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从蒙童开始 第114章

作者:骑小猪兜兜风

他自认为今科会试发挥极佳,写出了前所未有的绝妙好文,只要不再出现河南乡试时解元郭进那般的狗屎运,必能一举夺魁!

浙江考生在那里旁若无人地自吹自擂,自然引的其余科举大省的考生老大不快。

只是郑贤确实胸藏锦绣,单单他刚才当堂背诵的那一篇文章,在座之人就少有能与之匹敌者,大部分考生自问才学不及郑贤,也只能皱着眉头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江南考生那桌上,众人望向一名面色微黑,举止沉稳的年轻人:“子纯兄,你的文章功底,绝不在那郑贤之下,何不也当众背诵出来,镇一镇这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这位“子纯兄”姓陈名韶,正是今科江南解元,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大名鼎鼎的兴云先生的学生。

陈韶本是苏州

人,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由祖父抚养成人,祖父病死后他便离家四处求学,辗转到了汴京。

恰逢卫辰大作《陈情表》横空出世,引得汴京纸贵,陈韶久慕卫辰之名,遂前往府上拜见,最终通过卫辰的遴选,成为卫辰门下弟子之一,随卫辰一道前往禹州,侍奉左右。

去年八月,陈韶向老师辞行,回乡赴秋闱,而后一举夺得解元,震动江南,成为荆溪社继卫辰之后的门面人物。

而今在酒楼中,眼见浙江考生仗着郑贤气焰如此嚣张,气不过的江南考生理所当然地想到了陈韶,希望他能站出来,压一压对方的气焰。

陈韶却是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面色澹然道:“会试结果如何,填榜过后便已定下,何必在此徒作意气之争?待到张榜之时,一切自有分晓。”

众人闻言不由有些失望,他们也不知道陈韶是真澹泊还是害怕了,毕竟陈韶离乡在外求学多年,在座的江南考生对他的了解也并不是很深。

大多数人下意识地认为陈韶是今科发挥不佳,故而底气不足,不敢与郑贤争锋。

一名江南考生忽的叹气道:“遥想天佑六年春闱之时,卫六元在前,江宁七子在后,光是一个荆溪社就出了十一个进士,全天下的才气都让咱们江南省占尽了。怎么才过去了三年,就给人家抢了风头?”

这话让在座的一众江南考生都是深有同感,众人一时无言,只好郁闷地低头喝茶。

陈韶见此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会试后的第二天,他便与几位同窗略备薄礼,去了老师府上拜见,期间老师便已点评过他默写出来的文章。

是以陈韶其实早就对自己的会试成绩胸有成竹,只是他素来性情沉稳,不喜张扬,这也正是卫辰欣赏他并愿意收他入门下的原因之一。

桌上沉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被酒楼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所打破。

“放榜了,放榜了!”

听到这声音,一直表现得很从容的陈韶心中也是突然一紧,哪怕在卫辰那里已经吃过一颗定心丸,可毕竟寒窗十年的辛苦,全在今天,任谁也无法保持着心静如水。

等陈韶出去的时候,酒楼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根本没地方插脚,他只好和同乡站在台阶上踮起脚向外看。

过了一会儿,就有报录人敲锣打鼓地进来,高喊道:“捷报河南禹州密县老爷郭讳进,高中天佑九年会试第二百五十一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而后便见一名欣喜若狂的中年考生挤了出来,高举双手应声道:“是我是我!我就是郭进!郭进就是我!”

报录人当即上前,替郭进披红挂彩,而后将一封撒了金粉的黄花笺递到郭进手上。

郭进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满脸酡红地站在那里,如提线木偶般任由报录人摆布,直到报录人几次暗示明示,郭进才后知后觉地掏出银子来打赏。

“好险,差点就成二百五了!无论如何,总算是中了!”打发走了死要钱的报录人,郭进仍是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从乡试时的解元变成了会试时的第二百五十一名,前后落差颇大,可郭进自己也明白,乡试那次自己是何其侥幸。如今会试能中榜,保个进士功名,他已经很满足了。

陈韶随卫辰在禹州三年,与郭进有过几面之缘,见对方南宫中式,夙愿得偿,也是由衷为他感到欣喜,当下遥遥一揖,以表祝贺。

接下来,喜报一浪接着一浪地到来,整座酒楼中都充斥着欢庆的气氛。

第262章 传承

如此一直到过了午时,粗略算一算,酒楼里一共三百余名考生,竟是中了六七十人。

这也难怪,毕竟会试不像乡试那样残酷,录取率没有那么低,大抵就是四个中一个的样子。

考生们自发自觉地统计起了各省中式的人数,其中浙江排第一,足有十二人之多。

江南省仅江宁一府就中了三个,人文荟萃的苏州府也有三个,但全省却只中了十个,总体实力还是比不过浙江。

这两省之下便是福建和江西,各有八人,然后是山东、湖广、四川、山西、河南、陕西、广西……,各有若干考生中式。

酒楼中这三百余名考生来自五湖四海,大抵就是今科会试三千考生的缩影,浙江中式人数稳稳排在第一,可见浙江考生确实有自傲的本钱。

不多时,又有几名报录人跑进来,到河南考生那一堆里头报喜,这名考生中了第二十名。

不过即便加上刚刚这人,酒楼中也只有四名河南考生中式,在各省中排在中下游,算是发挥不佳了。

河南乃是京畿之地,考生中世家子弟不少,颇有争强好胜之心,当下便有一名伯爵家的嫡子掏出银子,问了报录人一句:“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今科河南拢共中了多少人,可有有爵之家的子弟?”报录人将银子揣进怀里,笑着答道:“前十名小的还不知道,眼下河南考生中式的不算多,拢共只有二十五人。名次最高的是积英巷盛家的三少爷,中了第十三名。至于有爵之家的子弟……,倒是听说齐国公家的小公爷和宁远侯府的二郎都是中了,一个第三十六,一个第二十二。”

“顾二哥竟是中了!”那伯爵嫡子对其他人兴致缺缺,听到顾廷烨中式却是登时大喜,又掏出一锭金元宝赏给了报录人。

看样子他与顾廷烨颇为熟稔,说不定就是以前一起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所以听到顾廷烨中式才会这般与有荣焉。

报录人接过那硕大的金元宝,亲恩万谢后,也顾不得喘口气,便出门赶下一站去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天一天的收成抵得上平时一年,片刻都浪费不得。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报喜的频率越来越低,中式者的名次也越来越高,转眼就到了前十名。

到了这份上,那便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了,若不能名列其中,便只有落榜的下场,只能从头来过,再经历三年的折磨。

因此,当听到外面再度传来

“踏踏踏”的马蹄声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时间,酒楼中的气氛近乎凝滞。

“捷报山东登州文登县老爷廖讳时雨,高中天佑九年会试第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这廖时雨正是昔日随卫辰同往禹州的士子之一,与陈韶份属同窗,二人颇为投契。

陈韶听到廖时雨中了第十名,亦是喜不自胜,当

即举起酒杯向他遥敬一杯。

廖时雨打发走报录人,越过人群走到陈韶身边,陈韶拱手道贺,廖时雨却是苦笑道:“惭愧惭愧,考第三场的时候吃坏了肚子,后面几篇文章都是草草而就,真是无颜面对老师了。”旁人若是听到廖时雨这番

“凡尔赛”式的抱怨,只怕打死他的心都有,然而,陈韶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与廖时雨同窗多年,最是知道廖时雨的才学,作为卫辰门下最优秀的弟子之一,廖时雨绝对有考进会试前五的实力,而今只考了第十,确实算是发挥失常了。

陈韶当即安慰道:“安道,无妨,会试后面还有殿试,会试前十变成状元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听到这话,廖时雨不禁翻了个白眼,摇头轻叹道:“唉,有你陈子纯在,哪怕我殿试的时候多长出个脑子,状元也轮不到我啊!”陈韶笑了笑,却也没有否认。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又有报录人进来报喜道:“捷报浙江绍兴山阴县老爷郑贤,高中天佑九年会试第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郑贤自认为是会元之才,听到这名次自然是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遗憾没能取中会元,但好歹得了个第六名亚魁,除了五经魁单列一榜,正榜上自己已经排名第一了。

郑贤举目望向院子外的街道,见没有报录人再出现,不禁颇为自得。至少在这酒楼里,应该没有人能在名次上超过自己了。

于是郑贤怡然自得地喝起了小酒,接受周围同乡的敬酒吹捧,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荣耀时刻。

过了许久许久,郑贤喝得都有些醺醺然了,院外却是又一次响起了马蹄声。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酒楼中突然鸦雀无声,正在推杯换盏的浙江考生也是心头一跳,将视线从郑贤身上移开,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院外。

众所周知,捷报是由低到高依次送出的,如今距离郑贤的捷报已经过去很久了,郑贤可是第六名,堂堂亚魁!

这个时候再来捷报,莫非是?郑贤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酒意全无,脑子清醒了过来,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已经一条腿已经迈进院子的报录人。

这小小的酒楼,竟是藏龙卧虎?这人会是谁?就在郑贤与一众浙江考生惊疑不定,打量着酒楼内的可疑人物之时,领头的报录人已经喜气洋洋地高喊道:“捷报——,江南苏州太仓州老爷陈讳韶高中天佑九年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轰!

片刻的寂静后,酒楼一瞬间炸开了锅,三百多人齐声惊呼感叹,那动静,似乎要将整座三层建筑都掀翻了去!

今科会元,竟然就在我们身边?朝身边的廖时雨拱手一礼后,陈韶正了正衣冠,在众人瞩目下缓步越出人群,气度依旧从容不迫,一如他的老师卫辰当年那样。

“太仓陈韶在此!”酒楼大厅再度为之一静。

“啪嗒!”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郑贤脸上满是愕然之色,手中酒杯不知何时掉落在地,衣襟上被酒液浸湿了一大片,一地狼籍。

第263章 老雅巷

汴京城南,老雅巷。

“雅”之一字,用于人与物都是极高的评价,再加上个

“老”字,作为程度的修饰,那就更了不得了。这条老雅巷位于朱雀门外,蔡河自街巷前蜿蜒而过。

垂柳夹岸,孤蒲莲荷,凫雁嬉戏其间,桥亭台榭棋布相峙,风光景物蔚然成趣,正应了

“老雅”之名。老雅巷中,从前的高平侯府已经易主,挂上了崭新的

“卫宅”二字,成了新任翰林侍讲学士卫辰的宅邸。新宅后花园的入口,有一座小院,应是原先的主人闲居之所,屋舍用料考究,甚至比正堂还要强上几分。

此地原名退思堂,出自《左传》:“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卫辰还挺喜欢这个名字,也没有自己想一个名字的意思,只是让人将匾额拿下来送去上漆涂金,好生修葺一番,再重新挂上。

退思堂的庭院内,十几株新栽下的小树刚刚抽出枝条。嫩绿中掺着嫩红,不到掌心一半大小的新叶,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愈发清新可爱。

卫辰手上握着笔,眼神放空地望向窗外沐浴在绵绵春雨中的庭院,面前是一篇写完不知多久的文章,笔尖软毛上的墨迹都已经发干。

今日就要张榜,虽然说卫辰不是考生,可今科考生之中,有太多人与他有关了。

顾廷烨、齐衡、盛长枫,还有陈韶和廖时雨,这些人要么是卫辰的故交好友,要么是卫辰的门生弟子,卫辰自是难免记挂。

在簌簌雨声中发了一会儿呆,卫辰涣散的视线又重新凝聚了起来,慢慢细读文章中的词句,手中的笔蘸上墨汁,在文章上点点画画。

文章改的差不多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也快要停了。门外的走廊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卫辰耳中。

顾廷烨没有敲门,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里,朝卫辰激动地大声喊道:“兴云,中了,我中了!还是第二十二名!”卫辰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写了下去。

将最后几行字改完,他这才放下笔,起身向顾廷烨拱手道贺。

“恭喜恭喜,仲怀今日南宫中式,进士功名已在反掌之间!”顾廷烨看着卫辰舒缓自如的举动,先是一愣,旋即摇头笑着叹道:“兴云,你这养气功夫,还真是越来越深厚了,你是要做谢安石么?”卫辰微微一笑:“我可没有穿木屐的习惯,不会跌着绊着。”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东晋之时,淝水之战中谢玄大胜前秦,谢安听说后也不过平平澹澹地说了句

“小儿辈胜了”,而后继续下棋。可当谢安起身往外走时,却是在门槛处绊掉了脚上的木屐,可见他只是看似平静,内心其实早已激动不已。

与谢安不同的是,卫辰此刻内心却是真的平静。顾廷烨会试

中式之事,早在卫辰预料之中,当然不会大惊小怪。

毕竟如今的顾廷烨经过禹州三年的历练,性情更加成熟,在考场上为一个穷酸文人鸣不平这种蠢事,他决然不会去做。

再加上这些年卫辰对顾廷烨的点拨指导,顾廷烨在文章上的造诣也是精进不少,考过会试也没什么奇怪的。

倒是二十二名这个名次,比卫辰预想中要高了一些。但一想到今科副主考吴应炎,除了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以外,还兼任兵部侍郎时,卫辰也就有些儿琢磨明白了。

顾廷烨的文风气势恢宏,对兵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应当是颇受吴应炎的青睐。

吴应炎身为副主考,在填榜时的话语权仅在主考官文彦昌之下,有他大力保举的话,顾廷烨的名次往上拔高一些也就理所当然了。

屋内,顾廷烨仍在纵声大笑,宣泄着积蓄已久的情绪,最后笑中带泪。

自天佑三年独自离家往白鹿洞书院求学至今,他苦求举业已有六年了。

六年间,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夏练三九,冬练三伏,辛苦至今,终于会试中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