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扬血者
“元朔七年,关中旱,岁大饥,人相枕于道路,是岁,盗贼并起,自号乞活。”
“天元十五年,赤地千里,白骨露于野,流民哀求入城,哭嚎震天,不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
“震贞三十一年,真龙寻仙问道,无心于政,二十余年不上朝,是时贪腐横行,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他如数家珍,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他的语气很慢,可这些只被记录在史书上的悲剧,这不过廖廖几十个字的惨剧,他却历历在目。
“红尘如狱,众生皆苦。”
“这世间从未有改变啊,哥哥,高居于庙堂的大夫,僵化的官僚体系,傲慢的士族,可憎的勋贵……”
“当百姓需要你时,你却站在了朝廷这一边,你为了维持你口中的安平之世耗费了多大的心血,可你何时有能力去挽救那些苦难的黔首?!”
“我也曾居于庙堂,我耳中也曾是圣人之言,我也曾被打动过,试图立言……”这个怪物第一次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迷茫,他抖着肩,压抑不住喷薄的怒火,“然则,何处可求?当利益被触动,以为高洁的士大夫都会冠冕堂皇地说天下非黔首之天下!”
“如今之世,可为太平?若为太平,如何一呼百应,如何能聚拢出这无尽的山海之众!”
“何人能为天地立心,天地又何来之心?天道不仁啊,人又如何揣测?”
“立命又怎是一言可说,更可笑的是那为往圣继绝学,圣贤之言,在千年万年的流传中早已变质,不是为圣人继绝学,而是圣人为我所言,六经注我,不过如此。”
“大哥,你也曾见巫蛊之乱,几日之间,数万人因真龙一念而死。”
“你也见藩王作乱,百姓被异族的铁骑蹂躏。”
“分明如此,为何要为此效劳,你若为了万民,便该把社稷交在我手里,凡人不该配这山河之重,更不该僭越神器,妄称尊名!!!”怪物呲牙咧嘴,吐出森冷的笑声,他对区区人类的蔑视展露无遗,在这漫长的光阴,他接触的永远是不能被搬上台面的“术”,执棋者以万物为刍狗,以圣人自居,那这圣人,他又为何不能担当?
所以他的兄长注视他,更加悲哀:“你是我之后第二个诞生的,我以武立道,你却空无一物,于是你什么都接触,也就被染成了黑子的颜色。”
“你在同情我?”
“我只是觉得,或许我该引导你。”
“我何需一个匹夫的关怀!”怪物言说了那么久,笑容也逐渐猖獗,他终究想通了该怎么战胜自己的兄长。
他是个狡诈的龙,从来都不喜多言,可如今,这头龙也得承认自己的大哥是最强的矛与最强的盾。
无论谁的权柄,他都能以力破之。
哪怕自己吸纳了这么多的力量,兄长仍会比自己强上一头,可怪物却不会气馁,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笨拙之人,若以资质,无疑是下品。
他曾学过博弈,最初远不如他的妹妹,可一个甲子,他终于参透了棋局之奥妙,再过一个甲子,天下算力最强的棋手也敌不过他。
君子善假于物。
这才是二哥最引以自傲的一点,或许这么久的光阴中,他的姐妹兄弟都在不断精进自己的权柄,独他一人有无尽的可能,能够包容所有。
二哥手中聚拢出钢铁,那是他以夕的画笔所描绘,平平无奇的生铁在他手中扭曲形状,眨眼便勾勒出形体。
他锻打出世间最好的剑,最锋利的武器!
他平举剑,姿态竟与自己大哥并无差异。
——战胜重岳的方式,只能是“武”!
“你要放弃别的权柄,从兵器与肉体的角度上击溃我?”重岳略微讶异。
他没有瞧不起的含义,但老二在武这一方面实在是丢人现眼,握剑之时的手势,站姿,下盘,无一不是破绽。
二哥胜在权柄之诡谲,他吸纳了亲人的能力,甚至可让山海倾覆,他的后手无穷无尽,却选择了最不擅长的一面。
“其他手段都赢不了你啊,哥哥。”怪物温和地说,“你也曾想过教我用剑,可惜我从来不愿意听你的话,我打从心底厌恶你这样的人。”
“但如今,为了战胜你,我却不得不模仿你的剑术,模仿你的姿态,学习,然后超越你的武艺。”他幽幽地说,悄无声息地起手,剑若银电流星一般。
金铁相击,火光照亮怪物的脸庞,他的笑容中有了一丝高昂:“因为别的都对你无用。”
“到了最后,我们只能相互厮杀,或是你杀死我,或是我杀死你!”
“是啊。”重岳赞同。
怪物的剑便被格开,重岳的剑趁势逼近,如雷霆闪电撕开了怪物的胸膛。
“但你还太嫩了,形不成形,意不成意。”深入至肺腑的剑上挑,带出了血花,重岳冷冷地看着被劈成两半的兄弟,看着他吐出痛苦而嘶哑的声音。
“真好啊,这才是我的兄长,我那个至极疯狂的朔。”遭遇蹂躏的肉体被银线一般的针相互勾连,怪物再生,以不死的姿态恢复如初,“可你杀不了我,而我却有无限的时间,慢慢地拆解你的一招一式,我以学立道,这世间未有我无法参透的大道!”
重岳沉默了片刻,收剑入鞘。
他微微俯身,手按于剑鞘,迸发出一种直击灵魂的压迫,好像数座大山碾下。
“你若能学,就学吧。”剑从鞘出,手与剑几乎为一条直线,仿若白虹贯日,“若你真的能在尽皆学会,我不介意。”
二哥目眩神迷,有那么一刻,的确是发出苦涩的笑容,好漂亮的一剑,虽然他戏称这是匹夫之技,可凡人的技艺到底是要比巨兽蛮横的厮杀美丽许多。
剑破开了他的喉咙,怪物无反抗的余地。
他倒地,又站起,死了又复生,那足以致命的伤缓缓愈合,他模仿起刚才看到那一剑,剑若白日贯日,自鞘中脱离!
砰!
他手中绝世的兵器破碎了。
“我说了,形不成形,意不成意,你这样的剑路,空有力道,却太容易被看穿。”重岳失望地叹息,好似是在教育自己的弟弟,“你忘了藏锋。”
他横飞一腿,碾碎了弟弟的心脏。
一击致命。
但这才是真正的武道,不是给人观赏的表演,这是杀人技,是为了以弱博强,皓首穷经的技艺!
怪物忘了数回合之间自己被兄长杀戮了几次,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剑,在剑出之后的变化几乎无穷,哪怕挡下了第一剑,第二剑,后续也能延伸出更多防不胜防的攻势。
可在杀戮中,他却仿佛抓住了精髓,武人说武要体合天地,这种说法他原以为是夸张。
“是我托大了。”
这个瞬间,本应斩下怪物头颅的重岳愣住了。
他的剑被抓住,那只生了鳞片的手紧紧地握住剑身。
怪物的脸上浮现出了恍然,许久以前,当他参悟了博弈之道,透过一百八十一个黑子在棋局上将大师反败为胜,便是凝出这样的表情。
他是个笨拙的人,却也是一块铁,铁要经过百千遍的捶打才能成为钢,失败孕育成功,凡人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没有失败的余地,因为败了一次就无翻身可能。
而他有十次,百次,千次,万次!
他的脸上徐徐地勾勒出了笑容:“我看到了,大哥。”
“我看到了武都巅峰,那就是你啊……”
他捏碎了重岳的剑。
重岳并不意外,反而有点欣慰:“我以前就说过,若在我们中有谁能超过我,那就只有你。”
“是啊,你从来都那么大公无私,你一点都不会对战斗感到喜悦,不会吝啬也不会妒忌。”
模样狼狈的怪物呢喃,“你就是天道,损有余以补不足。”
“而我走的却是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他前脚进,后脚跟,快速迅猛,如利箭一般,拳则在小小的一步中打出,完美的形意,完美的发力,透腹穿肺于重岳,这个宗师第一次被打地咳出了血。
“半步崩拳。”他喃喃说,“已经许久未见这样完美的崩拳了。”
“你会见到的。”二哥微微一笑,纵步前进。
他们拳脚相接,不约而同舍弃了刀剑兵器,虽然是以人类的形体,以人类的武艺对打,但怪物终于领会为何大多时候自己的兄长都赤手空拳。
对他们这样的怪物来说,武器是碍事的啊,哪怕是最强大的金铁也不足这炼至巅峰的手足!
所以,死战只能用手,手即是剑!
呼吸之间百次千次的对打轰击而至,仍是怪物在下风,重岳的头,拳,掌,肘,腿,脚,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凶器,他每个部位都有各自的威力,比只体会了一种感悟的怪物不知强大了多少倍!
一瞬怪物的双手被撕扯,标指摘出他的眼,顶心肘尽灭其尚且在搏动的心脏,他的两腿跪在,重岳碾碎其膝盖。
可即便如此,怪物还是狼狈地闪躲,不到刹那破损的器官再生,每被杀戮一次他就更加强大,一时之间他忘乎所以,只感觉面前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正因为无法逾越,才有必要超越……怪物想,他的拳再次被格开,重岳的冲拳在怪物的胸口打出大洞,一拳之下大脑被打爆,血浆飞溅。
可他还是再度爬了起来。
那再生的脸庞,凝聚着属于恶魔的得意浅笑。
他们从白昼打到黑夜,从黑夜又重又打回白昼,每每怪物有了突破的预兆,重岳都会以更暴戾的手法,更快的速度,更强大的力量击溃他。
最硬的钻石只能以同样硬度的东西打磨,一日之后,怪物终于得以反击。
三日之后,怪物隐约抓住了真髓。
五日之后,怪物第二次碰到了重岳,以顶心肘打爆了兄长的心脏。
气喘吁吁之下,这个夕以自身做出的画中囚笼摇摇欲坠。怪物吐出来一口气,浑身的泥污,恰巧天降甘露,大雨冲刷而下。
他看到没了心脏的大哥冷静地起身,冷静地挥拳,拳理,纹路,都浮现于脑海之内。
这就是天人合一。
所谓的……天人!
十五日之后,夕的画已是空空荡荡,再无一物,山川,草木,胡泽,海洋……那寄托了她每一处心神的画卷只留下了一片苍茫,甚至不能以破败形容,连一根草都没了都世界,用破败都是一种可笑的侮辱吧?
这两个男人并未动用任何的兵器,以拳和脚打穿了一方天地!
外界的光流落而下,照在了怪物的眼睛里,他虚弱地站着,俯瞰面前的兄长。
然后,破损的喉咙中吐出胜利的宣言:“是我赢了,重岳。”
这是他首度称呼自己的兄长为重岳,而不是颉给予他的真名“朔”。
重岳眼睛半合着,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溃烂,连高速战舰都能打穿的酮体败北于自己的弟弟。
可他不觉得难过,也不欣慰和喜悦,只是淡淡地点头:“是你赢了。”
“是吗……”与之相对,怪物却咀嚼着这个词,“以前,凡人中不是经常会有武痴一样的角色,他们对武术极度的痴迷,为了穷尽巅峰,倾尽所有。”
“我不是武痴,正如你也不是。”
“是的,我只想击溃对手,而你选择了这条道路,只因为你的权柄与之相关。”怪物踉跄地走进,举起了拳,“再见了,哥哥。”
“如果我成功了,到时候你我在打上一次吧,那次……我们没有必要互相厮杀,打到尽兴便足矣。”
重岳恍惚地看着拳头逼近。
那么一刻,他微微地笑了,他尽到自己的所有,再没有遗憾。
啪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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