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沉吟至今 第382章

作者:苦与难

  他们的身后有庞大的势力能够悄无声息地在今天这样的局面调动整个铁道部门为路明非服务,甚至还能将这样一列改装过的蒸汽火车送到东京湾的附近。

  子弹并不能对那台沉重的钢铁巨兽造成任何威胁,上校愤怒地吼叫,跳上了铁轨,对著已经远去的列车挥舞手中的机枪。

  但他忽然停了下来,沉默地将视线投向东京的方向,也是火车刚才来的方向。

  即使蒸汽机车已经远去了,铁轨却仍旧在剧烈地振动。

  有什么东西在沿著轨道疾驰,它的速度极快但质量相比几十节车厢的火车而言极轻,来的时候像是追亡逐北的猎豹。

  ——

  龙化从路明非的心脏开始,那些明显隶属于白王一脉的森白色鳞片呈花序排列著向身体各处蔓延,细密的白鳞首先沿著凸起与体表的血脉钻出,像是几十几百条细小的长蛇正沿著他的四肢向指尖蔓延。

  在历史中被一遍又一遍歌颂的、属于人类的那些高尚品格,勇敢、不屈、正义、善良……

  所有一切璀璨群星般闪耀于史书上、将崔巍的精神传承下去的伟大的东西,在浸没了至尊之暴戾的毒血面前都烟消云散。

  路明非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睛却越来越亮,心跳也越来越澎湃,简直像是要和暴雨竞争的鼓点。

  圣骸植入的造血干细胞残留的那一小部分就像是丢入湖水中的金属钠一样产生了如此暴烈的反应,这种反应作用于基因层面,却无法像是真正的胎血那样让路明非成为新的白王。

  他低低的吼叫著,白王的权柄未能随血一起流入他的身体,但那身为究极龙王的神之躯壳却正要从他的身体上孕育。

  只要短短几分钟,路明非的身体就会崩溃,他像是一颗种子,种子里藏著一株参天的树,那株树就是神的躯壳。

  八岐大蛇、海德拉、相柳……

  亦或者伊邪那美。

  他的灵魂会迷失,血肉疯长,这个世界再无路明非,恺撒楚子航昂热甚至芬格尔都会对那个从他的身体上生长出来的怪物举刀、斩下,直到一方死去才算罢休。

  霰弹枪悄无声息地抵住路明非的太阳穴,他没有丝毫犹豫,高动能的鹿弹集束零距离发射,淬了水银的弹丸被枪膛中火药点燃时的高压空气推动著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脱离口径巨大的枪管。

  但死亡并未降临。

  言灵.八岐,唤醒。

  来自绘梨衣的毒血强大得超乎路明非的想像,他甚至没有机会杀死自己了。

  因为当那副来自亘古的躯壳开始生长,常驻于八岐大蛇身躯的言灵八岐就已经开始起作用。

  死亡的气息洪水般降临,毒血在路明非的身体上催生出来的细胞和由这些细胞组成的组织与肌肉立刻做出了反应,他的太阳穴上开出鲜血的小花,花卉转瞬凋零,根部居然立刻钻出坚硬的鳞片。

  所有的弹丸碰撞在那片白鳞上都水滴般迸成细小的粉末,铅也好,银也好,甚至青铜钢铁也罢,在新生的鳞片之上金属也显得脆弱。

  下一秒,虬结的血肉如绞紧的钢缆那样从路明非的胸膛洪水般一波接著一波冲击向他的全身,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魁伟了起来,只属于纯血龙类的细胞组织和肌肉像是洋葱一样一层接一层的把路明非包裹其中。他的心脏和神经节成了这具新生神躯的心脏与神经节,而他的灵魂则被另外八个来自毒血的基因中苏醒的意志所压制。

  可是这还不够,由混血种进化为白王的的失败品、八岐大蛇的血肉正潮水般淹没路明非。

  他的身躯陡然间变得巨大而不可直视,双腿被嵌入粗壮的蛇尾中,新生的肌肉组织里包裹著坚硬的骨骼,那些骨骼先是从路明非的脊骨上方刺出密集的骨刺,骨刺汇聚生长出来成为一条新的脊骨,随后从那条新的脊骨两侧缓缓延伸出尖利的肋骨。

  这肋骨将路明非完全包裹进巨大蛇躯的腹腔,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同时八岐大蛇的下半部分也被构建出来了,神经系统沿著脊骨四散生长如参天的树,肌肉首先附著在肋骨上凭空生长起来,随后是组成各种腺体的空腔与突突跳动的血管,一个新的、更大的心脏直接在这具躯体的空腔中生成,澎湃如江河的血液沸腾著开始奔流。

  那条直接从路明非的身体上分化出来的脊骨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坚硬,它的一端化作锋利的刀剑深深嵌入那条巨大的蛇尾,另一端则环绕著这节车厢缓缓生长直到最后出现八个匪夷所思的、全然不符合生物学现有守则的分歧,最后是血肉的填充,长颈的末端畸形的龙首嘶吼著撕破一层半透明的薄膜,撞碎火车的金属顶板,在暴雨的帷幕中疯狂摇摆,声嘶力竭地吼叫。

  路明非所化作的八岐大蛇撕碎车厢爬到这趟蒸汽列车的车顶时,坐落在火山带上岌岌可危的日本列岛忽而停止了震动,愤怒的富士山以超乎科学解释范畴的方式自行降低了地壳下的高压,几乎无可抑制必将毁灭东京的、持续喷发的岩浆火柱像是熄灭的蜡烛一样沉寂下来。

  那条畸形的巨龙行走时便撕碎了这节车厢与绘梨衣所在的那节车厢之间所有的连接,那扇加固过的金属大门被拧成了麻花的形状,孱弱的女孩呆呆地望著巨龙一边嘶吼一边在蒸汽列车车顶行走向车尾,眼泪无声地落下。

  她听到了路明非的声音,他在那条龙的身体里用嘶哑的声带说快走,快走,快走。

  所以只是瞬间,那个伟大的意志便被撕碎了,绘梨衣的神情像是做了噩梦的孩子忽然从梦中惊醒,眼神里迷惘和悲伤多过初掌至高权力的喜悦。

  甚至可以说她对权与力根本就不感兴趣。

  她只是想活著,在这个有路明非的世界里活著。

  夏弥重新恢复了金冠华裙的模样,她竭力控制著已经不再受到路明非掌握的躯体,脸上的表情倔犟而悲伤。

  耶梦加得的攻击无声无息中就已经降临了,山脉般的力量沿著领域的边缘找到八岐大蛇的眼,渗透进那具初生的龙躯。

  这畸形的巨龙虽说堪比龙王孵化的龙躯,但全身都是破绽,全身都是眼,大地与山之王的力涓涓细流一样涌入立刻就摧毁了它的神经纤维,但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瘫软,所有的创伤就已经痊愈。

  “路明非,你他妈的……”夏弥的声音很低,她咬著下唇,一步步走向路明非,一只手仍撑著防御的结界,另一只手上像是有无数条绳索捆住八岐大蛇那八条畸形的长颈和长颈末端的龙首,以至于它每往前行走一点都要压得列车咔咔作响

  她走得极慢极慢,窈窕纤细的身段像是弱柳扶风,轻轻一推就能跌倒。

  云端上高举王座的帝女早就跌落凡尘,现在她只是想要把自己的男人从那东西里剖出来,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好像所有骂人的话到了这个时候都变得空洞乏力了,夏弥咬著牙不叫自己哭出来,可眼睛里还是泛著雾。

  她拉不住他,也杀不死他,只是徒劳地向著神奈川县撞碎风雨疾行。

  无数能够汲取周围一切生物生命力的白色丝线从八岐大蛇的鳞片之下生长出来,随风摇曳,蛛丝一样弹射到铁轨两侧的地面,几百几千束白色的丝线随著蒸汽列车的前行而被绷紧,在黑色的雨幕中像是锋利的刀片。

  巨龙的每一条长颈都仰天咆哮。

  蒸汽机的动力很快不足以匹敌八岐大蛇的力量,那些白色的丝线正从周围的群山汲取庞大的力量,每一分钟这可怖的、死侍般唯有杀戮意志的龙躯就变得更加强大。

  夏弥的瞳孔越来越亮,她知道路明非绝不希望自己是这样的结局,她拼了命也要杀死这寄生在他身上的怪物。

  哪怕是使用那个言灵……

  “死亡。”金属般的声音响起,月光般白色的女孩从夏弥身边走过,她的长裙如云烟,她的长发如瀑布,瞳孔的最深处仿佛流淌著熔岩,但脸颊上唯有悲哀和苦痛。

  元素的潮汐从天而降,死亡的命令落在八岐大蛇仍在自我生长自我治愈的身体上,如同一万把刀同时来回切割,一颗龙首被吹成了血雾。在言灵.八岐的作用下它的一个头颅被摧毁,新的头颅立刻就生出,就像植物的嫩芽中生出新的枝条。

  八岐大蛇不再走向车尾,蒸汽机无力地呻吟两声终于停止了运作,随后八岐大蛇的每一条长颈都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看向那个肌肤上流淌著荧荧辉光的纤细的女孩。

  风吹起绘梨衣的长发,吹起她的裙裾,也吹散眼角的泪滴,女孩赤著足,踉跄著与夏弥擦肩而过,走向居高临下用嗜血的黄金瞳凝视著自己的八岐大蛇。

  她不断下达死亡的命令,巨龙痛苦地挣扎起来,不断死亡又不断新生,它的身体中有个男人发出低低的叹息,随后那声叹息化作同样低声的轻笑。

  最后绘梨衣拥抱了巨龙,巨龙的生命力量在此刻耗尽。

  以八岐大蛇为起点,所有从它身体上连接出去的白色丝线都在黑色的雨幕中燃烧起来。

  龙鳞披散骨骸零落,被包裹在其中的路明非重新暴露出来,那些附著在他体表鳞片上的被毒血塑造出来的血肉像燃烧过后的灰烬那样零落。

  路明非微笑著躺倒在绘梨衣的怀中,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砸在他的脸上。

  “哥哥你没救了。”小魔鬼出现在绘梨衣的身后,他举著巨大的黑伞,手臂间抱著白色的玫瑰花束,脸上的神情悲悯而哀伤。

  路明非没有说话,他的耳中只剩下雨声、绘梨衣的哭声,和小魔鬼低低的叹息。

  “你的身体里流淌过神的血,但属于权的那一部分被渡给了上杉家主,而给自己留下了属于力的那一部分,所以在你的身上权与力已经彻底失衡了,你越虚弱也就越安全,濒临死亡的时候那条大蛇永远也不会侵占你的身体,可一旦你开始恢复健康,这具身体里彻底失衡的力量就会将你化作究极的怪物,可能是八岐大蛇,也可能是连八岐大蛇也无法比拟的东西。”小魔鬼蹲下来轻声说,他蹲在夏弥和绘梨衣中间,居然显得并不突兀,

  “龙王中也有类似的例子,比如权远大于力的康斯坦丁,他永远也无法孵化龙躯,甚至永远无法长大,没有使用那些权的力,以至于每一次愤怒之中妄想摧毁一切都只能把自己烧成灰烬……另一个就是芬里厄,那是个力远大于权的低能儿,能够撕碎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却无法真的打破禁锢他的牢笼,难以孵化人类的躯体,龙躯也必须永远被限制在死亡与新生之间,因为它一旦挣脱就是血肉的灾难,这个世界的生命都会被那具躯体无休止地汲取。”

  路明非并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只是原来原因是因为这个……

  这个世界,最巅峰的权与力。

  远处的群山上亮起几百双明烛般的黄金瞳,元素乱流出现在这片区域的上空。

  果然美国大兵只是开胃菜,奥丁,或者是庞贝.加图索为他们准备的杀招还在这里,那些不朽者。

  此时正是夏弥最虚弱的时候,绘梨衣也并没有恢复多少力量,她们几乎无路可逃。

  路明非忽然睁大了眼睛。

  一只手,一只纤细的、素白的手捏住了小魔鬼的脸蛋,狠狠地掐了一下。

  路鸣泽也露出震惊的神情,他猛地转头看向夏弥。

  “首先,你得叫我嫂子。”夏弥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掐路鸣泽另半边小脸,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小魔鬼还是下意识躲避,却被金冠华裙的小师妹像是蹂躏一只小猫那样狠狠揉了一把。

  这姑娘擦干脸上的泪,眼睛里闪闪发亮,像是绝境中的人看到了险死还生的机遇。

  她按著小魔鬼的脸把他推开,走到路明非的身边,

  “权嘛,我有啊,大地与山之王的权力,全部都拿去。”她和路明非对视,眼睛里全是对方的模样。

  绘梨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忽然愣住,她看到夏弥伸手刺破了自己的胸膛,撕碎了胸骨,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剖了出来。

  “不,不不,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路明非低声惊恐地呻吟,他没有力量反抗,只是绝望如水库中的水越蓄越多,破坝的瞬间就将他完全淹没。

  他睁大眼睛,看到夏弥将那颗心脏抵近她的胸膛,随后一股暖流由心脏开始袭遍全身。

  “师兄,我把我的权给你,也把我的命给你。”夏弥说,“带著我的核,去我们的家乡,找到那个被奥丁藏起来的箱子,那里面是父亲的骨血,它可以让我回到你的身边。”

  她缓缓拥抱路明非,几秒钟后,绘梨衣摸到夏弥的手腕,那只手的温度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消逝,随后夏弥的身体开始被风吹散,散作漫天的白沙。

  噗。

  路明非喷出一口鲜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虽然还是虚弱,但夏弥的馈赠果然起了作用。

  权与力只是瞬间便恢复了平衡。

  小魔鬼远远站在火车车顶的边缘,脸上带著诡异的笑。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他就是说给夏弥听的,他就是要让夏弥这么做,他就是要……

  收回所有放在龙王手中的权!——

  铁轨在迈巴赫的轮胎下震动,恺撒猛踩油门,那个受到加图索家族指使的上校根本没有胆量阻止他。

  他来得不算晚,不朽者们像是潮水一样冲击那列火车,而火车上的女孩只能用刀来还击。

  她那么纤细孱弱,黄金瞳却赫赫生威。

  是那个路明非从蛇歧八家拐出来的女孩子上杉绘梨衣。

  这女孩用拘束带将血人似的路明非捆在自己的背上,沉默地挥刀,沉默地一次次打退不朽者们的进攻。

  她虚弱得脸色苍白,手中握著的却是七宗罪里排名最后的那两把利刃。

  受到家族的控制龙血沸腾不知畏惧的不朽者们挥舞著畸变的前肢像是从地壳深处爬出来的恶鬼那样去触碰车顶上女孩的裙裾,下一秒就连著头颅一起被斩断。

  她很强大,但已经是强弩之末,连黄金瞳都开始黯淡无光。

  将路明非从八岐大蛇的身体里剥离出来用尽了绘梨衣几乎所有的力量,况且她在接受胎血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汲取更多的力量用来进行重新孵化。

  恺撒狠狠地吐掉口中的烟蒂,他将油门踩到底,紧握方向盘直视前方,帷幕般的黑雨中唯有迈巴赫银色的灯光照亮那些黑色的、恶鬼样貌的影子。

  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这辆迈巴赫终于撞进了由金属与骨骸组成的汪洋中。

  畸变为武器样式的不朽者的前肢从四面八方拍打迈巴赫的挡风玻璃上砰砰声作响,力量大得像是能拍碎岩石。

  猩红色的领域以恺撒为核心猛然向外扩张,他的心脏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开始跳动起来,暴血直接从二度开始,身为信使的镰鼬顷刻间化作狂暴的刺客吸血镰。

  像是有一道冲击波轰然撞击在十几个不朽者的身上,他们被领域的力量掀翻,随后迈巴赫在蒸汽火车的一侧狠狠甩尾,稳稳停在了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身旁。

  恺撒推开门,双枪齐鸣。

  “快走!”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