即使沃克利出于某种原因几乎没有在这一笔交易中赚钱,它也同样是可以用白金币计算的大额交易。
本该在今天上午抵达的,由三位贱民秽血率领的,数量超过二十人的队伍却在到达阿弗拉镇之前遭到了埋伏。除了一位变得神志不清的秽血之外,连一个人也没能活着逃出来。
鳞马这种商品并不是能够简单准备的,所以因为这次意外状况,捕奴团至少需要十天的时间才能准备出第二批。
令人不解的是,根据沃克利的经验与常识,想要对付一支这样装备齐全的队伍,暴民的规模至少也要超过两百人,而且需要伤亡一半以上才有可能做到全歼他们。他完全不记得在阿弗拉附近存在这样规模的流动暴民。
“做这种生意遇到意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沃克利的直白让希夫有些作呕,他把这种人口买卖说的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一想起那些像野兽更多过人类的荒野人,他又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说到底,与其他巫师不同,长久以来在报社工作的希夫很少接触到神秘世界危险的一面,这让他的行事准则更像是个平凡世界工作的普通主编。
沃克利对这种说法似乎并不意外,他像是早就想到了会被这么说。男人抓了抓自己一头刚硬的短发,
“希夫先生,你应该没怎么和那些荒野上的暴民打交道,我就直说了吧——那些东西根本不能被称作是人。”
时至今天,使节团的身份已经不能算做秘密了。至少沃克利已经从某种渠道了解了他们的来历,令人费解的是在那之后他的态度反而变得更加恭敬起来。
“别说是以诺的贵族,就连聚集地的居民也不会把那种东西当做是人类。”
希夫对这种说法表示不太理解,虽然异化组织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怪物,但从本质上看他们依然属于人类这个物种。
对于希夫的疑惑,沃克利笑了笑,反问道:
“那你觉得温迪戈还算是人类吗?”
那无疑是由人类异化而成的怪物,但是温迪戈从本质上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类了,他们只是被诅咒寄生但却保持着宿主意识的恶心躯壳。
“荒野人和温迪戈一样,他们以同类为食,毁掉小型的聚集地,把男人和孩子当做食物把女人当做繁殖工具,就是山上的狼群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唯一区分他们和温迪戈的,只不过是食人的数量罢了。”
与寄生的诅咒无关,他们都是凭借自身意识行动的异类,相比于人类荒野上的暴民更应该被视作幼体的温迪戈。
“所以啊先生——至少我觉得,区分人与非人的并不是长相,甚至不是血统。”
男人的声音罕见的变得有些严肃,他的目光中沉淀着智慧和思想的微光:
“只有还把自己当做是人的家伙才能算是人类啊。”
第五十九章 魔女之名
虽然遍布着诅咒,但挪得的大部分地方也都勉强可以被称得上生机勃勃。生命的强韧度远远超过了理论上的数值,即使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荒野上的人,动物,植物或者其他更加微小的生命也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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