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孝子 第107章

作者:特立独行鹅

  林黛玉听了众人声音,心里滋味却浑然不同。幽幽想着:那坏人使的什么法子,竟把这般利害的供奉也骗来了。

  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一股酸甜难辨的滋味。

  她躲在帘子后边,嘴角始终没下来过。就连贾母、王熙凤等人继续说着什么,她也没一点心思偷听了,只是弯弯蹙眉间一会似笑似哭,一会似喜似忧。

  待贾母差人打起帘子,在榻边坐下。

  林黛玉终是收敛心神,眉眼里悄悄显露一抹风流,只叫旁边的宝玉看傻了去。

  妙人啊妙人,颦儿妹妹真似天仙般的人儿,如今病了竟比好时还要美艳许多。往日只从书上瞧过西子捧心一回目,如今才亲见了西子捧心的动人。颦蹙忧眉,亦也绝色。

  “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宝玉嘴中幽幽念着。

  暗想如此美态,也怪不得邻里之人见了,要效仿西施捧心。

  房里其他人瞧之,对黛玉的怜爱之心更重。只有王熙凤瞧了林黛玉微微蹙眉,见了宝玉之后,黛玉眼神竟闪躲过去。

  凤姐儿竟以为是黛玉对宝玉羞了。她笑道:“妹妹安心,待蓉儿拿了方子回来,吃了药。妹妹便又能和姊妹弟兄一处读书玩乐。”

  宝玉自是连连点头,又盼望道:“蓉哥儿怎还没回来。”还不忘对着黛玉吹牛道,“蓉哥儿的方子迟来一步,妹妹便多难受一时,待会我定要说他。”

  众人皆知这是宝玉关心黛玉的话,虽有些不合时宜却也没多说什么。

  黛玉听着却自动略去‘方子’二字,以为宝玉说的是‘蓉哥儿迟来一步,她便多难受一时’,心里莫名起了大臊。嗔道:“要你多嘴。”

  宝玉听了黛玉回话,心里得意洋洋,自以为终胜了蓉哥儿一筹。见老太太只与黛玉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后离开了,便紧忙凑上前去,笑道:“我这些日子偷摸叫茗烟从外头寻了几个故事本子,其中一个极有趣味,待妹妹好了,我和妹妹共读。”

  黛玉怔神小许,因问:“是什么书?”

  贾宝玉神气十足,见左右没有太太们的踪影,便小声道:“是崔莺莺……”话到一半,见王熙凤和李纨送老太太离后回来,连忙改后道:“《会真记》,元微之的名作。”

  元微之,白居易所作《与元微之书》中的元微之,大名元稹。

  元稹不仅是白居易的莫逆好友,同样也是唐朝著名诗人、文学家。

  元稹流传最广的两作,一是《会真记》,写的是贫寒书生张生对没落贵族女子崔莺莺始乱终弃的爱情悲剧故事;二便是《遣悲怀三首》,其中“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贫贱夫妻百事哀”等句更流传千古。

  林黛玉倒少读元稹的诗,《会真记》更不曾看过,只隐约晓得是一出悲剧。

  她微微蹙眉,正欲开口。、

  却听李纨笑道:“《会真记》倒是不错,可以一读。”

  王熙凤听不懂这些,任由她们细说长谈,见黛玉和宝玉闲谈时脸色好了许多,便也稍稍安心往贾母院里去,又差丫鬟去打听蓉哥儿怎还没消息。

  贾政外书房里,一众太医院供奉早有了决断,将诊书方子一并呈了贾政,又叮嘱几声需要禁悲禁郁。

  贾蓉倒也没让他们白走一趟,早在众位供奉的车轿里‘无意遗下’一些银票。除刘裕铎深深皱眉外,其他不论御医、吏目、医士皆喜笑颜开,不留痕迹地将轿中银票捡入怀里。

  贾政眼睛盯着诊方中‘心肺先天不足,禁怀生’等字样,倒是为了难。这个诊方若是呈到贾母那里去,老太太也不知会如何作想。

  贾政嘱咐道:“诊书详细切勿叫他人知晓,便是府里的太太奶奶们也不要告诉。一切待我私下报告了老太太,再做计算。”

  贾蓉点了点头,心里十分清楚这事情的利害。

  一个不能怀生的姑娘,凭是在哪里都是人们闲说的对象,甚至有的人还会因此对她白眼。要知《妇人七去》中有一条便是:‘无子,为其绝世也。’

  莫说古时,便是现代社会,也有不少人对此非常看重。虽说大户人家里大多都有妾室,但一个早注定了不能生子的姐儿,在婚姻上是无比劣势的。

  今夜,贾母注定要愁多了一簇白发。

  贾蓉心里却很郁闷。

  “都这场面了,林黛玉的任务还没完成?”

  他好不甘心地捧药给林黛玉送去,心里计算着到底是哪儿还没做好?难道是‘只做没说’的缘故?

  看来今天最后还是要动用嘴舌的功夫,今天不完成这任务,晚上……不走了。

  晚上去王熙凤院里!

  之前施惠派去平安州的人,已经回来。贾琏新找的那个外房确实如贾琏所说和周洋订过亲,家世也清白。这样的人家,只要对方心甘,自然能进得贾府。不论今天完不完得成林黛玉的任务,他和凤姐儿的事也该计划上了,趁此让王熙凤搬去东边最好。

  却说此时卧在榻上的林黛玉,突听了小蓉大爷亲自捧了药汤过来,整个人怔呆了好一会儿。脑海里闪过好些画面,压下心中复杂心绪,强装镇定道:“叫他进来罢。”

  一双眼睛却颇为无措,不敢往门口看,又忍不住想偷瞄。

  等了好一会,林黛玉蹙眉道:“怎还没进来?”

  春纤出门打望一眼,连忙回来喜笑道:“宝二爷待姑娘真是贴心。他在问小蓉大爷药方,竟怕太医院供奉开的方子不合适。宝二爷要亲自看过了方子才肯放心。”

  “二爷倒也体贴。”紫鹃亦忍不住笑道。却得了林黛玉一弯白眼。

  不多时,宝玉瞧过了方子,细思量过后方才急急忙跑进黛玉房里。宝玉忙问道:“汤药已经送来,颦儿妹妹可起了?”又问房里有方糖没,可谓贴心至极。

第一五七章:黛玉羞读《西厢记》

  贾蓉听到宝玉声音,思忖片刻后将汤药交给了房里婆子,也不往里面去了。只是叮嘱黛玉奶妈子好生监督黛玉每日准时吃药,又说上几声请来这些供奉的不容易,差点犯了宫里的忌讳才得的药方,不能浪费这些供奉的心意。

  这就是他的法子。

  他深知许多时候,当面直接了断的说出这些话,远不如通过第三人的嘴传过去深刻。

  通过第三人的嘴说出来,还有更多的好处。

  一来展现了自个做事不留名、不邀功的洒脱;二来让对方身边的人知晓了,往后闲话时自然少不了提起这事,会让对方不断加深印象。

  如果这样的事情多了,一桩接着一桩通过对方身边人传过去,即便再硬的心也会软化。用贾蓉前世的话说,便是要让对方身边人在无意之间变成专说好话的僚机。

  世间多少贪官污吏最初是从这种情形开始的。

  对付女人也是一样,做了什么事,必须要对方知道,不止如此还要让对方身边人知道完成这个并不容易。

  贾蓉的计谋的确很有用,特别是林黛玉这样心思敏感在乎细节的人,更加受用。

  黛玉喝了苦口的良药,待宝玉也被打发出去,心里头竟有回甘冒一股甜甜滋味。只听得奶妈子与丫鬟们说道:“幸得家里有小蓉大爷这样一个亲戚,实心的孝顺,为了姑娘竟冒着忌讳去太医院请了十个供奉来,一心只想着姑娘,却从在人前邀功。”

  雪雁、春纤两个丫鬟比黛玉大不两岁,如今还年幼天真。雪雁笑道:“小蓉大爷待谁不这样?”

  奶妈子道:“你们看得浅。要知小蓉大爷是东边亲戚,待别人好是应该的。最难得是咱们姑娘和他隔着几层的亲,竟也如此的贴心,许多嫡亲正派的亲戚都比不上他呢。”

  紫鹃听了,蹙着眉头连忙打断道:“快莫说了,叫外边丫头听到还以为姑娘责怪哪个。”

  奶妈子这才连忙收声,只在心底暗暗诽着好些人素是只说不做,仅会在嘴头表达关心,从没半点实惠。

  凭是谁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林黛玉听了,也不知是苦口良药的作用,还是想起贾蓉这行径属实贴心,心里怪怪悸动。

  倒是宝玉不知女人心思,只想着将茗烟寻来的话本献上,连一日也不愿等了。他抱着书卷儿,来了黛玉房中。

  此时黛玉正小憩中,被宝玉打搅,心里没来得一股恼意。当瞧见了宝玉手中的话本,紧蹙的眉头才松了,因问道:“这便是你说的本子?”

  贾宝玉如同献宝,热心呈上,笑道:“这书实在有意趣,我也才瞧几个几折,便寝食难忘地想要读完。这会想着妹妹养身子期间却玩物打发,才急忙忙送来。”

  林黛玉轻轻接过书本,只瞧上面写着《会真记》三字。白嫩嫩的纤纤玉手翻开一页,只见里面却是写着“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几个大字。再翻一页,便是美人图,只瞧着图上美人在佛殿之中,旁边还有一书生在旁行礼。

  “莫非是个闺中读本?”黛玉心中纳罕,晓得这图上所画美人必是崔莺莺无疑了。

  原来《西厢记》便是改编与《会真记》。

  《会真记》是元稹半自传故事。《西厢记》却十分大胆,虽然写的也是张生与莺莺的故事,却不同于《会真记》里张生为了前程抛弃莺莺。《西厢记》里在张生和崔莺莺侍女红娘的帮助下,冲破孙飞虎、崔母、郑恒等人的重重阻挠,最后打破世俗终成眷属。

  《西厢记》因宣扬自由恋爱,无视礼教,在本朝属于禁书,所以书商们才换以《会真记》的书封以作掩饰。

  林黛玉因前些时间读过了《桃花扇》,深深怜那血染桃花扇、患肺痨而逝的李香君,恰好又近情窦初开年岁,如今正爱这些情爱故事。

  如此才翻了第一页,见文中所写:

  [末云]和尚,恰怎么观音现来?

  [聪云]休胡说,这是河中府崔相国的小姐。

  [末云]世间有这等女子,岂非天姿国色乎?休说那模样儿,则那一对小脚儿,价值百镒之金。

  [聪云]偌远地,他在那壁,你在这壁,系着长裙儿,你便怎知他脚儿?

  ……

  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

  “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小生便不往京师去应举也罢。

  黛玉看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暗啐“好个色鬼”,莫名又记起那夜丛绿堂里自己身着清凉纱衣去解手,暗想道:“蓉哥儿也和他一般,躲暗处偷偷观人,一点不知害臊。”

  一时脸上更羞,也不敢深想那夜蓉哥儿瞧清了什么没。

  幸得是被蓉哥儿瞧了!

  黛玉心头滋味怪怪时,回头便见宝玉呆呆傻傻看痴的样子,心里莫名起上一股臊臊的恼意。双眼冷冷白去,半点不顾宝玉送书情谊。哼道:“你还待这里作甚?”

  说罢,林黛玉娇羞臊恼地拉了幔帐,捧着手中书卷躺榻上去。

  贾宝玉瞧得愈发痴呆,却也只好忍着悸动走了。

  林黛玉却在宝玉走后,掀了幔帐,越发入神,细读着:“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我和他乍相逢记不真娇模样,我则索手抵着牙儿慢慢的想……慢慢的想……”

  黛玉不知在想谁。

  贾蓉此时已回了贾母处。

  显然方才贾政来过,贾母亦也看过了黛玉的诊书。此时,老太太脸上愁容遍布,一双老眼汪得可怜,整个房里无人知晓是怎么回事,没一个敢做声的。

  贾蓉给众人请了安,宽慰道:“老太太莫要忧心,刘供奉早有话儿交代,只要林家姑姑断了悲郁,只要姑姑欢喜开心了往后也是无碍。”

  贾母轻轻点头,看向贾蓉的眼神里透着无数感慨。

  没想曾经最瞧不上的哥儿小子,如今竟真真能办不小的事了。

  老太太道:“给蓉小子看座,待会陪我吃了晚饭再回去。”

  贾蓉应下,在贾母这边吃了晚饭,夜里又偷摸进了王熙凤院中一事再不必细说。

  没多少时日,黛玉身子果然好了许多,亦如天气连连放晴。只是黛玉最近总捧着那《西厢记》不放,甚至为怕被人发现看禁书,黛玉竟带着《西厢记》躲宁府来看。不止是看,还反复回味琢磨。

  待看到“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觑他云鬟低坠,星眼微朦,被翻翡翠,袜绣鸳鸯……”之类文字时,黛玉两颊羞红,臊意不止,暗骂着:“宝玉从哪寻来的婬书?”

  她却也钦佩崔莺莺追求爱情之果敢勇气,舍不得丢弃这书。

  这日,黛玉拿着书儿从宁府房院里出来,正瞧见蓉哥儿往尤氏后院的抱厦去。

  她顿时卷上书儿,便在后随了过去。哪想才到花墙的便门,就见院子角落里尤二姐脸色羞红倒在蓉哥儿怀里,任由那坏人乱摸呢。

  “是瞧错了罢。”黛玉躲在花墙之后暗暗琢磨,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却说贾母为了黛玉之病,在这几日也操碎了心,凭是什么法子都想求一求。医生求过,便求神灵。不管是水月庵、地藏庵、铁槛寺的尼姑都请了一个遍,甚至连宝玉的干娘马道婆竟也请来作了几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