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性命双全 第120章

作者:阳台上的灰著

“丫头,再不忙来我看看!”

叶可馨听闻这话轻步走到邱老道旁边。

“道爷,我来看你。”

邱老道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抿抿嘴点头:“嗯!炁不像以前那么衰,就是血色上不来,你养的还可以——外边那高壮小伙你带来的?”

唐牧之闻言上前行礼,“晚辈唐门弟子唐——”

话音未落,邱老道明亮的双眼露出一副满不在乎,出声打断他,“欸,别讲那些,咱早不在乎了,叫啥名字讲出来。”

唐牧之看着道士装束,生活如普通农民的邱老道,似乎明白应当如何和他相处了。

“道爷,小子唐牧之,甘肃长大的野孩子。”

邱老道露出洁白的牙齿微微一笑,“那还是我半个老乡么,三十三年我从陕西先逃到甘肃待了几年,天下太平了就往南走到这沓了么。”

唐牧之估算一下邱老道的年纪,这个年纪的老人总是不用公历,他说的三三年应该是民国历,换算过来的恰好是公历一九四四年!

唐牧之记下这个信息,三人攀谈一阵,他说明来意,并向邱老道展示自己的阳神。

“吁——你这娃娃还怪得很。”邱老道眼睛一亮,惊奇道:“练的内丹功?阳神扎实得很嘛。”

“这不是听闻您老人家功夫高嘛,过来请教请教。”

邱老道嘿嘿一笑,“我从来没练过拳脚上的功夫,能给你们这些练家子教些啥?你要问阳神嘛,我看着也没啥问题,底子扎实,肯定是正经内丹,按你的方式继续练就好了,求外人做啥?你要想跟人取经那得找真正有本事的高功拜师傅,功德够了才能练。”

唐牧之倒是听闻这番话的弦外之音:邱老道是知道出阳神后该如何练的,但他对唐牧之这个人还不了解,还不认识,在品德方面他不清楚,就是杨烈门下的弟子也是不敢轻易指导的。

叶可馨适时发问:“道爷,您当年杀了那么多鬼子,怎么可能一点功夫都没练过?”

邱老道一挥手,笑道:“没有~种庄稼的没事练那个做啥?练油锤玩石锁那是跑江湖的人,练的久了关节不好,阴气和阳气不通气,不长久么。我们道家人是养身体养的气血足了,那时间跑的快么打人也狠,小鬼子心术不正注意力不集中,一溜烟的功夫我就掐死好几个,掐完了我就跑啊,那子弹就长了眼似的追,你看看——”

邱老道拉起裤腿向唐牧之和叶可馨展示他右小腿腿肚上的伤疤。

“这就是小鬼子打下的么,我师傅武功好,但早早就在城里被炸死了,我师弟是为了救人,跑起来不轻快么。只有我灵巧,一开始跑到东北干抗战干了好几年就受这点伤——你们年轻人现在也不清楚。”

邱老道起身看到门口的雄星,“哦,还带了马来了,我给你们拿绳子栓圈里。”

唐牧之不好拒绝,邱老道已经上手抚摸雄星的脑袋,抓起缰绳,他意有所指:“这马好啊,也不叫,耐心好。”

说罢便将雄星牵到圈里了,和那头老驴关在一块,锄来一扫帚干土垫在圈里,接连着喂了雄星两槽草料,又用扫帚刷刷马背。

雄星很舒畅地享受着邱老道的服侍,高仰起来马头,引得邱老道发笑:“噫——这牲口,心疼(可爱,叫人心疼之意)呢。”

“丫头,没柴火咯,你和这小伙子拾些柴火晚上我给你们做饭。”

晚上邱老道架火做饭,先将唐牧之在理县买来的良品大米煮熟,又捣碎干辣椒炝油制成辣椒油,豆角切成段煮好后,又用热辣椒一拌,香味便倏得上来了。

“呐,这是你们甘肃的甘谷辣椒,油多味道足,你看炝出来亮晶晶的。”

邱老道徒手抓着炝热的小瓷碗递给唐牧之,后者伸出筷头沾了沾,随后放到嘴里抿,嗯,是熟悉的味道,和川渝辣味呛人的辣椒不大相同。

邱老道还拍了两根黄瓜,三人便如此吃了一顿朴实无比的晚饭。

食不言寝不语,默默吃罢饭菜,邱老道对着唐牧之笑道:“吃着习惯不?”

“那能行。”唐牧之放下碗筷。

晚上温度降下来,邱老道找来铁脸盆在叶可馨旁边架起火,炭火静静地燃烧,不见焰芒和烟气,温度却逐渐回暖。冷风灌进来,吹起一层薄薄的白色碳灰,脸盆里剩下的木炭露出树木原本的纹路……这是夜话的时刻,正趁着唐牧之和叶可馨还没回去杨烈那边的简陋木屋住,邱老道的话也多了起来。

烧水沏茶,唐牧之刻意引着话茬往甲申和阳神的地方去,阳神的话题没引出来,往甘肃和甲申的方向讲,倒是让邱老道思绪回到民国三十三年那个圈子内纷纷乱的年代了。

“我之所以从陕西突然往西边跑,原因是当年出了一桩乱子,你们知道杨朱——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当年有个叫无根生的,全性的人见到他就跟见到他们的杨朱祖师一样,着了魔似的崇拜,听说他也抗日,而且当时在陕西,我想想这是个人物,就一个人跑到八百里秦川四处找寻,想要见见他。”

唐牧之一听无根生的名字顿时就来了精神,没想到这邱道爷还和无根生有点纠葛呢。

但凡当年经历过甲申之乱的老人,都避讳三十六贼和甲申相关的一切事情,因为这件事情里,包括三十六贼出身的门派,这些名门正派显露出来的是贪婪和肆无忌惮的争夺,甲申是这些人灰暗血腥的黑历史,他们自然不愿意同小辈提及。

唐牧之诧异邱老道为什么“肆无忌惮”地讲起甲申的事情。后来他才明白,这位道爷是完全和异人圈子脱了节,他和杨烈结识这么久,甚至连杨烈是唐门门长都不清楚,哪里管谁的面子上有光无光呢?

“这个人和您讲的乱子有关系?”叶可馨好奇道。

“有,怎么没有。”邱老道捋顺白须,“当年这桩乱子的根源就在这个人!我之前是从来没想到过世上还有这种全性,能让一群根正苗红的正派弟子从五湖四海跑来陕西和他结义!”

叶可馨美目盼盼,应是第一次听闻无根生的事情。

“我当时都四五十的人了,听闻这话还说这些年轻人干事情真是没个分寸,后来就发现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外人一参与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第175章 英雄贼人俱往矣,豪杰岂多闻曾经?

一九四四年,陕西榆林。

时令正是立冬,全国人民沉浸还沉浸在长沙沦陷的悲伤情绪当中尚未解脱出来。异人界,三十六贼名单泄露已经数月,胡海旺、董昌、刘得水、卞通等人相继死去,风天养刚刚被王家俘虏,关乎八奇技,很多人还一无所知。

一场针对八奇技的争夺战已经在暗中开始——这是一场风暴,一场向整个圈子席卷过去的风暴。

邱老道一脚踏进雪窝窝,布鞋和积雪接触发出嚓嚓嚓的响声,并在原地留下浅浅的脚印,他嗅着空气当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看向东方蒙蒙亮的天空。

“……”

接连两场鹅毛大雪,还未向远方逃遁走的庄稼人被厚可盈尺的积雪封堵在家里,邱老道顺着麦田里农民踏出来的,雪水融化后湿渌渌的小道,向远方发出血腥气味的源头走去。

麦田的尽头是一个荒芜的小村落,只够容纳三五十号人的样子,吞食过人肉,眼球血红的乌鸦盘旋在村子上空,村头一棵参天的榆树上吊着四五具血肉模糊的尸首,树下又是一个尸堆,一撮撮垒摞起来,像进了一片荒芜诡异的坟地。

“太乙救苦天尊!”

这又不知是土匪还是日寇的作为,邱老道高声呵斥一声,榆树周围啃食尸体的乌鸦却不惧他,他只得在雪地里寻来一根笔直的树枝,附上炁,挥舞着将这些禽兽驱散。

正当邱老道四处找寻尸堆里下脚的地方,想要将吊在树上的尸首放下来掩埋之时,他见到尸堆旁边,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邋遢的叫花子安然躺倒那里呼呼大睡。

经年的枪林弹雨,邱老道的听力何其惊人,他只听着粗踵的呼吸声,便知这叫花身体健康强壮,状态好着呢。

“噫——你这邋遢!”邱老道扔出树枝打在那邋遢大腿上,他怒道:“再别装死,速度起来跟我一块儿安置这沓!”

那邋遢“哎哟”一声,倏地从地上坐起,他丢掉脚边的树枝,拨开额头散乱的头发朝邱老道看去,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邱老道被他盯着一怔,只觉得这人清澈明亮的眼睛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邋遢看清邱老道的打扮,嘴巴微微张动似是嘀咕一句,随后又躺下了。

“这位道爷啊,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人都死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埋不是?”

邋遢声音洪亮,听这言语还是读过书的,邱老道半晌一言不发,趴在地上用布鞋扫开积雪,徒手挖起坑来。

“人人讲入土为安,你要是还躺在那里就躺到死吧,俺就当你不是中国人。”

那邋遢闻言愣了片刻,随后一语不发地站起身将榆树上吊死的尸体放下来。

两人忙到下午,总算将这总计三十一具尸体完完整整地埋在地下,榆树旁像是兀地长出一座小山,山土里还渗着丝丝黑色的血。

天上又降下白雪,很快将山包的异味和异色掩盖,邱老道整顿衣冠,便在雪地里颂起来: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罪人,罪人实可哀,我今说妙经,念诵无休息,归身不暂停,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火翳成清署,剑树化为骞,上登朱陵府,下入开光门,超度三界难,迳上元始天……”

一段冗长的经文颂罢,坟堆上似有扭曲的魂魄一闪而过,邱老道长叹一口气。

“兄弟,你还可以。看你年轻,跟俺一起走罢,别的不说,能多活一时是一时。”

那邋遢仰头盯着天,不知道看些什么,只是邱老道错步向西走的时候,他也动了。掸掸乌黑衬衣上的泥土,他捧起地上的积雪,洗了把脸。

……

邱老道和邋遢两人一路向西,走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走过数个村落,半夜的时候邱老道就找块干燥的土地打坐,邋遢则是寻了块洁白的大石,倒头便睡。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路遇一间尚未被战火侵扰的小栈,邱老道付了些钱,要来几碟素菜,他盯着邋遢道:“兄弟,你要吃啥随意,我也就付得起这一顿了,喝些酒也可以。”

邋遢点点头,吩咐小二取来一坛杜康酒,邱老道有些心疼地攥了攥手心的钱俩,一咬牙递了出去。

邋遢洗过脸喝了酒,脸色红润起来,邱老道这才正眼看他,这邋遢披头散发,讲话也粗糙的,看上去却不像是个普通的酒蒙子,三四十岁的样貌,眉眼间有股英气,邱老道想了想,冰天雪地能在一片尸堆里睡熟,想来有点武功,起来后跟他挖了大半天的坟没有一点抱怨,喝酒也是豪爽洒脱——这是个人物!

邱老道正式起了结交的意思,他趁着邋遢还没醉倒过去,问道:“兄弟,你是哪里人?”

邋遢打了个酒嗝,“蓝田的。”

“叫啥名?”

邋遢笑了笑:“你不是一路上都叫我邋遢么?这就是我的名。”

邱老道接连问出几个问题,邋遢答得含含糊糊,出身来历没讲出多少,倒是邱老道自己的事情被他套了出来。

“哦……当年支援过东北么?老乡,来我敬你一杯!”邋遢端起碗和邱老道碰了一下。

邱老道心中郁闷,正好酒馆外边又来了两人,一高一矮,听脚步是和他一样的异人,讲话声音很小,寻常人根本没法听见,像是出来找人还是如何如何,他细听。

“八奇技的事情,听说了么?”

“吕家和王家都有了动作,陆家大少也出走几个月了,想来是真消息。”

一个头戴瓜皮帽的矮小男子一把将行李撇在酒馆破板凳上,操着一口冀鲁官话吆喝道:“他妈的,小二,招呼人啦!”

小二弯着腰,黑着脸,一语不发地端来烧酒。

“就来啦客官,催甚么?”

但当小二看清矮个子的面孔,脸色霎时就变了,一手伸向柜台下面抄出一把长长的烟杆子。

“拦面叟……”邱老道看着烟杆头头上冒出的铁刃,眼光一凝,揪住邋遢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没想到这个小二也是练家子,和刚来的两人还有点纠结的意思。

另一边,小二手中的拦面叟迎着矮个子面门竖直劈过来,矮个子不慌不忙,冷冷一笑,侧过身子躲开,他身后的大高个转身一记擒龙手便扣在小二咽喉处!

“陈猫子、花老鬼……你们怎么在这里!”

拦面叟枪头弹出用炁包裹着锐利的刀刃,高个子花老鬼别过头躲开,手中微微用力。

拦面叟掉落在地,花老鬼嘿嘿一笑:“榆林尚老五,没想到吃个酒还碰上你这土匪,猫子说你白天招待酒水,晚上杀人越货,你爷爷我两个今天就算替天行道了!”

“放你妈的屁!老子干的几票都是为了抗战,像你们……”小二尚老五脸色憋得紫红,咬着牙骂道。

陈猫子对着店门的地方示意一下,花老鬼眼中凶光一闪,倏地揪下尚老五喉管!

陈猫子一脚踢开尚老五的尸体,摩拳擦掌,悄悄道:“这尚老五打仗以来没少打劫过山西跑过来的暴发户,想他财钱不会少,这下咱要发达……不过还要解决那两人。”

陈猫子和花老鬼两人正商讨怎么分赃的时候,店外的邋遢见邱老道听到尚老五死前的那番话有些按捺不住,他脸色酒红,笑道:“老乡,尚老五这种人的话不要全信了……而且他现在已死,我们可帮不了他什么。”

邱老道踌躇道:“若是这个尚老五真当是劫富济贫的好汉,他拿来抗战的财钱全被这二人私自夺去了,岂不可惜?”

邋遢和邱老道还没走远,陈猫子却已经走出门,目光盯住他们。

陈猫子似乎犹豫了半晌,和声吆喝道:“两位兄弟——哦不,道长,见者有份,我们跑江湖的最懂规矩,速来分自己那份!”

邱老道压低声音暗骂,说道要真信了他们那是真傻,看样子这两个人不是善茬,他身边又有邋遢这个“累赘”,于是拉着他就要走。

“给老子立住吧!”